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正面硬剛(1 / 1)
徐階知道蕭風肯定不敢讓他跪下,因為蕭風若敢受了這一跪,以後他也就沒法再上朝了。
畢竟徐階是首輔,是天下文官之首!而今日蕭風一直在替武將撐腰,偏心已經昭然若揭。
原本是徐璠失禮在先,被蕭風設計說出了悖逆之言,形勢極為兇險。但徐階三言兩語,就一下子變成了晚輩無知,想要出風頭。
以蕭風的身份地位,若再與徐璠一般見識,就顯得格調不夠了。若是再逼得徐階替兒子下跪,那必然更激起全國文官的怒火。
所以蕭風不管多麼不情願,都一定會站起身來,阻止徐階的下跪,還要還禮說幾句場面話。
例如:「徐首輔不可如此,令郎不過年輕氣盛,我已經越俎代庖,替你教訓過了,小懲大誡罷了。」
這話一出口,徐璠鬧出來的這次事件也就收尾了,落個有驚無險,彼此都保住了顏面。
政治鬥爭,比拼的是智商,輕易不能撕破臉。何況大家心知肚明,嘉靖就在後面坐着呢,誰先撕破臉就是不給朝廷留臉,打的是皇帝的臉。
蕭風和徐階兩人目光對視,徐階作勢要跪的姿勢已經擺出來了,腿在慢慢彎曲,就等着蕭風站起來阻攔了。
想不到蕭風看着他,目光中帶着一絲揶揄和冰冷,竟然穩坐不動,也不開口,竟是一副真要讓徐階跪下去的樣子!
這個要跪不跪的姿勢可是十分難以把握的,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試試看,尤其徐階還一把年紀了,更是艱難。
徐階腿越往下彎,維持住慢動作就越難,他驚訝地看着蕭風,蕭風的目光已經寒意逼人了,他忽然明白了蕭風的用意。
來啊,互相傷害啊。你不是想拿這一手反客為主,逼我放棄追究嗎?我不會的。
你敢跪,我就敢受。最後我激起全國文官的怒火,被迫離開朝堂沒錯,可你呢?
你作為堂堂首輔,當堂向次輔下跪,我走了,你以後就有臉接着幹了?那些文官們會服你?
徐階猛然轉頭,看向身後的高拱。
高拱沒想到徐階動作如此迅猛,一下低頭沒來得及,將自己充滿期待的臉暴露在了徐階的目光之下。
這不能怪高拱演技不好,實在是幸福來得太突然。
以他的心機,從徐階站起來為兒子攬責,就已經猜到了徐階的目的。
可他也沒想到蕭風竟然如此剛硬,要和徐階拼個同歸於盡!這簡直是天上掉下的大餡餅啊!
這一跪下去,除非嘉靖為了給蕭風撐腰,敢換掉全國的文官,否則蕭風是肯定要退隱朝堂了。
可徐階這張老臉也沒處放了呀!就算他厚着臉皮想繼續干,官員們也不會服他了。
文人最重要的是什麼?脊樑啊,風骨啊!
你當年當徐附議,大家還可以理解,但至少你也沒當堂給嚴嵩下跪過啊!
而且一但文官們不支持他了,萬歲也絕不會再挽留他。常安公主的事兒剛翻篇兒,他就又把蕭風逼出朝堂,萬歲能給他好臉色嗎?
所以……兩虎相爭,兩敗俱傷,我高附議苟在草叢,最後站出來,拿下雙殺,成功登頂啊!
突如其來的狂喜讓高拱有些得意忘形,導致沒能保持謹慎,被徐階看了個正着。可徐階雖然惱火,卻也無可奈何。
他此時已經騎虎難下了,腿都彎下去一半了,總不能蕭風一句話都不說,自己忽然就又站直了吧!
徐階此時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自己一直謀定而後動,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自己對蕭風的了解顯然還是不夠深啊!
想不到這個混蛋竟然真捨得魚死網破!這是自己的失誤,莫非嚴嵩倒了之後,自己飄了?不夠謹慎了?
可現在自己該怎麼辦呢?
是啊,現在自己該怎麼辦呢?嘉靖的腦子也在飛速地旋轉着,他也沒想到局面一下子變成了這樣。
讓陸炳出去阻止?不妥,這不是嘉靖的一向風格。自己出面,就介入了臣子的鬥爭,此時不宜表態!
坐視不理?一下子失去首輔和次輔,這個窟窿也有點大啊,朝堂肯定會一下混亂起來!
平心而論,徐階能力很強,師弟能力更強,大明國運正在上升期,一下爆了兩個缸,會影響朕的飛升衝刺啊!
就在嘉靖冥思苦想,高拱滿臉期待,徐階兩條腿抖得越來越厲害的時候,徐璠猛然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了徐階的兩條腿。
徐璠抱得很用力,一下就把徐階彎下去的膝蓋勒直了。徐階鬆了口氣,渾身都被汗濕透了。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嚇的。
徐璠嚎啕大哭:「父親,父親啊!兒子不孝,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同僚,得罪了蕭大人!
一切都是兒子的錯,兒子願意自承其罪!父親千萬不要自責,是兒子自己的錯啊!」
徐璠額頭流血,眼中流淚,情真意切,圍觀百姓都被感動了。那些原本氣憤難當的武進士們,也都面露同情之色。
文武百官其實也都同時鬆了口氣,彼此看了一眼,竟然都有些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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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放出的勝負手,這些人精就算開始沒看明白,後來雙方僵持之時,也都能反應過來了。
文官怕徐階丟了文官的臉,武將怕蕭風因此被逼隱退,雙方除了高拱,都提着一口氣,此時才放下心來。
蕭風看了徐璠一眼,心中嘆了口氣。如此人才,但願能走正道,莫要入邪路啊。
「徐大人,令郎一片孝心可嘉,蕭風也不是不近情理之人,他冒犯我與否,我都不在意。
只是蕭風身為順天府代府尹,尚需秉公執法。身為朝廷次輔,對朝廷取士,也有遴選之責。」
徐階本來是想逼得蕭風對兒子徹底不追究了,但剛才蕭風魚死網破的決心,讓他退縮了,只得點頭。
「蕭大人儘管秉公執法,莫要因為老夫的緣故,輕饒了這個小畜生!」
蕭風淡然道:「徐璠,身為新科進士,不知謹言慎行,身為首輔之子,不知珍惜羽毛。
身為書生,不知讀書養氣,妄起爭勝之心;身為士子,不識朝堂大體,妄議文武高低。
一言不合,動手毆鬥,猶如街頭無賴;一己私心,登堂詭辯,牽動文武百官!
你不是說大明從不黜落進士嗎?今日就從你開個先例吧。
奪去你進士身份,想要當官,下次再考,或等着恩蔭吧!」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這份懲罰真是夠重的!徐璠睜大眼睛,茫然的看着蕭風,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那些新科進士們,更是噤若寒蟬,生怕打個噴嚏被蕭風注意到,搞不好也白考了。
徐階眼神中也閃過一絲心痛,但他還是厲聲喝道。
「還不謝恩?然後滾回家去,再讀幾年書,好好學學怎麼做人做事,再想着做官!」
徐璠謝了恩,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圍觀群眾覺得勝負已分,紛紛唏噓着一個官老爺「咻」的一下就沒了,也準備散場。
「蕭大人,老夫教子不嚴,本不該再厚顏開口。可犬子與大人所論之事,拋開他想出風頭的心思,難道就沒有可取之處嗎?」
嗯?嗯嗯?圍觀群眾的腳步一下就停住了!本來垂頭喪氣的文官和進士們頓時也抬起了頭來。
徐階親自上陣了呀!當朝首輔和次輔要面對面硬剛了呀!蒼天啊,大地啊,這真的是沒投過票可以白看的嗎?
後堂的嘉靖眉毛抖了抖,黃錦輕聲道:「萬歲,你看要不要讓陸大人出去露一面……」
嘉靖沉默片刻,微微搖頭:「是癤子總要出頭的。文武官員地位失衡,積怨已久,讓蕭風梳理一下也好,反正……」
嘉靖沒接着往下說,黃錦和陸炳卻都心下瞭然。
反正朕也沒表態,他們誰輸誰贏,最後還是朕看情況調整的事兒。
文官武將,誰尊誰卑,誰高誰低,都是為皇帝服務的。皇帝是希望蹺蹺板保持平衡的,奈何這個動作的難度太高了。
所以歷朝歷代,文官和武將總會在蹺蹺板上壓來壓去的,皇帝要相機而動,哪邊太重了,就要往另一邊加人。
萬一調理不好,就會翻車,出現大宋那種重文輕武,被人家圈踢的結果。或者出現武將掌權,隨意廢立的亂世。
見後堂沒有動靜,徐階和蕭風心知肚明,嘉靖這是要坐山觀虎鬥,最後再視情況善後了。
兩人一站一坐,目光對視,千言萬語盡在其中。
徐階一直隱忍謹慎,今天是動了真火,因為剛才蕭風同歸於盡的舉動,實在是太流氓了,太沒格調了!
蕭風臉上微笑,眼中冰冷。他知道徐階是個有能力的人,能幫大明更強盛。高拱和張居正還需要歷練幾年才能接班。
所以原本他已經把常安去世的這口氣壓下去了,但自己一回京,徐階就三番兩次地挑起爭端,他再不反擊就太扯淡了。
所以今天他才會擺出和徐階同歸於盡的架勢,讓徐階明白,別總拿政治人物的手段來對付自己,自己急眼了是敢掀桌子的!
「既然徐大人認為令郎的話有可取之處,不妨取出來,繼續說。我能教會令郎,應該也能教會徐大人。」
徐階冷笑道:「犬子自然是狂妄的,但蕭大人也未必就不狂。老夫雖才疏學淺,萬歲也封了老夫建極殿大學士。
大學士是大明文人的巔峰,蕭大人雖同為大學士,但年紀輕輕,聲稱能教老夫,難道不狂妄嗎?」
蕭風淡然一笑:「搞了半天,令郎的狂妄原來是遺傳自徐大人啊,想不到你比令郎可狂多了!」
徐階冷冷道:「哦?老夫不讓你教,就是狂妄?你要教老夫,反而不是狂妄?此話怎講?」
蕭風指了指天上的太陽:「徐大人,這是何物?」
徐階素知蕭風思維跳躍極快,因此心裏暗自設防,但蕭風有問,自己不能不答,所以謹慎地回答。
「這是太陽,蕭大人轉換話題,是要做什麼?」
蕭風笑道:「徐大人,列子書中,『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
『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何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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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不禁皺眉,這段話即使在當時,也是為人熟知的,甚至不是正經讀書人也聽說過,這不是兩小兒辯日嗎?
以當時人們的知識水平,至少大多數人的知識水平,這個問題是無解的,問這個問題是要幹什麼?
徐階心裏卻咯噔一下,他知道蕭風問的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本身,而是另一層意思。
他嘆了口氣,知道這一局先輸了一招:「這個問題老夫不知,難道蕭大人就知道嘛?」
蕭風笑道:「我當然知道,只是解釋了你也聽不懂。這牽涉到光線在空氣中的折射率問題。
我就是想問問你,孔子都有不知道的事兒,都謙虛的說『三人行,必有我師』,你怎麼就確定我不在你的三人行里呢?」
徐階心說我他媽的當然確定,我三人行時你要在裏面,我不成了嚴世藩了嗎?但這話自然是不能說出口的。
「適才老夫說蕭大人不能教我,是老夫說錯了,不止蕭大人,哪怕是一字之師,也是可以教人的。」
蕭風笑道:「所以究竟是你狂妄,還是我狂妄呢?」
徐階哼了一聲:「是老夫狂妄了。既然如此,老夫就向蕭大人請教一二!
犬子說太平盛世,當以文治武,被大人抓住了錦衣衛和東廠的漏洞,一擊致命。
那老夫現在去掉這兩個衙門,只說帶兵打仗的武將,想再問大人一句,此話有何不妥?」
蕭風看了看徐階的臉色:「徐大人勤於王事,身體疲憊,我聽說昨天萬歲賜御醫為大人診脈了?」
徐階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是萬歲天恩浩蕩,老臣心中感念萬歲,必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蕭風關心的問道:「不知大人脈相如何,御醫又是如何為大人開的方子啊?」
徐階皺皺眉,不知道蕭風忽然扯起這件事來幹什麼。
但蕭風此時是在關心他的身體,眾目睽睽之下,自己總不能不知好歹。
原本高官之間爭鬥,就該是這樣的嘛!不管彼此恨得咬牙,當面還得親親熱熱,和和煦煦,吹吹拍拍。
對這一套沒概念的,請看《審死官》裏知縣大人和宋世傑上堂前的那一段表演,十分精彩到位。
「蕭大人有心了,御醫說老夫並無大礙,只是熬夜多了些,肝火旺盛,吃些去火的良藥就好了。」
蕭風連連搖頭:「怎麼能這麼隨意簡薄呢?我聽說朝鮮使臣來京城朝拜萬歲,帶了上好的人參啊!
我當請萬歲賞賜兩根給徐大人。哎呀不行,徐大人一貫節儉,沒準捨不得服用,反而耽誤了身子。
還是讓井御醫直接配成參湯,讓徐大人當場服下!徐大人一定要一飲而盡,以表達對萬歲的感恩之心啊!」
徐階又驚又怒:「蕭風!你存心要害死老夫嗎?明明說了老夫的肝火旺盛,需要吃涼藥,你卻要去蠱惑萬歲賜我參湯!其心可誅!」
徐階的驚怒可不是演出來的,而是真的!
他當然清楚嘉靖現在不會這麼幹,可萬一有一天,這一幕出現了,自己就完蛋了。
萬歲賜你參湯,別說你肝火旺盛,就是你已經在流鼻血了,也必須得喝下去,決不能嘰嘰歪歪地說我現在身體如何。
徐達吃燒鵝的故事,雖然未必是真事兒,但對於徐階這個級別的人來說,寧可信其有,絕不信其無!
所以蕭風的話,不但是在氣他,更是在詛咒他,還很像是在威脅他。
老東西,你不知道老子跟師兄是啥關係嗎?你真把我得罪狠了,等哪天你沒用了,老子就讓師兄賞你一碗參湯!
蕭風詫異的看着激動的徐階:「徐大人,你何以對我出言不遜呢?人參可是極品好藥啊!
尤其是朝鮮進貢的人參,那可都是從長白山上挖下來的經年老參。不像咱們自己藥店裏賣的,很多都是草參冒充的。
這等極品好藥,我要吃萬歲都未必能捨得,那是看在徐大人勞苦功高的份上才肯賞賜與你的!
我這麼為徐大人着想,徐大人卻對我惡言相向,當真是那啥咬那啥,不識好人心!」
徐階大怒,還他媽那啥咬那啥,看似就寫了一個明白字,可架不住後面還有半句呢!
誰聽見後半句,不知道你前半句放的是什麼屁啊!你還真是夠文明的,罵人一個髒字都不帶寫的!
「蕭風,你放……放肆!人參再好,也得對症才行,不對症,再好的藥也會變成毒藥!
人身分陰陽,虛則補,實則泄,陰陽調和,虛實有度,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嗎?」
徐階激憤之下,脫口而出,然後心裏一沉,終於知道蕭風這個混蛋要說什麼了。
可他既沒辦法收回自己的話,也無法阻止蕭風。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蕭風從始至終都把控着這場戰鬥的節奏。
蕭風微微一笑:「是我不懂,還是你不懂呢?中醫出自道家,也講究天人合一。
人如天下,天下如人。這大明天下,就像一個人一般。男子為陽,女子為陰,武將為實,文臣為虛。
要陰陽調和,虛實有度,這個天下才健康,國運才昌盛。
武強文弱,則如人火盛水虧,需要泄火沖虛;文強武弱,則如人體虛畏寒,需要補實壓虛。
朝鮮人參雖好,不對症如同毒藥,怎麼你文官這根棒槌,就可以不論症狀,成了萬能靈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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