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喟嘆自顯愛民意(1 / 1)
護城河畔,見到元寶藏。
郡丞,楊堅時稱郡贊務,楊廣因循秦漢之舊稱,改其職名為郡丞。京兆、河南兩郡的郡丞,因系西京長安、東都洛陽之所在,為從四品;餘下諸郡之丞,依郡之上、中、下,自正五品到正六品不等。武陽郡統縣十四,戶二十餘萬,口百餘萬,係為上等郡,郡丞正五品。
五品以上的隋官,可着紅袍。
元寶藏一身紅色的官衣,戴冠束帶,腰佩寶劍,懸掛印綬,群吏簇擁下,威嚴之態外露。
可不知怎的,看到他一身紅袍,李善道想到了翟讓。
已不是頭次「觸物思人」,每次看到穿着紅袍的隋官隋吏,李善道總是會想到翟讓。
翟讓曾是東郡法曹的曹主,他為吏時,自沒資格、也不敢穿紅袍,落草後,日以紅袍加身,卻亦不知,是不是與他曾為東郡曹掾的經歷有關?他內心中,是否一直有着對富貴的強烈渴求?儘管已然落草為寇,可這份渴求非但未有堙滅,反而愈發滋生?
唯渴求雖有,野心有限,他最大限度敢渴求的,或許也只是一個五品以上的隋官,——又或許,這就是他後來甘願將瓦崗義軍軍主之位讓給李密,甘心推舉李密為主的最深層的緣故?
莫名而來的思緒,在溫暖陽光的照耀下,在貴縣縣城巍峨的城牆前,在和風中,使李善道無有來由地產生了一點點的惆悵。卿本佳人,奈何奈何!李密刺殺翟讓的時間,大約已是近了。
元寶藏的這身紅袍,那鮮艷的紅色,李善道覺得有些刺眼。
「元公,在下李善道,魏公帳下右武候將軍,這廂有禮,見過元公。」
元寶藏趕忙還禮,說道:「仆武陽郡丞元寶藏,見過將軍!」
「元公,對公我是知名已久,今日相見,本該歡敘,卻有兩事,在下不解,不得不請教於公。」
元寶藏賠笑說道:「將軍有何不解,敢請儘管示詢,仆但有所知,斷不敢隱瞞。」
李善道昂首挺胸,指了下元寶藏穿的官袍,說道:「玄成先生言說,公已奉降書與魏公,則是公已非隋臣,敢問公,卻緣何仍着隋之官袍?這是第一件事。」收回手指,按住刀柄,接着說道,「已非隋臣,既着隋之官袍,又自稱隋之武陽郡丞,又是為何?這是第二件事。」
設想了好幾個與李善道見到後的場景,唯一沒設想到的,便是眼前這個,李善道一見面,臉上固帶着笑,說話的語氣也溫和,然話里「沒事找事」的含意,卻整個貴鄉城也壓不住!
怎麼剛見面,就來找茬?
元寶藏「突突」的心跳不止,汗水順着鬢角流下,他說道:「這、這……」
「莫不是元公嘴上說着降,心裏頭還戀着逆隋,戀着元公的故主,江都城裏的那個昏君?」
元寶藏咽了口唾沫,幹着嗓子解釋說道:「昏主倒行逆施,海內民怨沸騰,魏公名在讖緯,王者死,大凡明智之士,孰不能看出,隋亡已必,而應天命代之者,必魏公也!仆獻降魏公,真心實意,絕無半點虛假!所以仍着隋官袍,稱隋官職者,是仆大意,敢請將軍勿罪!」
說着話,他展開手臂,便令從吏上來給他解衣。
李善道制止了他,摸着短髭,笑道:「公一郡之丞也,當眾去衣,成何體統?我剛才,只是在與公開玩笑。不過,有句話,為公着想,我不得不多說一句,提醒一下公啊。」
「請將軍示下。」
——武陽郡丞是正五品,李善道被李密拜任的右武候將軍是從三品,「示下」,用的倒是恰當。
李善道說道:「你穿錯了衣裳,說錯了話,在我面前,沒有甚麼,然在魏公面前,你可千萬不能再穿錯衣裳,說錯了話啊。」
元寶藏呆道:「在魏公面前?」
「至今未見魏公就此你獻降此事下旨,也不知是不是你的降書,未有送到興洛?此前,你為魏公守郡,離不得身,現下好了,有我代為你守郡,你不就可以放心地南往興洛,覲見魏公,當面獻降了?」李善道撫摸着短髭,笑着說道。
元寶藏扭臉去看魏徵、盛志。
魏徵、盛志面面相覷,明顯他倆也沒想到李善道會說出這番話來。
元寶藏試探問道:「將軍的意思是?」
「我已為你備下輜車,擅伺候人的小婢、奴僕,也給你備下了。今天,你就可啟程,南往興洛。但是話說回來,我得先與你說好,這輜車、小婢、奴僕,我只是借給你的,待你覲見過魏公,這些東西、人,你可是還得還給我。」李善道舉了下手。
早有焦彥郎等趕着一輛輜車,引着四五個奴婢,來到了近前。
焦彥郎在車廂外,放下了腳蹬,打開了車廂的門。
李善道往輜車一揮手,笑道:「元公,請登車吧。路上安全,你無須擔憂,我另調部曲一隊,護送你。」
「這……」
李善道恍然,說道:「是不是你在城裏還有家眷?亦無須擔憂,我暫代你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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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藏束手無措。
魏徵只好出頭,叉手行了個禮,說道:「將軍,元公今日與將軍僅是初見,尚無做南赴興洛的準備。再說了,縣城交接,也需要一段時日。赴興洛覲見魏公之事,仆愚見似可再議。」
「我與元公是初見,可魏公到現在,卻是連一眼都還沒見着元公的啊!甚至,元公獻郡的事,魏公還不一定知曉。為人臣,忠字當先。元公獻郡此事,我絲毫不敢耽擱!越早,元公覲見魏公,奏稟魏公知此,當然是越好!至若縣城交接,無須勞動元公,玄成先生,有你就行了!」
魏徵還要再說。
哪裏還等他再說,焦彥郎徑到元寶藏身邊,拽住他,便把他往車上拽拉。
盛志等從者,有的試圖上前阻攔。
高延霸從李善道身後轉出,提着鐵鞭,雙眼圓翻,舌綻春雷,嘿了一聲。
沒一個元寶藏的從者敢再動了。
元寶藏被焦彥郎生拉硬拽地推到了車上。
車門關閉,趕車的車夫鞭子一甩,甩了個漂亮的鞭花,拉車的兩匹馬邁開蹄子,往南去了。
那四五個奴婢、調來的一隊兵士,緊緊跟上。
魏徵、盛志等觀之,呼吸間,車已去遠,只留下滾滾煙塵。
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魏徵、盛志等大眼瞪小眼,目瞪口呆。
「玄成先生,昨天聽先生說過元公已向魏公奉上降書,我這心裏頭,就沉甸甸的,總在尋思這事。這是大事,一點不能耽誤!現下好了,元公已南下赴興洛,至多半個月,他就能覲見魏公,親自向魏公獻降了,我這心裏,也算輕鬆下來了。……先生,咱們進城吧?」
常理來講,元寶藏既然肯開城門,那李善道與他見後,不說賓主俱歡,最起碼兩人已是「同殿稱臣」,那也應當是彼此客氣,最大的可能會出現的麻煩,元寶藏也好、魏徵也好,能想到的都只有一個,即是李善道部的軍紀問題,會不會入城洗劫,卻無論如何,也猜料不到,見面之後,李善道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二話不說,就打發了元寶藏去興洛!
這是為什麼?
是李善道想要獨佔武陽郡?不可能呀,他是李密的部將,他敢有這個膽子?
抑是李善道想要獨佔「攻下武陽郡」的軍功?也不對呀,元寶藏被打發去了興洛,見到李密後,李密自便會知,這武陽郡,是元寶藏本來就打算獻給他的。
一個個可能的原因,在魏徵腦海中浮現過,又被他一個個的排除。
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李善道來這一式,是為什麼?
「先生,進城吧?」李善道又叫了魏徵一次。
魏徵從極大的吃驚中,總算是還過神來,「啊」了聲,忙應道:「是,請將軍進城。」
新官到任,有三把火,有下馬威。
見面不過片刻,就把元寶藏強塞進車,送去興洛,這絕對是個充足的下馬威了。
隨元寶藏出迎的郡吏、縣吏們,大部分是臨時才被元寶藏告知,他要開城門,迎李善道部進城的,本就驚嚇,於下更是不安,遂就由魏徵為主,一眾吏員、元寶藏門客恭從李善道進城。
「先生。」李善道一邊策馬前行,一邊與魏徵說話。
魏徵也騎在馬上,應道:「將軍。」
「我不是說,我寫了一首詩,欲請先生斧正麼?詩在此,先生請先拿住,有閒時為我指正。」
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談詩!
魏徵接住李善道遞來的紙張,大略掃了眼,瞥見「十二猛士」云云,是首七言四句詩,詩怎樣,暫沒空細看,只覺字跡入眼,金鈎銀劃,龍飛鳳舞,疊好了,收入懷中,恭敬應了聲諾。
過了護城河,洞開的南城門外,灑水淨土,鋪了紅毯,兩列吏卒相對而立。
朝着門樓上的「貴鄉」兩字看了一看,李善道喟然長嘆。
「將軍緣何嘆息?」
李善道說道:「此王莽之故里,前燕之所置也。先生,王莽篡漢,前燕胡族,數百年間,白雲蒼狗,戰火不斷,諸代歷朝,興也勃焉,亡也忽焉,而興亡,皆百姓苦也!隋室立才不及四十年,昏主悖逆,今復海內大亂,民不聊生,餓殍滿道,念及民生之艱,不覺發此一喟!」
「……,聞將軍克取黎陽倉後,開倉賑民,任飢者隨意自取,將軍愛民之仁德,鄙郡士民無不聽聞,交口傳頌。」
李善道說道:「先生,我率部入貴郡以來,自頓丘至貴鄉,沿途所見,亦頗多饑饉。不知貴鄉士民的情形怎樣?我隨軍帶來了一些糧食,先生若無異議,我明天就放糧賑民,何如?」
「元公執政,雖然清正,近年,鄙郡飽受盜賊、水害、饑荒之害,確然民頗有饑饉。將軍若肯施糧與民,真鄙郡、貴鄉百姓之幸也!仆代郡人、縣人,先謝過將軍厚恩。」
已然入了門洞。
光線暗下。
但旋即,就出了門洞,光線復歸明亮,展眼前望,是寬闊筆直的郡治縣城的大街!
貴鄉,已經得了。
最大的阻礙元寶藏已被打發走,有魏徵、有郡吏,武陽全郡應該也很快就能得到!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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