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因噎廢食(1 / 1)
「我有預感,今天晚上躺下去,明早我起來保准腿疼!」
聆鵷已經開始擔心明天的事了。謝轍嘆口氣,說她這個身子骨,可能只是早上那點路就已經夠第二天的腿疼了。寒觴忽然笑起來,說道:
「照你這麼說,葉丫頭還賺了?」
「我可沒這麼講。」
聆鵷一屁股坐在路旁倒下的樹幹上。她又累得喘氣兒了,覺得眼前犯暈。
「我眼睛很難受特別疼。」
「你啊,是腳下的雪盯太久了。得時不時看看前面,看看天什麼的。算了,我們還是休息一下吧。」寒觴坐在她旁邊的一點距離,又問她,「吃點什麼嗎?這會也該餓了。」
「唉呀」
這時候,他們聽到了第四個人的聲音。寒觴和聆鵷同時扭過頭去,站着的謝轍也看向他們身後。竟然有一個女人在這裏,獨自一人。她是從另一面的山下上來的。
「你們從翡玥城來麼?」她有些好奇地問。
「嗯,是了。」聆鵷應道。
這女人的身份,也不是一眼就能瞧出來的。她帶着一根杖,專門拿來登山。他們猜,這位姑娘上來的時間要比他們晚,不然現在也該翻過山頭了。她穿着藕色的長衣,看着乾淨。材質嘛,既像是有錢人偶爾會買的便宜貨,又像是窮人家咬咬牙會買的貴重品。她究竟有錢沒錢,又是幹什麼的,光憑看的也看不出來,只能猜出她大約二十幾歲,最大不過三十。
「您是」謝轍的眼神有些奇怪。
「一個路人。」女人禮貌地笑了笑,讓人覺得幾分親切。
聆鵷和寒觴都與她寒暄,但謝轍站在一旁,沒有說話。兩人各自往倒下的樹幹兩端坐了坐,掃掉周圍的雪,給她騰出一塊地方休息。她放下手杖,取出一個銅手爐揣起來。手爐看上去很舊了,也不是多麼精緻、多麼值錢的那種做工。
「您從哪裏來?」
「從很遠的地方。」
女人搓了搓手,一直暴露在外拿着登山杖的右手快要凍僵了。她沒有直接回答聆鵷的問題。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們幾個,不過是機緣巧合下萍水相逢的路人罷了。女人側過臉,將聆鵷打量了一翻,道:
「你一定是翡玥城的人了。」
「是呀。你怎麼知道?」
「我一眼就猜出來了,是不是很厲害?」
兩個姑娘聊着天,寒觴看了一眼謝轍,謝轍直搖頭。在這點上他們倒是達成了共識:這丫頭實在是太好騙了。現在只是個慈眉善目的女路人,下次遇到凶神惡煞的壯漢,或是遇到口蜜腹劍的妖怪,她也敢像現在這樣無所顧慮地什麼都認,什麼都聊麼?之後可得找機會好好教育她,不然吃了虧就來不及了。
而且這女人說到底也是來路不明。雪覆山路,除了他們,誰還這麼「勇往直前」呢?
「這位姑娘是有什麼急事嗎?」寒觴旁側敲擊,「這山路也不好走,您也和我們一樣,要趕時間嗎?」
「哎呀」穿着藕色長衣的女人挽了挽下落的鬢髮,「原來,你們在趕時間?」
寒觴再度與謝轍短暫地對視。
「那——若是沒有急事,您這麼會冒險上山呢?」
「我以為,你們是與我一樣喜歡雪景的人。」她輕笑着,眉目溫和,「我喜歡各種各樣的景色,也喜歡各種各樣的人,所以才會在各種各樣的時間,來到各種各樣的地方。」
這解釋合情合理。的確有很多人是喜歡雲遊的,只是像這樣的女子不多見。因為再怎麼說,人與人、人與妖之間的關係,也沒有善意到不去欺負獨行女人的地步。或許她有什麼不為人所知的武學,或許她其實不是一個人在行動。他們四下看了看,卻只能在來時的路上發現她一個人的腳印。
「那您下一處想去哪兒?」
「我就想登上山,看看那傳聞中的玥之湖,是不是真如他們說的那般神奇。」
「啊」
他們急着趕路,都忘記了這件事。現在距離山頂並不遠了,她大概很遠就能如願。來這個地方,總是要看看兩座城間神奇的大湖的。
「我一直很想知道,若是站在中央的地方,是不是這座湖也能像太極一樣,界限分明。只可惜,在中央的地帶並沒有高山可以欣賞這樣的景色」
「嗯」聆鵷也有些遺憾地附和她。
這個時候,聆鵷覺得自己的肚子似乎發出咕咕叫的聲音。很小,旁人應該沒有聽到,但她能感到自己的胃發出抗議。爬山如此消耗體力,何況他們還處處小心不能滑倒,她提前餓了也是正常的事。不過看同伴都沒有吃飯的意思,她便沒好意思說了。
「哎,是時候吃點東西了吧。」
寒觴忽然這麼說着,解開了帶飯的竹盒。聆鵷眨眨眼,明白狐狸精的耳朵肯定是聽見了什麼。她覺得更不好意思了。
「來,吃個肉包。」
越過那位女子,他將包子扣到聆鵷手上。可惜的是,包子已經有些涼了。他又問這位女人要不要來一個,後者搖頭婉拒。不過,她好像看到了什麼,唐突伸出手落在寒觴領子上。
「您這兒落了根頭髮。」
「啊?」他一愣,「噢,謝謝」
話音剛落,寒觴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是不是也太熱心了?他感覺有點不自在,但尚且在能接受的範圍內。女人伸手將他的頭髮拿開,又擺了擺另一隻手:
「吃的就不必了,多謝你們的好意。實不相瞞,我不喜歡包子。」
「咦?」寒觴的包子停在嘴邊,覺得有些好笑,「竟然有人不喜歡吃包子。是被饅頭餡兒的奸商給騙多了?」
女人被逗樂了。她笑了幾聲,卻搖了搖頭。
「也不是。我不愛一切有餡兒的東西,什麼包子、餃子、雲吞之類的」
聆鵷若有所思。
「那春卷呢?」
「也不太行哦。」
「鍋貼呢?」
「這個嘛勉強可以接受吧。」她還真順着聆鵷聊了下去,「不如說,我不喜歡被包裹起來的東西。既然有餡料,還都是寫在招牌上的,毫無驚喜可言,不如翻出來算了。我打小兒就不愛吃這些,逢年過節還偏偏都是這種東西。粽子、元宵、青團為了配合氣氛不得不吃時,我就把餡翻出來再吃,結果啊,爹娘還是罵我。」
「為什麼?」聆鵷不解,「你不是都吃了麼?又不是浪費掉了。」
「他們覺得我鬧情緒。」女子笑着搖頭,頗為感慨,「好在現在,沒人再管我了。」
聆鵷聽了,沉吟半晌。忽然她來了這麼一句:
「那你一定喜歡臘八節了。因為臘八粥又好喝,又沒有餡兒。」
「是了,我喜歡臘八節。」
女人輕聲笑起來,她好像很高興。聆鵷的腦袋裏總是古靈精怪的點子。雖然她或許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喜歡,但在這麼有趣的話題面前,她怎麼會說出反駁的話呢?
「不早了,我該走了。」女人站起身,拍了拍衣擺的雪,「你們還要趕時間呢,我就不多耽誤你們了。」
「您也是。山腳下有一處旅店。倘若您在天黑時迷路了,您能順着光走。」
聆鵷也站了起來。女人點點頭,感謝她的好意。隨後,她張開雙臂,做出一副擁抱的樣子。於是聆鵷就抱上去,以作這一面之緣的紀念。她們就擁抱了一小會,女人便離開他們。她依次對寒觴與謝轍揮手道別,便走向山的更高處去了。
「真是個奇怪的人啊。」當女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時,寒觴如此感慨。
「但還挺有意思的,不是嗎?」聆鵷反問。
「話是這麼說」寒觴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語的謝轍,「我們今天盡遇到些怪人。」
謝轍眉頭緊鎖,好像比女人離開前皺得更厲害了。
「她是很奇怪。我是說」
「但她不是六道無常。」寒觴道,「你能看見她的眼睛。」
「我知道,可——她也不像個人類。」
「嗐,你這話說的。你怎麼誰都不信?」寒觴似乎是覺得他多慮了,「她確實不普通,但的確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啊。你應該很清楚吧?何況一些靈力高強的仙人、法師,不都比常人要特別一些。說不定她只是隱藏身份罷了,怪是怪了些,也沒必要那麼敏感。」
謝轍好像還在擔心。他張了口,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但真的不太對勁。不完全像是人,也不是妖怪;更不是半妖或六道無常。這太奇怪了,我以前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
寒觴終於直起身,拍拍衣角:「你沒見過的還多着呢。行了行了,你對誰都這麼上心,怎麼不替朝廷去查戶口?真服了你了。」
「你們怎麼又在說奇怪的話?」聆鵷分別看了看兩人,「我還挺喜歡那位姐姐的。但終究只是路人罷了,以後我們又不會再見,何必想那麼多呢?我們走吧,還要趕路呢。」
說的也是。於是謝轍便不再計較,與他們一同急着趕路了。雖然嘴上不說,但他仍在思考着各種各樣的可能。而聆鵷與寒觴一路「歡聲笑語」,他也不好意思打擾這樣的氛圍。反正他不說話也沒人會在意,沒人會懷疑。腦內的思想是自己的秘密,只有一個人知道的秘密總是安全的。
他們趕在天黑前下了山,又找到了一處驛站。這邊只是飄了星星點點的雪,現在幾乎要化乾淨了,真是好消息。他們租住在新的驛站里,比上一個地方寬敞很多。吃了飯,做了洗漱後,謝轍還在想白天的事。
直到他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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