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議襲長安傳檄定(1 / 1)
柴孝和雖在投李密前,只是鞏縣縣長,如于志寧此前也只是個縣長,其族卻也是簪纓世族,加上他本人頗有才幹,有卓識遠見,能騎射,因自投到李密帳下後,甚得李密信用。
李密端正了下坐姿,溫言笑道:「卿之議,必高妙之議,敢聞之。」
柴孝和說道:「今洛陽城中,段達諸輩,雖無謀也,然洛陽城堅,守卒眾多,明公親麾眾軍,已連攻多時,至今猶不能下之。又且,元善達奔江都求援,儘管反而枉送了性命,龐玉、霍世舉所將之關中兵,馳援將至。臣之愚見,候龐玉、霍世舉援兵到後,洛陽恐怕就更難攻了。因以臣之見,明公何不改弦易張,暫舍洛陽,且取別處?」
——「元善達奔江都求援」云云,說的是前些時發生的一件事。
因見李密攻勢極猛,越王楊侗、段達等深怕洛陽真的被他攻下了,楊侗乃遣太常丞元善達,喬裝打扮,潛出洛陽,赴詣江都,乞求楊廣別在江都待着了,請他趕緊親自回洛陽坐鎮,奏稱:「李密有眾百萬,圍逼東都,據洛口倉,城內無食。若陛下速還,烏合必散;不然者,東都決沒。」元善達從洛陽來的,知洛陽情況之緊急,說着,乃至哭泣起來。
在皇帝面前哭泣,這是失禮,也是真情的流露。
楊廣為之改容。
可其寵臣虞世基卻進奏說:「越王年少,此輩誑之。若如所言,善達何緣來至!」
楊廣一聽,也是這麼回事,洛陽的情形如果已是這般危急,你元善達是怎麼從洛陽城裏出來的?他本就不想回洛陽,因乃勃然發怒:「善達小人,敢廷辱我!」便專門給元善達了個差事,派他去李密部曲佔據的郡縣催運糧食,結果自不必說,元善達遂被李密的部曲所殺。
這件事,是殺了元善達的李密的部曲,從元善達處獲知,報與李密的。
此題外話,不需多言。
只說聽得柴孝和的此話,李密問柴孝和,說道:「『且取別處』?卿意是指?」
柴孝和說道:「關中,山川之固,秦、漢所憑以成王業者也。龐玉、霍世舉既引關中兵來援洛陽,關中現定空虛。今不若使翟司徒守洛口,裴柱國守回洛,明公自簡精銳,西襲長安。打下了長安以後,兵強馬壯,然後東向以平河、洛,傳檄而天下定矣。明公,方今隋失其鹿,豪傑競逐,海內所重,唯在長安,不早為之,必有先我者,悔無及矣!」
卻原來是建議李密,洛陽既久攻不下,那乾脆就先不打洛陽,改取長安。
李密怔了下,看向柴孝和的目光中,含帶的欣賞愈多了,但對柴孝和的這條建議,他沒有立即表態,而是按住案幾,起將身來,下到堂上,負着手,緩緩踱步。
「明公,莫不是臣之此議,明公以為荒謬?」
堂上在座諸臣,楊得方、祖君彥、邢義期等,俱是李密的心腹之臣。
對這些人,李密不需要隱瞞自己的想法。
他踱步片刻,望向堂外,喟然長嘆,說道:「卿之此議,誠然上策!」
公允來講,柴孝和的這條獻策,在當下的這個政治、軍事之背景下,的確是個非常好的建議。
隋室王統,儘管而今三分,洛陽、長安看似平分秋色,可若將兩者比之,長安的重要性更勝過洛陽。一是勝在柴孝和所說的「山川形勢」;二是勝在關中系關隴貴族集團的根基所在,李密本身便是關隴貴族集團中的一員,如能得下長安,對他當然是會好處大大。
李密乃一時之人傑,軍事能力、戰略眼光都是頂尖,怎可能會看不到這點?
唯是,理想和現實總是有差距的。
計策是好計策,落到實處,以李密現在面臨的處境言之,難以實行。
他說道:「孝和,數年前,我從楊公舉義,你可能不知,那時,我其實就向楊公提出了和你剛才所提之此議一模一樣的策略!楊公迫於那時的形勢,不能用我此策。今我亦迫於形勢,雖然此策上策,不能用此策也!」
「敢問明公,甚麼形勢?」
李密說道:「方今海內,如卿所言,誠是豪傑競起,但昏主尚存,從兵猶眾!我所部皆山東人,若不能先將洛陽攻克,則諸將,誰肯從我西入!此其一。卿言,『不若使翟司徒守洛口,裴柱國守回洛』,而我『自簡精銳,西襲長安』,孝和!我不是不可以『自簡精銳,西襲長安』,問題是,我如果一離開,以何人總鎮山東、河南?使翟司徒鎮之,裴柱國不一定會服;使裴柱國鎮之,翟司徒必怒。只恐我前腳才走,洛口、回洛後腳已亂。如此,則大業隳矣。」
柴孝和聞言,默然無聲了。
很多時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的,明知道什麼是正確的選擇,可就是沒法去做。
李密的無奈,柴孝和從他的神色、語氣中,深深地感覺到了。
適有幾隻鳥,嘰嘰喳喳的從堂外的天空飛過。
李密背着手,步到堂前,目光隨着這幾隻鳥移動,直到它們飛出視野之外,才收回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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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望了下深邃蔚藍、遼闊無垠的天空,他這才把身轉回。
看到柴孝和還站着,李密悵然的神情略微收斂,溫和地笑道:「孝和,你坐下吧。」
「明公,唐國公舉兵的急報,明公當是已知?」
李密點點頭,說道:「知道了。」
「自晉陽而至長安,近在咫尺。唐公家亦在長安,若被唐公搶先入關,先機失矣。現下,既然大軍未可西上,臣斗膽,敢請明公俯允,遣臣間行觀釁。」關中實在是太重要了,李密不以自己是後降之臣,而對自己親信寵用,這份恩情,只能以盡忠效死報答,不是不知道在沒有大軍跟從的情形下,間赴關中,會有多大的危險,然為盡忠報恩,柴孝和毅然地請求說道。
座中諸人,楊得方、祖君彥、邢義期等都驚奇地看朝柴孝和。
李密也楞了一楞,說道:「卿欲間行赴關中?」
「不需明公遣與臣多少兵馬,數騎足矣。」
李密問道:「孝和,僅以數騎,卿赴關中,有何用處?」
「臣可為明公探窺沿途郡縣之虛實、人心,若有慕明公之威名而從附者,臣亦可為明公招攬。」
李密說道:「孝和,此距關中,道路不近,盜賊叢生,遍地兵匪,你可知你若果西去,路上危險重重?」
「臣惟知盡忠報恩,百死何辭!」
李密大為感動,握住了柴孝和的手,說道:「孝和,你有這份忠義,我已知足。西去長安,太危險了,就不必去了!」
「臣留在洛口,無用於明公,而西行長安,或稍有裨益於公業。敢乞明公,允臣之請。」
李密用力地晃着他的手,感動地說道:「卿意若決,那我即便不舍,也只好依卿之意了!」
柴孝和的態度很堅決,李密只好答應。
但「數騎」相從,太少了,李密決定撥百騎給他。不料柴孝和執意不肯,說百騎太多,不利於「間行」。拗不過他,李密又只好減少了撥給他的從騎的數目,最終定在了四十騎。
長安,雖說現在沒法去打,然有了柴孝和的自告奮勇,主動請纓,願「間行觀釁」,也就是先去打探打探情況,至少聊勝於無,——而且柴孝和提出的「晉陽離關中近在咫尺」,擔心李淵會搶佔一步的這個可能性,李密其實也有憂慮,現有了柴孝和西行,李淵那邊的情況,順道也能摸一摸,亦算一舉兩得,由是,李淵起事帶來的壓力、不得不將武陽郡暫任給李善道的不情願,因為柴孝和的忠義此舉,略微地得到了些許的驅散,李密的心情高興了一點。
他笑道:「明天,我就去洛陽了。孝和,今晚,我置酒設宴,你我君臣不醉不歡,權當是我為卿踐行!孝和,你此西去,可一定要注意安全,消息可以不打探,人你得給我平安歸來!」
柴孝和恭謹應道:「明公此還洛陽,臣就不陪同了。臣亦明日便起行,西向長安。臣預祝明公,此還洛陽,馬到成功!及早將洛陽攻克,臣將長安虛實摸清,明公轉師關中,麾定天下!」
李密撫須笑道:「承卿吉言,候洛陽克,取長安日,願與卿並騎而前,勞卿為我軍師先導。」
是夜,李密設宴,與群臣歡飲。
席間,祖君彥趁其酒酣,獻上檄文一道,乃是李密日前令他所作,他才寫就。
李密展開瞧看,端得雄文一篇,讀來言辭精巧,氣勢如虹。
趁着酒意,李密自大言讀與群臣聽,群臣側耳,無不注目。
由「自元氣肇辟」而起,述隋之大罪十樁,讀至「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滿堂驚嘆!讀罷,李密豪氣充塞滿胸,當即下令,謄寫此檄,傳送天下郡縣!
翌日,李密率眾臣、秦瓊等內衛驃騎還洛陽戰場,柴孝和引四十從騎西行,且皆毋庸多提,
……
幾天後,李密的令旨,下到了武陽郡。
隨着到來的,還有一篇檄文,即李密那晚酒宴上所讀,祖君彥所作之此檄。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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