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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是他鄉(〇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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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莊大官人聽見西屏問,便看了看時修。時修並不引介,只微笑着掀掀衣擺,翹起條腿來,要他答她話的意思。

    莊大官人只好笑說:「小可走南闖北,帶着家室多有不便,家眷皆在廣州。這房子也是去年才租賃下來的,先時也是客居棧房之中。」

    說及此,時修暗向西屏遞了個眼色,像是鼓勵的意思。西屏領會,大膽起來,立起身在廳內轉着看,「大官人這房子倒不錯,不知一年賃資幾何?」

    「倒也不貴,一年不過三十兩銀子。」

    西屏回首一笑,「大官人好大的手筆,三十兩銀子還說不貴。」

    「噢,前頭還有兩間鋪面,自然不算貴。」

    「這倒是,又是在這繁華街上。」西屏咂着舌點頭,「我家裏也做些香料生意,上好的香料多是舶來貨,官府稅高,也不大好做。大官人那鋪面里,替不替人做香呢?配好香來賣,興許多賺點。」

    莊大官人眉心暗結,稍候又舒展眉頭笑了一笑,「素日只管賣香料,手裏倒也有幾副海上香方,倘或遇到出得起價錢的客人,也替人配。」

    「不知是什麼海上香方?可是外頭的市面貨?」

    「要是市面貨,也就不精貴了。姑娘要是想配,我這裏倒有一味奇香堪配姑娘,可以替姑娘細細配來。」

    「不知什麼價錢?」

    莊大官人向時修拱拱手,「這是哪裏話,承蒙小姚大人不嫌,還敢收錢?權當高結小姚大人這位朋友。我們做生意的人,一切還望着公門老爺們提攜。」

    時修笑道:「那我可就不推辭了,改日再來取這香。」言訖要走,到廊下又問:「對了大官人,那日玲瓏姑娘走時,可落下什麼東西不曾?」

    「什麼東西——」莊大官人凝思一會,只管搖頭,「好像沒有,她不是個丟三落四的人。」

    時修慢點着頭,攜西屏告辭出去,走到街上來,因問西屏,「您看出什麼來了?」

    西屏睞他一眼,「什麼也沒看出來。」

    誰信?不然無端端搭什麼腔?時修卻不追問,反剪起手來,一副悠然閒適的神氣。西屏憋不住斜他一眼,恨他又不問了。要看誰沉不住氣?哼,她心下一笑,走到前頭賣運司糕的攤子上去了。

    一會時修也走過來,「買這個做什麼?」

    西屏看也沒看他,「你娘最喜歡吃這個,不知如今口味變沒變,既然出來了,就買些回去她吃。」

    「您還記得我娘的口味?」

    「從前她回娘家,我娘總是讓廚房裏做這個,你外祖告訴的,她從小就愛吃這個。可是父女倆一見面就吵得面紅耳赤的,饒是這樣,你娘還記得吃。吃不了還要裝着走,說是拿回去給你們父子三個吃。」西屏想起來好笑,「老爹爹背地裏說,你娘是個討債鬼,生她出來沒一樁順心的,專管胳膊肘向外拐,和父母對着幹。」

    夕陽照在她臉上,那金色的回憶又來了。時修想起來那回初夏,他和他娘到外祖家去,父女倆又吵架,他躲出來,在園子裏拿草編了個籠子捉蛐蛐,可巧碰見她在路旁看那幾株芍藥花。

    他本來沒想招呼,可怕人說他姚家教養不好,只好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六姨好。」

    她只看着他手裏的小籠子,「這是做什麼用的?」

    「裝蛐蛐的。」

    籠子裏頭是裝着只蛐蛐,他托在手裏給她瞧,目光汲汲,甚至有兩分討好的嫌疑。

    她十分厭嫌地挪開眼,「怪噁心的。」

    自此,他又恨了她一遭。

    不過小時候的恨哪裏算恨呢,雖然話還記得,如今想着只是可笑。他背剪着手說:「拿回家的運司糕,我爹從來不吃。」臉上有絲怡然清高的神氣。

    西屏看他一眼,笑了,「你爹是怕給老岳父看扁了。」

    「您從前沒見過我爹兩回,倒還知道,果然眼力不錯。」時修眉峰一挑,「說吧,方才在莊家看出什麼來了?」

    果然是幾句話不離案子,西屏將運司糕遞與玢兒,含笑睇住他,「你怎麼就認定我看出了什麼?」

    「要不是您也不肯和那莊大官人搭腔。」


    西屏哼道:「那也不見得,或許我這個狐狸精,只要看見個清雋點的男人,就想和人家搭訕也未可知。」

    話音甫落就暗暗懊悔起來,今日不知怎的,像是管不住,總有一句半句不端正的玩笑話溜出來,不像自己了。

    她馬上收斂了一半笑容,好在他臉上也沒有異樣。

    「我在他們家裏聞到股香味。」

    兩個一行走一行說,時修仍是反剪一條胳膊,另一條胳膊垂着,自然而然地偶然和她的衣袖擦着,「他門前開着香料鋪,自然有香味,這也沒什麼稀奇的。」

    「他鋪子裏不過是賣麝香冰片一類的料子,不是那香。那香是配好的,聞着像是以龍涎香做的主料,另添了些花香果香,難得又不是市面貨。」

    「想不到您不單眼力好,鼻子也不錯,這都能聞出來?」

    西屏低頭笑了笑,「姜家也做着香料生意,妯娌姊妹們嫌外頭那些市面貨尋常,都愛自己配香,婦人家,這也是個打發光陰的樂子。」

    時修歪着瞅她一眼,點點頭,「怪不得你問他會不會配香,又問他家裏的夫人。夫人不在,自然就是別的女人留下的味道。興許是那許玲瓏的?」

    西屏咬唇暗忖,慢慢搖頭,「那日翻看她的衣裳首飾,並沒有聞到這味道,應當不是她的。」

    「看來這位莊大官人的確是風流倜儻,府上常有女客往來——」時修勾動一邊唇角,又說要往許家院去走一遭。

    聞言,玢兒忙上前勸,「天都晚了,再晚些,街上就要宵禁了,二爺明日再去不遲。」

    「宵禁怕什麼,我是公門中人,誰還敢攔我不成?」

    玢兒可憐兮兮央求,「不是這樣說的二爺,大晚上走夜路,二爺自然是不怕什麼,可姨太太就有些不便了。何況出門時太太叮囑,要二爺帶姨太太早些歸家,您回去晚了,就是不罵您,小的也要挨罵了。」

    西屏輕輕嘆了口氣,也擺出長輩架子來勸兩句,「你辦案子也不急在這一時,那許家又不會跑,忙什麼。」

    時修倒肯聽她的話,並她沿着大洛河街往前走。沉默中,他漸漸冷下臉來,想起她方才說的玩笑,給她玩笑間那張笑吟吟的臉閃了一下眼似的,感到點眩暈。或許是因為她那玩笑並不中聽,也不好笑。

    一看已近日暮了,街上的鋪子都在忙着關門上板,各攤上也在忙着拾掇貨物,路人也是行色匆匆。就這樣沉默地走着,她的袖子拂着他的袖子,仿佛還聽見點窣窣的聲音,花草中的蟲蟻在活動一樣,竊竊的,隱隱的。

    偏在這稀疏人流里,前頭行來倆馬車,七姐一眼就看見時修,在車上指給她嫂子看,「嫂子你看,那可是姚二爺?旁邊那個,好像是他姨媽。」

    「那不是位公子?」嬰娘一聽見是時修就打着窗簾子向外瞅,馬車行進了細看,還真是時修和那潘西屏,便笑,「這姨甥倆也不知作的什麼怪,遠看還當是一對兄弟呢。」

    說着叫停了馬車,姑嫂雙雙扶車下來,七姐自然不好和時修說什麼,只在西屏面前福了個身,「姨媽好。」

    西屏忙托她起來,「原來是付家嫂子和七姐,真是巧,你們這是往哪裏去?」

    嬰娘接口道:「我們正要回家去,才剛去訪一門親戚,在他們府上吃的晚飯。」

    後頭小洛河街左轉,到東大街上,正是魯府,西屏想起來,笑了笑,「那麼不妨礙你們趕路,晚些天就黑了,改日請上家來。」

    不過是句客套話,偏那嬰娘當了真,「那我可就真去了,只怕你們姚家不歡迎。」一面斜飛了時修一眼。

    時修心下滿是個不耐煩,微微側過身去,向着街上佯佯不睬的,只等她們說完話。然而也覺察到這姑嫂二人的目光總掃在他背上,叫人不適,他不由得向前走開一步。

    西屏餘光看見,知道他嫌煩,也不好和這姑嫂二人多說,只得趕着敷衍幾句便辭過了。

    誰知這嬰娘竟拿些客氣話當真,到家後見她丈夫付淮安在屋裏看書,便走去抽了他手裏的書,埋怨道:「我說你不中用,說什麼姚家沒那個意思,我今日碰見那姚二爺和潘姨媽了,和那潘姨媽說了幾句,我看人家熱絡得很。」

    付淮安皺了皺眉,「早上在他們家,我試那潘姨媽的口氣,分明是有些推辭。」

    嬰娘翻了他一眼,「你這人,讀書讀不好,做生意做不成,如今連做個媒人也做得不像樣,頂什麼用?你妹子指望你呀,只能是望個空!」

    付淮安深知他這老婆,仗着官宦小姐出身,一向有些倨傲自大,興許是人家言辭婉轉,她便沒聽出來。因此立起身,一面往那書案前走,一面回頭笑了笑她,「別是你自作多情,會錯了人家的意思。」

    嬰娘不服,跳起來罵他,「我看是你自己無能,反說別人無意。才剛人家還請我到家去坐坐,既要推辭,還這麼熱絡做什麼?」

    付淮安不好和她硬頂,只好說:「我看上趕着做這門親也沒意思,他們姚家雖是官宦人家,我們付家也是家財萬貫,何況我們是女家,太逼得緊了,反倒自家臉上不好看。」

    「唷,你說誰呢?」嬰娘冷笑一聲,「聽你這話頭,好像是說我呢?你付家家財萬貫,還不是借我娘家的勢賺來的,如今賺了錢,就想着要做個不貪權貴的高人逸士了?真是當了婊.子又要立牌坊。」

    罵完等了一會,他還和往常一樣,一句不回。她愈發得了意,連笑兩聲,又踅出屋去,說是要到表弟妹房中商議去姚家回訪之事。

    還沒點燈,外頭比裏頭亮,付淮安從窗戶上看着她的影子溜過去,覺得有隻手伸進腔子裏將他的心擠了擠,屋裏只是一片鬱塞悶燥。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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