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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回:無誰與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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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涯決定暫時忽略這個聲音,轉過頭來對付晏?。可他們發現,那個位置上已經沒有任何人的影子,唯獨陵歌安靜地躺在地上。這妖怪總是溜得太快,次次如此,輕而易舉就不知去向。他們跑上前去探她的氣息,意識到,她確乎是死了。

    他們與陵歌不算相處得太久,但也算是見了許多次。每次見面,她都與過去有些許微妙的不同,他們也都能藉此更了解她一些。可惜,他們再也沒有更多機會了。嚴格來說,她做了許多不利於他們的壞事,但她算不上是徹徹底底的壞人。若她最初遇到的不是迦樓羅,而是白涯他們幾個普通的、又不那麼普通的江湖人,說不定故事會是另一副面貌。但歷史不容假設,何況,與神鳥大人的相遇相識,大約是她更願意選擇的事。

    她對自己的死十分滿意。

    黑夜裏,一切都安靜如死亡。距黎明的到來,還有漫長的時間。

    「你們真的沒聽到什麼聲音嗎?」

    白涯又問。

    「究竟是什麼聲音,你也沒說清楚啊。」

    「是心跳的聲音。」

    「心跳?」

    祈煥捧起心臟來。它很沉重,掂在手裏很有分量,畢竟是琉璃做的。在別人甚至白涯自己眼裏,它確實是安靜地陳列着,沒有任何震顫。但白涯就是能聽到,而且他十分確信這聲音是從琉璃心裏傳達出來的。

    「這恐怕不是什麼好兆頭。」鶯月君並不掩飾自己的擔憂,「若不是你一開始就能與這些法器共鳴,或許,是它們有意讓你聽見的。」

    「聽見什麼?為什麼?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白涯無法理解。而且,除了迦樓羅有序的心跳聲,他還慢慢聽到了其他的聲音。他跑到傲顏身邊,先是看了看她蒼白的臉,摸了一下額頭。柳聲寒安慰他,暫時應當沒有大礙,他才嘆了口氣,拿起她身邊散落的法器。他先是撿起藍珀,上面也有傲顏的血。他聽到一種細密的清響,緩慢而溫柔,像是水流,卻不是小溪那般潺潺的——而是水流本身的聲音。隨後他又拿起硨磲,湊到耳邊,能聽到一種呼嘯聲,同徘徊迂迴的海浪,又像深海中不明生物的鳴啼在迴蕩。塤是一種空靈的氣聲,其實沒有任何人在吹奏;香爐有一種古怪的禪意,如寺院中的鐘鳴;降魔杵是金屬輕顫的尖銳但不刺耳的聲響,如一種特殊的盛水容器,用手在容器口演奏的效果一樣;而赤真珠,像是沙啞的嘶鳴,像集揉紙聲、流沙聲、蛇的嘶鳴聲於一體。每一種法器的聲音都不一樣,也都不僅僅是簡單的比喻就能形容的。它們同時像很多東西的聲音,卻又都不是。更糟的是,別人看他的神情十分匪夷所思。

    「你們、你們聽不到嗎?」

    「老白,你是不是壓力太大,太累,出現幻聽了?」祈煥倒是一臉擔憂。

    「不可能。這些聲音真的很明顯啊,每一種都是不同的。」

    「那會不會是之前藥物的影響,又泛上來了?」

    柳聲寒另做分析。很顯然,他們都聽不到也不能理解白涯身上發生的事。白涯給他們怎麼都解釋不通,而且那些聲音自從被他聽清楚以後,就揮之不去,久久縈繞。現在,七種聲音都在他的腦袋裏嗡嗡作響,令他無所適從。

    鶯月君忽然震聲道:

    「快把法器拿走,越遠越好!帶出結界!」

    「可是結界還很廣,我們」

    「別猶豫!」

    祈煥和聲寒也不多想,正要去拾起法器。可就在這時,它們簡直像聽到了鶯月君的話一樣,紛紛浮到空中,遠遠地離開地面。每一個法器都在發光,它們隔着短短的距離,連在一起,形成北斗七星似的排序。

    「嘶」

    白涯倒吸一口冷氣。他只覺得吵鬧。抬起眼,法器如七顆星星一樣閃閃發亮。它們一直上浮,似乎要飄到天上去,但結界阻攔住了。於是高空中,它們就這樣懸停着。

    「糟了」鶯月君露出些許惶恐,「縋烏的陣法生效了但是為什麼?他不是已經死了,連屍體都不剩了嗎?這到底是——這不可能。」

    柳聲寒緊緊抓住鶯月君的手腕:「會發生什麼?告訴我,到底會發生什麼?告訴我們!」

    「『天』的降生是一種必然!果然,香爐的預言是無法改變的事若白少俠能與這些法器共鳴,恐怕他就是法器的下一個目標。」


    祈煥還不理解事情的嚴重性,但能從鶯月君的神色中察覺,這一定不是什麼好事。他有些呆呆地問:「那、那會怎麼樣?白涯會變成天神?太不可思議了,是在說笑嗎?可這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沒有人知道後果。但是我曾與睦月君談論過這裏的事。依照他的猜測,暫不論妖怪,若拋卻凡人的身軀,蛻變為另一種完全不同於人類的存在,勢必是一種徹徹底底的脫胎換骨。關於人類的記憶,恐怕會蕩然無存。與巨大的法力和智慧相比,一個人的過去的人格和回憶都是塵埃般無足輕重,一切都會煙消雲散。神的誕生,必然意味着生而為人的泯滅。」

    「我會忘記過去的事?」白涯從吵鬧的噪聲中聽到了鶯月君的話,他皺起眉,「我會忘記我自己,忘記過去到現在的人和事——所有人?」

    「或許你覺得我無情但若僅僅是這樣,倒還是好事。」鶯月君流露出遺憾的表情,「但你知道『天神』意味着什麼嗎?我們可以確定的是,天神其實並不是人類的神,至少不是人類以為的神。『天』是神上之神,是這些妖神的神——歸根到底也是妖罷。他們的噁心令法器無不沾滿鮮血,怨氣纏身,由此誕生的究竟會是什麼,你們想不來嗎?」

    聽完這些話,其他人暫時沒有反應,或許是太過衝擊,有些恍惚。白涯只覺得不僅耳邊吵鬧,眼睛還發癢。他伸出手背,不斷地輕揉着眼睛。他一邊揉着,一邊說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我會失去自我而變壞——很壞很壞。」

    「那時的你恐怕不再是你了。你會成為神,也會成為敵人人類的敵人。」

    說罷,鶯月君抬起手。她的手中凝聚了一團耀眼的光,光芒遮掩了她的神色。

    白涯只是覺得眼睛很痛,怎麼也停不下手,眼淚都被逼了出來。當一隻手挪到眼前時,他隱約看到,自己的手背上有一層抹開了的血。

    「等、等等!」

    祈煥飛快地擋在鶯月君面前,按住她的手。他很清楚,這個不通情理的六道無常是什麼意思。他焦慮萬般地說着:

    「這不只是睦月君憑空猜測嗎!事情還沒發生,怎、怎麼能如此武斷?老白為九天國的事做了這麼多,他是什麼人你也該知道,這人、這人意志堅定得很,就不可能發生你說的事!這就別急着動手了,萬一你說的不對,他不就」

    「祈煥。」

    祈煥僵硬地轉過頭,看着柳聲寒黯然的臉。

    「我們應該做最正確的選擇。」

    「你說什麼?!」他鬆開鶯月君,衝到柳聲寒的面前,「你他媽瘋了嗎!你聽聽你說的是不是人話?這一路上我們到底是怎麼過來的你全都忘了嗎!」

    柳聲寒微微動了動嘴唇,看着他快逼出眼淚的雙目,欲言又止。可祈煥只從她身上看到冷漠,看到陌生。但是但這恰恰是一種熟悉。她這個人,一直不都是這樣的嗎?這樣令人捉摸不透,這樣冷靜深沉,這樣公正客觀,這樣不可理喻。

    「我沒有忘。」最終,如月君輕輕搖頭,「我們的事,自然是值得銘記的,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但像這樣的江湖恩怨,愛恨情仇,時時刻刻都在發生。我們要保護的終歸是大多數人,絕大多數人。」

    「所以個體的犧牲無足輕重?!」祈煥幾近咆哮,「若傲顏現在能動,她聽了都要給你們一巴掌!大多數人差點忘了,你也是,六道無常你們六道無常,儘是一些無心之人來擔任的?你們究竟——有沒有心?有沒有?」

    「我理解你,也理解你現在說的這些不理智的話。但——」

    咔嚓。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所有人都抬起頭,看到那本不可見的灰藍色結界忽然出現了裂紋,像是夜空被打碎了。看來,逃走的晏?已經解開了縋烏的結界。那些法器之間的裂紋迅速擴散,將它們連成一條線。隨後,它們立刻破其而出,飄到更遠的地方。光芒更強了,大地也開始顫抖、碎裂,地面有光溢出來。

    「來不及了,先離開這裏!」

    鶯月君跑去扶傲顏,祈煥還呆站着。雖然仍是盛怒的狀態,但他也很清楚,其實這兩位六道無常算是猶豫了,沒有真正動手,否則連他和白涯一併打穿不是不可能的事。而在危急關頭,鶯月君也是能記得不傷及無辜,去救生命垂危的君傲顏。他不知該說什麼,只知道,他們的確是值得尊敬的、最適合做無常鬼的人,但自己不是這塊料。

    他看向白涯,不知他是否聽到了剛才的爭吵。他狀態很差,幾乎站不穩了。

    「祈煥,快走吧!」一併攙着傲顏的如月君如此說道。

    「你們走吧。」

    「你」

    「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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