第九回:因風吹雪(1 / 1)
雪不知是什麼時候停的,但天亮以後,確乎是沒東西下了。
他們是最早醒的。不如說,幾乎是一宿沒睡。除了葉聆鵷睡在開始的小屋子裏——是她自己提出來的,因為另一個房子大些。可惜那兩人相處得並不好,謝轍只習慣一個人睡,而與一個妖怪共處一室真的令他渾身不自在。他沒什麼和鍾離寒觴可說的,寒觴也不搗亂,老老實實看了一晚上的書。這兩人都沒怎麼睡,可獨獨謝轍第二天頂了個黑眼圈。果然老妖怪和普通人的體質不是一概而論的。
「你沒休息好嗎?」走廊上,整裝待發的葉聆鵷挎着包裹,關切地問。
「沒事,走吧。」謝轍也不多說。
下了樓,謝轍伸手推門,發現門比昨天感覺更沉重。果不其然,門前被劃出了一片弧形的痕跡,厚厚的積雪堆在一起。許是夜裏的雪下得小,才不至於積得太多。但現在雪的高度也足有三四十公分,最厚的地方,大概能有半米。
「怎麼這樣。」聆鵷皺起眉,「這可該怎麼走?」
嘴上這麼說着,她還是走出了門。再往前,雪沒過了小腿,冷氣要鑽進骨頭。何況現在又出了大太陽,雪開始化了,這比下雪時還要瘮人。
「馬車肯定不會借,問也不用問。何況沒有車夫會在這種雪地趕路。」謝轍一籌莫展,「他們只盼着我們多在這兒住些時日再走,好多收些錢。」
「寒觴的那些假錢會暴露嗎?」葉聆鵷突然這麼說。她還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呃,只要我留在這就不會。不過,你們不是趕時間嗎?」
說罷,寒觴邁步向前。在他走過的位置,以他的腳下為中心的半米之內,所有的積雪迅速融化,擴散到周圍的雪堆里使其塌陷、凝結。一條窄窄的小路就這樣被他推進開來。他走出去了五六米,回過頭,攤開手說:
「看,像這樣,你們跟着我就行了。」
「哇」
欣喜爬上眉梢,葉聆鵷蹦蹦跳跳就跟上去了。
「這裏距離山腳恐怕還很遠。」謝轍站在門口說,「車夫告訴我們,這座驛站大約在半路,要去那裏還有很長一段路吧。」
「看啊,山不是近在眼前了嗎?」葉聆鵷指向乾淨的天幕,延綿的山的輪廓呈現在暗蒙蒙的黎明中,「我們現在就動身,一定還來得及。我算了算時間,大概還有二十三里路吧?」
寒觴回頭看了看他,歪着頭:「你不走嗎?」
謝轍深吸一口氣,也跟上前來。他知道寒觴這種融雪的行為,其實是一種相當耗費法術的方法,但看上去對這狐妖而言不痛不癢。謝轍也知道,這妖怪不至於當真一開始就圖謀他們什麼,不然早就動手了。但狐狸精可是反覆無常的,誰知道他半道上又打什麼新的壞主意。本以為就是湊合一晚上的事,沒想到,他不得不提前開始留心眼了。
「我們少說要走一個時辰,而且只會比平日裏花更久的時間。」謝轍多少有些擔心,「葉姑娘,我倒是罷了,但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
「嗯不會很累吧,我猜。」她想了想,「應該沒問題。」
話雖這麼說,她自己也有些不太確定。的確,這丫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年到頭走的最多的路就是逢年過節的廟會,從未徒步出過遠門。她有些心虛,但一想到自己為這一天準備了這麼久,又覺得源源不斷的力量涌了上來。
「沒事兒——」寒觴拖着長腔,「到時候走不動,你叫我一聲好哥哥,我就背你半里地。你看,是不是穩賺不賠?」
「你怎麼老想着占我便宜?」
姑且算得上歡聲笑語,三人朝着遠處的山前進了。周圍很安靜,這場雪將所有的聲音都淹沒了似的。沒有任何鳥雀的叫聲,也沒有什麼走獸留下足跡。天逐漸明亮起來,才偶爾能聽到活物的一兩聲叫喚。有時,路邊脆弱的樹枝會被積雪壓垮,「撲通」一聲砸下去,激起一大片白色的塵煙。
葉聆鵷的腿確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利索,隔一陣就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寒觴看不過去,就說自己吃個虧,喊一聲好哥哥背一里。雖然,其實聆鵷也不會損失什麼,但她奇怪的自尊作祟,堅決不肯撒口,怎麼說都要自己走。有時候,連謝轍也覺得好笑了。
「怎麼,你也想有人背?」看到他暗自發笑,寒觴斜過狐狸眼道。
「不需要。」謝轍立刻翻起了白眼。
「唉,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點苦也吃不了。嘖嘖」
鍾離寒觴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拿捏着一副老成的腔調。如果不是一會還要爬山保留體力,謝轍一定追上去給他一腳。寒觴伸手隔着雪篷,揉了揉聆鵷的頭,她立刻甩了甩腦袋。
「幹嘛呀?」
「噗。」他擺擺手,「沒事,覺得好玩。你和我妹妹反應一模一樣。」
「你還真有個妹妹。」
「對啊。」他欣然點頭,「不過嚴格來說,算是義妹。我們曾是一起長大的。她是我兄弟溫酒的呃,你們把沒娶過門但是定了親的關係叫什麼?相好?」
「差不多吧」聆鵷撓撓頭,「真想不到還有這重關係。那你妹妹一定很漂亮了?她也是狐妖嗎?」
「是了,是很漂亮的狐狸。她的毛髮像這漫天的雪一樣白,一到冬天,我就想起她。當然,雖然你也很漂亮,不過還是她更漂亮一點點!」
「哈哈哈,我該謝謝你嗎。可是幹什麼突然又拉出我啦。」
聆鵷有點尷尬,又有點無奈,不知怎麼又扯到她。
「你們很像呀。雖然長得不像,但性格都有趣。你比她要活潑一些,不如說,讓我想起她小的時候。小時候她也很熱情的,越長大,就越有距離啦。唉,這就是當哥哥的逃不過的宿命嗎」
雖然這話也沒錯,但從他嘴裏怪聲怪氣地說出來,謝轍只想罵一句:神經病。為了避免麻煩,終歸是什麼都沒說。話說回來,既然現在的路已經如此難走,不知山路是否已經被封鎖。他更不知道,他們若真上了山又該如何過夜。如果只有他一個人,他自己總是有辦法的,但謝轍沒想過會出現現在的局面。
像是聽到他在想什麼似的,聆鵷忽然說:「山腳下有家旅店,倒是可以休息一下。不過我們不能停留太久,那裏的人和我家認識。」
「竟然有那樣的店嗎?」
「嗯。他們還在南面的山修了山莊不過離我們要走的山路還比較遠。我和吟兒就是在那裏出生的。很早之前,這裏只是兩個老人家留守在這裏,子女在翡玥城賺錢。是吟兒家裏說這邊風水好,讓他們的兒女回來時改建成旅店,才有了如今的面貌。於是子女也回來經營這裏了。不過我幾乎沒怎麼來過,他們應該不至於認得我吧!」
「別太擔心。」
時間快到正午,他們都有些餓了。不過好消息是,山的輪廓已經十分明朗,而山腳下那旅店的模樣也逐漸清晰起來。聆鵷都覺得要走不動路了,看到旅店的煙囪里冒出熱氣來,又仿佛多了幾分力量,加快了腳步。
走了這麼久,他們都不覺得冷,在進店的那一刻尤覺得熱。這裏和外面的世界簡直是兩幅光景——人太多了。恐怕,大家都是被突如其來的降雪困在這裏的。不過人多也有好處,他們鬼鬼祟祟找了個角落坐下,準備休息一會,吃頓熱飯就走。
謝轍咽了口唾沫,不是因為餓。
「葉姑娘」他小心翼翼,「您不覺得,這飯莊的價格——」
頗有些感人嗎?
「問題不大。錢嘛,要多少有多少。」寒觴笑了一下。
「喂,你可不許坑這家人。」聆鵷倒着茶,忽然不高興了,「他們也很不容易的。這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食材都要從山上或者城裏運來,貴一些也是正常的。而且他們家老爺子早年太過勞累,不注意摔斷了腿。吟兒家說是要找郎中給他看,他們堅決要自己攢錢呢。而且他們人真的很好,建旅店的錢雖然是吟兒家出的,他們硬是還了七年,還算了利息。不過這都是我出生前的事了是我姑母告訴我的。」
既然葉姑娘都這麼說了,寒觴也只得作罷。
「唉,可惜了。本來還想點些硬菜呢。」
「想吃就點呀。」聆鵷說道,「這點錢我還是請得起的。」
這點錢。聽聽,是人話嗎。寒觴與謝轍面面廝覷。
俗話說吃人的嘴軟,他們也不好意思多說什麼,就讓葉姑娘看着點。她也沒特意折騰,中規中矩點了兩葷兩素四菜一湯,還打包了兩籠包子帶在路上。
吃了飯,他們也沒歇息太久,就直接提着東西趕路了。比他們想的情況要好些,因為雪到了山上,反而下的不大。可壞消息是寒觴可不能用法術了,因為山路可不是平路,融化的積雪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雪沒過腳脖子,也擋住了原來的山路。石階變得很滑,他們不得不踩着旁邊的土地向上走。走到下午申時,三人終於翻過山頭,改成下山了。
「運氣好的話,我們天黑前就能下去。」寒觴估算着,「運氣不好的話,下山後沒有地方給我們歇腳。」
「上山容易下山難。」謝轍道,「你可別太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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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因風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