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千古文章(1 / 1)
人參民間俗稱棒槌,所以蕭風上句說人參,下句說棒槌,從文學角度毫無爭議。
但蕭風明明可以說文官這棵人參,偏偏說文官這根棒槌,讓跟在徐階身後的那些文官無不怒目而視。
徐階也是十分不滿,但他又不能跟蕭風就文官是該叫人參還是該叫棒槌的問題辯論太多,否則就顯得太小氣了。
「好,就算蕭大人的道理是對的。可若以人比之天下,天下如一人,那文官自然是人的頭腦,武將就是人的身體。
請問蕭大人,人是應該頭腦管身體呢,還是應該身體管頭腦呢?」
高啊!堂上文官頓時都打起了精神,恨不得給徐階叫一聲好!
想不到這些年來一直只說三個字的徐附議,竟然如此能言善辯!
徐階順着蕭風的道理,承認了天下如一人,但他不去說陰陽虛實,而是用了更淺顯直接的比喻!
文官如人頭腦,武將如人身體,這個比喻任何人都不能說不對吧!既然如此,誰該管誰,那不是不辯自明的事兒嗎?
蕭風看着一片笑意的文官,和一臉茫然的武官們,微微一笑,嘆了口氣,對安青月小聲說了幾句話。
「若是安全之時,自然是頭腦管身體,可若是危險之時,就要靠身體來管頭腦了。」
徐階搖頭道:「強詞奪理,就是危險之時,也是頭腦判斷危險,分析如何應對,身體才能執行的!」
蕭風笑了笑:「既然是危險,就未必會給你從容的反應時間,而且越是危險的時候,就越不容人想得太多,要靠身體的反應才行。」
徐階連連搖頭:「荒謬,荒謬,身體的反應自然是頭腦思考的結果……」
就在這時,悄悄走到徐階身邊的安青月刷的一聲拔出了鋼刀,徐階嚇得向後一跳,安青月卻又把刀收回去了。
「這刀怎麼這麼澀呢?該找個磨刀師傅磨一磨了。那幾個看熱鬧的,往後退,再往前擠把你們抓起來!」
徐階被這一下嚇得心臟直跳,全身發軟,此時回過神來,怒吼道。
「安青月,你幹什麼?」
安青月委屈地看着徐階:「維持秩序啊,大人你不知道,這些看熱鬧的百姓十分膽大,給點好臉兒就敢往堂上擠!」
徐階還要說話,蕭風詫異道:「徐大人,你慌什麼?安青月只是順天府的捕頭而已。
別說你沒犯法,就是犯了法,以你首輔的身份,安青月也不敢動你啊!那得有聖旨才行!」
徐階怒道:「老夫當然不怕,只是她忽然拔刀,老夫嚇了一跳而已!」
蕭風笑道:「哦,大人你不怕,卻跳得那麼遠。你不是自稱頭腦管身體嗎?
難道你的頭腦沒告訴你的身體,不需要躲閃,安青月根本就威脅不到你嗎?
她又不是瘋子,這大庭廣眾之下,你們又無冤無仇的,她怎敢對當朝首輔動粗呢?」
徐階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落入了蕭風的陷阱,這個事兒還真是不好掰扯了。
若是按頭腦分析,自然是不用怕的。可事情發生的太快時,頭腦來不及反應,身體就先做出反應了,這是人體的自保之道。
人都以為思維很快,其實是一種誤解。能被稱之為思維的,都是很複雜的過程,再快也是有限度的。
所以小學時寫作文,不管是攔火車還是攔驚馬,又要低頭看看紅領巾,又要想起一大堆的英雄人物,理論上是根本來不及的。
看完紅領巾,想完英雄人物,還來得及做的事兒,絕不會是攔驚馬或攔火車,最多是扶老奶奶過馬路。
若果想得再多一點,等想完了,沒準老奶奶自己已經顫顫巍巍的過完馬路了也說不定。
「蕭大人,就算有危險之時,身體會比頭腦先反應。這也不能打比方到大明天下吧。
大明天下何其大也,比一個人要大太多!真有危險也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哪裏需要用得到這麼快的反應速度呢?」
蕭風搖頭道:「徐大人你這就不講理了。大明天下雖然比一個人大太多,但大明天下的頭腦也比一個人慢很多。
你也說了,大明天下的頭腦就是你們這些文官,看看每日朝堂上的爭論不休,看看推行一件事的反反覆覆。
若大明天下真是一個人,那這個人的頭腦反應速度,絕不會比你剛才面對安青月時快。」
徐階冷笑道:「哦?那蕭大人倒說說看,大明天下會遇到什麼樣的情況,需要身體比頭腦先反應呢?」
蕭風驚訝地看着他:「這還用說嗎?韃靼寇邊時,是大同總兵先打的仗,還是內閣先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指揮呢?
倭寇在沿海燒殺搶掠時,是當地官兵先奮起反抗,還是等着內閣思考後再發出命令呢?
有些危險來得慢,頭腦自然可以從容思考,想出對策;但變生肘腋之時,靠頭腦只怕早已來不及了!」
徐階知道這個話題上自己又輸了一局,他老謀深算,不在一個坑裏蹲太久,免得得痔瘡,立刻轉換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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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道『兵凶戰危』,又道『佳兵不祥』,可見都以武夫之事為不詳之事,君子不為也!
既然蕭大人說文武並重,為何不見古人對讀書一事有這樣的評價呢?」
蕭風笑了笑:「徐大人這是兩個問題,我先回答你第一個吧。
武夫之事,君子不為,這是誰說的,只是你徐大人的金句吧!
君子不但重視武學,而且重視程度絲毫不亞於你的讀書明理!」
徐階嘲諷道:「就算『武夫之事,君子不為』是我說的,可你說君子重視武學,又有什麼依據嗎?」
蕭風搖頭嘆息:「你這讀書人讀的,連老祖宗都忘了。我問你,孔子修復周禮,君子當習六藝,六藝是什麼?」
徐階的心沉了下去,感受到了剛才兒子頭上的悶棍有多麼沉重,但他也不能說不知道啊!
「君子六藝為:禮、樂、射、御、書、數。」
蕭風笑道:「君子六藝中,射和御本都是武夫的本事,書和禮是文人的本事,樂可用於伶人,數可用於工匠。
可見自君子眼中,本事就是本事,並不存在哪種本事是高貴的,哪種本事是低賤的,只看用在何處罷了。
怎麼如今的讀書人眼皮子就這麼淺了,除了自己的禮和書之外,其餘的本事一律都看不上眼了呢?
徐大人說說看,是孔聖人定的六藝不對,還是現在的讀書人數典忘祖呢?」
徐階自然不敢說孔子定的六藝不對,所以他只能在蕭風的話里找漏洞。
「我並沒有看不起射和御的本事,只是君子之學也要有先有後。
先讀書明理了,再學射御之術,方可為君子。若是只學射御,不讀書明理,就會變成街頭的惡霸,剪徑的盜匪!
這正說明六藝雖都為君子之學,但也有高低之分!」
蕭風笑了笑:「若是不讀書明理,就會變成街頭的惡霸,剪徑的盜匪。那三字經為何要說『人之初,性本善』呢?
讀書明理就會成為君子,那請問,為何大明每年都要處置那麼多的貪官污吏呢?他們難道沒讀過書嗎?」
徐階一時張口結舌,半天才想出回應的方式。
「『人之初,性本善』,但身邊那些壞人會教壞他們的!讀了書,就可以堅定內心,不會被人蠱惑了!
至於貪官污吏,那是他們本性不好,雖然讀書也無法徹底扭轉。但若不讀書,貪官污吏只會更多!」
蕭風虛心的請教:「既然『人之初,性本善』,那麼那些在身邊蠱惑他的壞人是怎麼來的呢?
他們若不讀書,則他們『性本善』,一直長大應該也是善良的;若是讀書,就應該更明理而善良啊?
貪官污吏的本性不好,不是『性本善』嗎?這本性不好又是怎麼來的呢?請徐大人指教?」
徐階心裏暗暗叫苦,知道若是再承認『性本善』這個問題,真的就越說越艱難了,乾脆咬咬牙,不破不立。
「『人之初,性本善』說的並不是絕對的,是說大部分人。自然還有一小部分人本性是『惡』的。
這些本性為惡的人雖然很少,但若不讀書,長大了就是壞人。若是讀書,長大了可能為善,也可能為惡。
讀書明理挽救了一部分本性為惡的人,剩下沒能挽救的,自然就變成貪官污吏了!」
這番話另闢蹊徑,從必敗的死胡同里奪路而出,不但文官們紛紛喝彩,就連武將們也都暗自佩服。
不虧是當朝首輔,不愧能在嚴嵩身邊屹立多年而不倒,徐附議當真是有本事的,竟然能和蕭大人五五開!
蕭風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那按徐大人所言,『性本惡』的人本就是一小部分。
這一小部分再讀書明理後,又變好了一部分。所以最後剩下的貪官污吏,肯定是極小極小的一部分了。」
徐階欣慰地擦擦汗,連連點頭:「正是這個道理,正是這個道理。」
蕭風也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好辦了。本來內閣就一直在討論,當今外患暫時平息,正是對內修政的良機。
因此應該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反貪風暴,對全國的官員體系進行一次徹查,將貪官污吏斬於馬下!
但我一直有疑慮,擔心貪腐的官員規模太大,清查力度太大,會影響朝廷的差使,也讓官員人心惶惶。
因此我一直是有些猶豫態度,今天有了徐首輔的話,我就放心了,實在是我想多了。
如此,就請徐首輔代表內閣上書萬歲,請旨反貪吧!」
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什麼?
徐階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堂下的文武百官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愣地看向蕭風。
這好好地說着文武尊卑的問題,怎麼就扯到反貪上去了?
還要轟轟烈烈?還要反貪風暴?你姓蕭啊,又不姓古!
徐階震驚了半天才開口:「不不不,老夫何時建議過要搞什麼反貪風暴?老夫我……」
蕭風詫異道:「怎麼,內閣難道沒有討論過查處貪官污吏的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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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不能否認,因為內閣工作中,不可能不提到貪官污吏的問題,否則要內閣是幹什麼的?
「討論過的,但是……」
「難道徐首輔沒有說過貪官污吏要嚴查,要讓百姓看到朝廷反貪腐的決心嗎?」
其實徐階最近還真沒說過,但現在堂下眾多百姓瞪大眼睛看着呢,自己身為首輔,能說沒說過這么正氣凜然的話嗎?
「說是說過的,但是……」
「難道徐首輔不是因為擔心反貪風暴涉及面太廣,會影響朝廷差使才猶豫的嗎?難道還有其他原因嗎?」
徐階心想確實是這個原因啊,我還能有什麼其他原因啊?就算有其他原因,我他媽的能說有嗎?
「不錯,正是因為擔心這個,所以……」
「難道徐首輔今天不是明確表示,因為大部分人『性本善』,只有一小撮人『性本惡』嗎?
難道徐首輔不是明確說,這一小撮人再經過讀書明理後,仍然變成貪官污吏的,只有一小撮中的一小撮嗎?」
「……確實如此,但是……」
「貪官污吏既然只是一小撮中的一小撮,那無論反貪風暴如何猛烈,自然也就不會影響到朝廷的差使。
而清白的官員們肯定是清者自清,泰然自若的,自然也就不會人心惶惶。這不是徐大人的意思嗎?」
「這話雖然沒錯,但是……但是……但是……」
這次蕭風沒有再截斷徐階的話頭,讓他「但是」了個夠,直到看他「但是」不出什麼來了,才微笑道。
「徐首輔,堂下這麼多百姓看着呢,就請你表個態吧,查處貪官污吏的事兒,你到底請旨還是不請旨?」
徐階茫然地轉過身來,面對滿臉驚恐和尷尬的同僚們,面對滿懷期待的百姓們,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
「老夫……本官自然要請旨,請旨……嚴查貪官污吏,讓百姓看到……朝廷的決心……」
百姓們一片歡呼之聲,此起彼伏,他們當然不會歡呼徐大人如何如何,而是直接歡呼萬歲聖明。
嘉靖在後堂一直在閉着眼睛思考,蕭風此時忽然要反貪,時機是否合適。
其實對反貪這件事兒本身,大明皇帝從來都不怎麼猶豫。
從朱元璋到朱由檢,從頭到尾,大明殺死的貪官人數是其他朝代的好幾倍。
嘉靖猶豫的不過是時機對不對罷了。所以蕭風先指出如今外患暫時平息,正是反貪的好時機,戳中了嘉靖的心裏。
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文官集團是否支持,若是沒有他們的支持,皇帝想反貪也很難推進。
現在徐階已經被蕭風逼着表了態,那……那就干唄!
外面百姓的山呼萬歲,何等真誠,何等好聽,朕什麼也不用干,只要讓他們放手去干,就可以了,這事不錯啊。
徐階臉色慘白的面對着歡呼的百姓們,尷尬的點點頭,不敢看同僚們一張張難看的臉,迅速轉過頭來,怒視着蕭風。
「反貪之事老夫已經同意請旨了,現在回到咱們說的主要事情上來!你只回答了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還沒解釋呢!」
有讀者大人留言說,旁白太多了,對話不連貫,導致後面看到對話時,前面的都忘了,極大地影響了閱讀體驗,太不像話了!
誠懇地接受批評,為了保障各位讀者大人的閱讀體驗,我決定……將前面的問題重新給大家回憶一遍。
徐階說的兩個問題是:
第一個:「自古道『兵凶戰危』,又道『佳兵不祥』,可見都以武夫之事為不詳之事,君子不為也!
第二個:既然蕭大人說文武並重,為何不見古人對讀書一事有這樣的評價呢?」
蕭風說先回答第一個問題,一路掰扯到逼着徐階請旨反貪,將這個最得罪人的事兒扣在了徐階的頭上。
第二個問題他確實還沒回答呢,現在徐階怒火中燒,逼着蕭風解釋第二個問題,希望能扳回一城。
蕭風笑了笑:「徐首輔學識淵博,怎麼和你兒子一個毛病呢?你兒子想不起太祖的詩,你也想不起來?
你不記得太祖就有一首詩叫《罵文士》的嗎?你說,太祖能不能算是古人啊?」
徐階老臉一紅,他當然知道這首詩,可這首詩並不是朱元璋當上皇帝之後寫的啊!
那是他要飯的時候,被一群讀書人看不起,才寫來罵人家的。而且這首詩寫得實在粗俗,非常符合朱重八當時的文學水平。
嘰嘰喳喳幾隻鴉,
滿嘴噴糞叫呱呱。
今日暫別尋開心,
明早個個爛嘴丫。
對這樣一首大作,徐階自然是沒法從文學角度做出什麼評價來的,只好含糊以對。
「太祖當然算古人,可太祖當時還在寒微之時,偶然遇到幾個不好的讀書人,所以寫詩嘲諷,不能說是對所有讀書人都有意見。」
蕭風點點頭:「就算如此,『不見年年遼海上,文章何處哭秋風』,是不是說文人誤國的?」
徐階想了想:「這算是一句,不過時逢亂世,一個文人尚能憂國憂民,似乎也不能說是誤國吧!」
蕭風點點頭:「那麼『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是不是古人說的呢?」
徐階忍不住嘲笑道:「蕭大人記性不太好啊,你在和犬子對話時,已經用過這句話了。
怎麼,是實在沒什麼可說的,又搬出這句來了?有失格調啊!」
蕭風淡然一笑:「我反覆搬出這句來,就是想告訴徐大人一個道理。
一個文人能自省,是多麼難得的事兒。
徐大人,歷史上罵武夫的文章確實多,罵文人的文章確實少,徐大人不妨想想,這是什麼原因呢?」
徐階心想這還用說嗎?你這是自己作死啊!當下昂然道。
「公道自在人心!武夫乃禍亂之源,故而罵武夫的文章多!文人乃治世之本,故而罵文人的文章少!」
蕭風哈哈大笑:「錯!公道雖在人心,筆桿子卻握在文人的手裏!
文章既是文人寫的,自然是罵別人的多,罵自己的少!
這麼簡單的道理,徐大人都不敢說出口,還要拿古今文章來證明公道自在人心,你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喜歡大明測字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