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083:有艷淑女(六)(1 / 1)
世上很多事情,其實無須分出誰對誰錯,只需知道誰強誰弱,便能分出勝負。
韋氏是家中嫡長女,平常跟隨母親管理後宅之事,早就不是天真無知的少女。一年前兄長身邊的侍女有了身孕,母親氣得臥病在床,是她帶着母親身旁的貼身老僕人將侍女腹中的骨肉處理掉的。
她至今還記得那名侍女奄奄一息地躺在血跡斑斑的榻上,一雙手拽着她入群的衣帶不放,那雙目中儘是不甘和恨意:「大郎君非要婢子侍奉他,除非婢子死,否則如何能不從他?如今主母與小娘子嫌棄婢子出身不好,便將我腹中骨肉除去,不怕遭了天譴嗎?!」
她記得當時的自己面無表情,低下頭將婢女的手掰開,淡聲說道:「這世上哪有什麼天譴?只有出身高貴低賤之分,阿兄只是要你侍奉他,並未想要你懷他的骨肉。你什麼出身?也配生下韋家的長孫麼?」
她回去之後,還嫌那套被婢女碰過的衣服晦氣,換下後就讓侍女將衣服一把火燒了。
韋氏細細地回想自己收到公主帖子後所發生的一切,除了帖子來得有些出乎意料,其他的事情都並無異常。李宸的手到底是怎麼燙傷的,她看得比誰都明白,可她又不能指着李宸的鼻子說是公主陷害我。
韋氏並未咄咄逼人地去質問李宸,她只是問李宸:「公主從前,見過我嗎?」
李宸手中接過楊枝送來的熱茶,低頭將杯蓋揭開,眼皮都沒掀一下:「我從未見過你,只是聽說過韋家有長女,亭亭玉立性賢淑,才名在外,因此才會邀請你來不羨園。」
韋氏聞言,垂下雙目,輕聲說道:「我哪有那麼好,是過譽了。」
李宸將手中的杯子遞給了楊枝,側頭看向韋氏,低眉順目,身姿婀娜,是個美人,而且還是個很沉得住氣的美人。要是別人,大概早就要洗清自己的罪名或者是要跟她賠罪然後希望她能網開一面。
可是韋氏並沒有,她只是問了一句公主從前見過我嗎?
李宸想,如果自己不知道韋氏日後將會給大唐帶來怎樣的命運,她大概是不會這樣對待韋氏的。退一步說,就是她知道韋氏會怎樣又如何?既然父親和母親能憑空多了一個女兒,莫非韋氏就一定會成為皇后嗎?
李宸不確定,但是她不想冒險。
母親的事情她覺得自己是難以力挽狂瀾,但是這個韋氏她是可以解決掉的。或許如今的韋氏很無辜,但誰讓她姓韋呢?
李宸問:「你還有話要問我嗎?」
韋氏聞言,抬眸看向李宸,問道:「我問了,公主便會回答我?」
李宸稍微沉吟了一下,「唔……看我心情。」
韋氏:「公主討厭我?」
李宸揚了揚眉,站起來緩步走到窗台前,窗外原本萬里無雲的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黑壓壓的一片,李宸沒有回答韋氏的話,只是忽然問道:「風雨欲來,你覺得是為什麼?」
韋氏一怔,然後也走到李宸身後,順着窗戶看出去,天的那一邊黑得似乎快要沉下來。
韋氏不像李宸,是從後世而來,明白無論晴天還是風雨,都是一種自然現象。古人對上天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敬畏,韋氏也一樣。
韋氏搖頭,「我不敢妄測天意。」
李宸聞言,心裏有些好笑,她回過頭來,看向恭恭敬敬站在她身後的韋氏,面無表情地反問:「我的父親是天子,我是天子的女兒,你就敢妄測我的想法?」
韋氏心中咯噔一下,猛地抬眼看向李宸。
李宸站在原地,十分倨傲的模樣。
她自認不是天真可愛的小公主,而韋氏大概也不是善茬,這麼沉得住氣,心中分明清楚地知道她的手傷不過是十分幼稚而又笨拙的手段,卻也不來與她理論。
韋氏倒是個明白人,知道如今是身份地位決定一切,她縱然滿腹心機手段,沒有相應的身份地位,都是白費功夫。
要是敢來理論,李宸敬她是個人物,回頭肯定就毫不手軟地將她逼上絕路。
現在的韋氏很聰明,很識時務,李宸看着安靜立在一旁的女子,心裏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慶幸。
韋氏迎着李宸的視線,放在寬袖之中的手忍不住揪緊了旁邊的布料,只聽到她略微沙啞的聲音響起,「我出身低微,雖有父親在朝廷為官,並非是我不以父親為榮,但就事言事,我的父親不過也是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官而已。我比很多人幸運,但也有比我更幸運的。公主金枝玉葉,與我相比,便是雲泥之別,我如何敢胡亂猜測公主的想法?」
李宸見韋氏這般,忽然也就提不起什麼精神來。
敵人很聰明夠機靈,可惜如今實力不夠,她動根手指頭便能將敵人解決,實在也是沒什麼好高興的。而且這種事情,別人尚未犯錯,她便以後世先知者的姿態將別人的一生改寫,這也並不是什麼特別光榮的事情。
要是放在自己身上,肯定是得質問一句憑什麼?
大概韋氏也是想問的,但是又怕一不小心惹得自己不痛快,她整個家族都會跟着遭殃。
一下子沒勁了的李宸揮了揮手,「我倦了,你走吧。」
韋氏聞言,神□□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住,朝李宸微微施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離開了公主居所的韋氏,好看的五官冷凝着,她感覺自己氣得渾身都在發抖。她想質問李宸,憑什麼她就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難道因為她是公主,她就可以隨隨便便玩弄花樣,要一個人的命運從此改變嗎?
李宸無非就是仗着公主的身份,又仗着身受萬千寵愛,所以才這般肆無忌憚地對她,視她為舉重若輕的一根鴻毛!
她做出這樣的事情,不怕日後遭了天譴嗎?
想到最後,韋氏不由得心裏一顫。
她想起了那個被拿掉胎兒的婢女,那個婢女在事後第二天,就死了。那個婢女怨恨又不甘的眼神此刻仿佛正盯着她,朝她惡毒地冷笑:小娘子,你不是說這世上哪有天譴,只有身份高貴低賤之分,如今你被出身比你高貴百倍的公主拿捏在掌中,掙扎不能,心中感覺如何?
韋氏想着,額頭上冷汗都快要掉下來。
這時,忽然一隻手拍在她的肩膀上,韋氏失聲尖叫。
&韋姐姐,是我!」
一個帶着幾分嬌憨的聲音在她耳側響起,韋氏回頭,見是比她矮一截的李妍熙,心神一放鬆,險些沒癱軟在地。
李妍熙看着韋氏一手扶着樹幹,臉色還白得好像是見了鬼似的模樣,不由得十分奇怪,「韋姐姐,你不是去見公主了嗎?」
韋氏勉強朝她笑了笑,「嗯,見過了,多謝四妹妹替我向永昌公主說情。」
李妍熙睜着大眼睛打量着韋氏,見完公主之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公主很嚇人嗎?但出於關心的角度,她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扶着韋氏的胳膊,「你身體不適?可要我讓公主找大夫來替你看看?」
韋氏心底苦笑,她就是領教了李宸的厲害才會這般,又怎麼敢再去興師動眾?莫非還嫌自己不夠扎眼?她看着眼前這個一臉關懷之色的少女,朝她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我沒事,謝謝你,四妹妹。」
李妍熙:「其實我也沒幫到你什麼,公主早就料到你想見她了。」
韋氏聞言,露出一個悽然的笑容,她掙開李妍熙的手,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跟那個還站在銀杏樹下的少女說道:「四妹妹,你的兄長可曾教育過你,人不可盡信?」
李妍熙聽得十分莫名其妙。
韋氏見她一臉你說什麼我聽不懂的模樣,就知道李敬業是從未教過自家阿妹這些人心險惡的。也虧得這樣的人能討得了永昌公主的喜歡,到底是仗了什麼?
自己從前與永昌公主素未謀面,父親雖在朝廷為官,可連七品都夠不上,對皇家之人討好尚且來不及,更不會與這些高高在上的皇室結怨,永昌公主到底又是為什麼要如此對待她?
莫非只是因為自己不合永昌公主的眼緣?
韋氏從來不是笨蛋,這些皇家之人,無論表現得多麼無害,都不是簡單之人。從前聽說深受聖人和皇后殿下寵愛的永昌公主,長得粉雕玉琢,難得的是她待人寬厚。如今一看,寬厚沒感受到,只感受到她性格反覆無常,喜怒不定。
父母還以為她這趟不羨園之行是多麼好的一件事情,誰知是禍不是福。
韋氏心中滿腔的憤怒不甘,卻無處發泄。當她看着李妍熙那懵懂的神情時,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容,話語甚至是尖酸刻薄的:「四妹妹可別以為如今公主喜歡你,說不定哪天,你有什麼事情惹得她不高興,她回頭便將你棄若敝屣。」
李妍熙聞言,忍不住皺眉,不悅輕斥:「不許你胡說!」
83.083:有艷淑女(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