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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誅心(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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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嶽麓書院正式定名是在宋朝,在此之前,既有僧人在原址辦學,既是書院又是名勝。朝代幾經變遷,時而重文輕武,時而重武輕文,但只要是個正常的朝代,想要統治的長久,真正在地方上話事的,最終都會是讀書人。

    這些人的立場或許迥異,但是興辦文教,維護書生利益這部分主張,差異總是不大。大量的資源經費砸下去,書院的維護工作就比較到位,幾百年風刀霜劍斬下來,非但沒有把書院斬得支離破碎反倒是越發興盛起來。

    正德二年,王陽明於嶽麓講學,正德四年,官府拆毀了道林寺改建為書院,其規模也就越發宏偉。白牆青瓦的外觀,樹枝鑽出牆外,此時已是秋季,枯黃的葉子在風中飛舞,多了幾分肅殺之意,若是夏季來,這便是極好的景致。

    十二級台階上,便是高大巍峨的門樓,左右貼有「惟楚有材,於斯為盛」的對聯。大門之後,院左便是文廟,過了二門,則是講堂,以及半學齋、校經堂、明倫堂等建築。濂溪祠、崇道祠等祭祀祠堂,就在講堂左右分設,人們到了這裏,可以先去燒香祭拜,再到講堂聽課。

    何心隱講學有教無類,不搞門檻,除了讀書人,販夫走卒普通百姓都可以來聽講。每次聽講者,都超過千人。其中有的來聽講學,有的想趁機做點生意,還有的乾脆就是想來看看漂亮女人。嶽麓的情形與他處講學一樣,人山人海擁擠不動,聽講者三教九流都有,打扮各異。既有穿長衫的書生,有與穿短衣的苦力,甚至還有些着飛魚服蟒的清樓女子也在其中,千奇百怪不一而足,是以幾個女裝書生混在裏面,也沒人在意。

    這群人自大門一路遊覽進來,興致極高,看的出,他們的興趣不在聽講,純在遊山玩水。其實來聽講的人里,本身也有不少是來看熱鬧的,對這一點倒不覺得奇怪,只看兩眼,就去忙自己的事。

    這些書生中,為首的是張家三公子張懋修以及張氏姐弟兩個,在他們身旁則是范進,另外幾名同行書生則跟在後面。

    跟着張家北上的書生大抵可分為兩派,一派確實對講學聽講極有興趣,自身也算是心學弟子,對於何心隱這講學是抱着學習的心態來聽講的。另一派則是較為功利,不管誰講學都沒關係,注意力只在張家人身上,跟隨張氏姐弟一行的,基本都是這一派的人物。

    他們不急着搶佔位置,便於聽課,而是看着這書院的景色,時而點評一番,根本目的還是哄張家人高興。張氏在弟弟耳邊說了些什麼,張懋修就朝幾名書生一拱手道:「小弟見這大門處貼的那對聯和年好,自己想了個上聯,大家幫我想個下聯可好?上聯是:地接衡湘,大澤深山龍虎氣。」

    幾個同行者心裏有數,這對聯肯定是出自小姐之手,即使出於得美人一笑的目的,也想要把對聯做出來。正在琢磨的當口,范進卻已經開口道:「我這裏倒有個下聯,不知合適與否。就對一個:學宗鄒魯,禮門義路聖賢心。」

    張懋修道:「好個禮門義路聖賢心。這書院本來就該是講禮義,以聖賢之道教化人心的所在,這對聯做的好。」

    張氏方才不說話,這時卻道:「范兄,別想着做對聯逃難,方才那一手棋,你還沒出來呢。你我且到那涼亭里,這盤棋先分個輸贏再說。你這盤若是輸了,就一路穿着這女兒衣服到江寧去。」

    這幾日裏她迷上了與范進下盲棋,比起正式的圍棋,這種下法簡單省事,隨時隨地都可進行,缺點自然是受眾範圍小的可憐,只有像她和范進一樣,擁有變態記憶力的人才能做到。

    劉堪之雖然號稱三絕,但是下這種盲棋是做不到的。范進是靠着系統加持,張氏卻完全就是靠着自身記憶能力。公平而言,在三人中,記憶力其實以她最好。

    本來少女的棋友是劉堪之,兩人下了多年,也算是極熟悉對方風格。可是劉堪之生平最不喜歡輸給女人,尤其不喜歡輸給張氏,下棋時一步不讓。范進則是在凌雲翼身邊鍛煉出的讓棋功夫,能把棋讓的恰倒好處,輸贏皆有。其尺度把握的恰到好處,讓張氏很享受與范進對局的過程,是以最近幾天便只找范進來下。

    見兩人又湊到一起下棋,其他幾個書生很有些嫉妒。即使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這等天之驕女,但是這不等於他們能容忍范進接近她。同樣都是張家身邊的人,范進一個新來的廣佬,卻這麼受大小姐青睞,這就讓他們難以容忍。

    更難以容忍的是,作為最有資格排擠范進的劉堪之,非但不出手,反倒是與范進走的也很近。時而拿了琴來,與范進琴簫合奏,時而談談學問,顯然是要與他交朋友,這讓幾人覺得不可思議之餘,難免覺得氣沮。

    涼亭里早有幾個張府家將佔了位置,人一進去,他們立刻到外面警戒。范進坐下身子,看看講學堂方向,「張兄與劉兄,看來還沒說服何心隱啊。與他們同去的還有幾個心學門人,兩下按說是有話說的,這何心隱不至於這麼不通人情吧?」

    少女皺着眉,注意力全在解棋上,她方才一記凌厲殺招被化解很有些不甘,過了好一陣,才想住一記妙手補上。接着說道:

    「何心隱此人行事與范兄大不相同,說他不近人情有些過分,但是若想要以人情左右其行動也是妄想。他雖然平易近人,信奉凡有血氣莫不親,可是自身守心如一,他認準的事,想要動搖不大容易。」

    「若是如此,這事就不容易辦了。」

    少女看看那一片黑壓壓的人頭,皺着眉道:「這麼多人來聽他講學,確實很難辦。他的人望太高,要對他動手,地方上也不容易下這個決心。」

    張懋修道:「若不是范兄運籌得當,這些人哪還有這閒情逸緻來聽講學?不提造反,就是他們搶了王府,此時城裏也已經是官兵密佈,全城戒嚴捉拿奸徒,這學怎麼講的了,他們也聽不到。」

    范進道:「三公子謬讚了,我的謀略也不比大小姐高明。我大明人才濟濟,區區一夥跳樑小丑,成不了氣候。不管有沒有范某,這裏的情形都不會太壞。正因為大家太平日子過的好,所以現在有人說有危險,沒人會信。地方官府的考慮其實也不是沒道理,畢竟百姓這麼擁戴何心隱,我們對付他,等於是和百姓唱反調,老百姓雖然不能把我們怎麼樣,心裏一定會有怨氣。怨氣越積越多,就會出大問題。所以對付人是一方面,如何化解怨氣是另一方面工作,第二方面的工作比第一方面更重要。」


    張氏哼了一聲:「梁汝元就是靠着自己有人望才敢為簡瘦梅說話,連謀逆大案都敢摻和,這人不辦也是不行了。」

    雖然何心隱只是個白身,但是他在民間頗有人望,在輿論上影響很大,想要翻案未必能夠,但是給官府製造麻煩的能力還是有的。板上釘釘的謀逆案子,不會因為一兩個人說話就真的反轉過來,可是當民間的輿論大到一定程度時,照樣會影響主審官的態度,乃至在判決尺度上發生偏差。

    畢竟士林一脈,要講名聲,又要顧全臉面,最不需要顧慮的就是事實和司法尺度。簡家現在被收拾的很慘,一有人出來為簡瘦梅奔走,立刻就有簡家人鬧着要到京里告狀。把當初吉王世子對簡妻圖謀未遂,以及簡家田地店面被侵奪的事都說出去,要鬧一鬧。湖廣地方在這種輿論壓力下,對這個案子的處理也變的有些畏首畏尾,生怕惹什麼麻煩。

    民間結社此時的威力已經逐漸顯現出來,官府不再是什麼事都處於主導地位。何心隱顯然是想通過輿論,把簡瘦梅的行刺搞成是義憤殺人,只能算選錯了目標,最後把他的死罪變成流刑或是監候。這種結果,張嗣修當然不能接受,帶着劉堪之以及幾名心學門下去找其談判,也是為了這個。

    過了約莫頓飯之功,只見張嗣修沉着臉走進涼亭里,其他人都跟在後面。涼亭里的人起來相問,他只恨恨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劉堪之與范進打了招呼,隨後苦笑道:「夫山先生太固執了,一步不肯退讓,堅持要簡瘦梅不死,也不想讓官方再追查下去。他老認為這事過錯在吉王府,在於地方官府。如果王府不出來欺負人,官府不壓榨百姓,曾光等人也不會想要謀反。現在要追查此事,還是由官府交給胥吏衙役去辦,他們會進一步壓榨百姓,激起百姓的憤怒,結果只會更糟糕。還不如就這麼算了,對於當事人從輕發落,以此來感化他們,讓他們不在與官府為敵。」

    范進笑道:「何心隱這主張也不算全無道理,他是做過幕僚,驅逐過宰輔的。於庶務不是一竅不通。他這是用個拖字決,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想法原本也不是沒道理,只是說……對朝廷而言,這種處置萬難接受。如果連謀逆大案都能這麼含混過去,還有什麼案子可以認真徹查?」

    張嗣修道:「這廝忒也無理,直言當日王大臣案亦是謀逆,最後不也是如此這般就含混過去了?要我們不要借題發揮,輒起大獄,還要記得什麼……報應!」

    王大臣案乃是萬曆初年第一案,不過其最主要的一點,不是案子有多大,而是牽連的人有多少。馮保差點以此案攀誣高拱索其性命,只是最後未能成功,本來鬧的很大的案子,最後也不了了之。這案子有流言稱是張居正與馮保聯手,故意羅織罪名,想害死前任首輔。固然說法未必能取信於人,但是在民間形成這種輿論,對張居正名聲總是不好。

    何心隱舊事重提,顯然是在敲打張嗣修,不要想攀誣無辜,免得最後丟自己的臉。這案里本就牽扯到張居正,再聽對方提起這陳年往事,張嗣修又哪裏壓的住火氣。

    范進笑道:「二公子也不必惱,何心隱這是個狂生,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足怪。與他一般見識,就是我們自己輸了。先禮後兵,我們禮的部分已經做到了,剩下的就是兵的部分。請二公子一行先下山去,范某做完剩下的事。」

    張氏看看范進檀口微張,想要說什麼,張嗣修卻已經道:「如此就要有勞范兄了,小妹,我們走。」

    一干人離開涼亭向着書院外走去,講堂的門,此時也被打開,何心隱緩步而出,日光落在他鬢髮之上,為他披上一層金甲。

    「人為天地心,而仁則是人心,心則太極……」何心隱的聲音並不很大,隨着他開口,本來喧鬧的人群漸漸沒了聲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他身上。

    「太就是大,大莫大於仁,而極就是指極限。人心即太極,就是說我們的心一定要達到大仁,才符合天地的標準……」書院裏變的安靜,只有老人的講學聲,和看客的呼吸聲隱約可聞。范進走出涼亭,悄悄從懷裏摸出了穿雲炮。

    張氏走在下山路上,不時回頭望着書院方向。

    「無人,則無天地!天地之間,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其他……」

    劉堪之看着焦急的少女,安慰道:「放心吧,范兄是個極精明的人,自保不會有問題。」

    「可……可是那裏人那麼多,何心隱素有人望,萬一群情激昂之下,范兄……」

    「我相信范兄自能自保,再說長沙剛剛經歷一場變亂,誰敢在這個時候生事,便是謀反大罪。齊員外不敢,這些聽講學的百姓也不敢,何心隱自己更不敢。他又不傻,不會讓自己謀反罪名做實的。」

    張嗣修道:「小妹,你一向信奉棋手不入局,退思兄這回,算是棋子還是棋手?」

    張氏道:「那還用說?退思兄為我們出謀劃策,這次既是捉何心隱,也是要震懾黃安那所謂的天窩,讓他們檢點言行,不可再以講學來影響人心。這自然是棋手的事,只是有些事,棋手不入局,就解不了局,這種事當然不能以常理來論。」

    張嗣修看看劉堪之,卻見後者沒什麼不悅之色,反倒是頗為贊成道:「不錯,范兄是大才子真才子,絕不是什麼棋子,而是一名好棋手。他總說自己棋力低微,按我看來他卻是我一個極好的對手,改日還要好好向他請教。」

    「然,仁則有人也,有乾坤乃有人也,而乃有仁也……」

    范進已經悄然點然引線,隨即分開人群,向着何心隱走去,高喊道:「夫山先生,廣東范進有一事不明,要在台前請教一二!」

    嶽麓山下,盔甲鮮明,刀槍耀眼,自武昌開來的八百名撫標營士兵以及一百餘名錦衣緹騎已經排開隊伍。等到張嗣修等人下來,帶兵官立刻命人將他們接應下來,隨即命令道:「一見到信炮,大家立刻上山!查封書院,捉拿通逆何心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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