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7【天發殺機】(1 / 1)
「陛下要御駕親征?」
聽完天子的陳述之後,陸沉腦海中不由自主湧起這個念頭。
想要讓景軍陪葬,大齊天子出現在戰場上毫無疑問是最有吸引力的誘餌。
無論景帝還是慶聿恭,恐怕都無法錯過這個可以直接摧毀齊朝根基的機會。
具體到戰場上,大抵便是天子行在陷入危險之中,景軍不顧一切發起進攻,然後用提前埋伏好的齊軍主力施行反包圍,陸沉在很短的時間裏便能謀劃出一套完整的方略。
先前他沒有這樣想過,是因為沒人敢把天子置於險境。
陸沉便問道:「那要如何才能讓他們踏入陷阱?」
李端眼中有釋然,也有幾分難以言說的傷感,他這句話是在分析景帝,又何嘗不是在說自己?
只可惜他的身體無法支撐他的雄心壯志。
只不過既然天子不會御駕親征以身涉險,那先前所言又從何而起?
面對陸沉如此鄭重的表態,李端頷首道:「朕相信你,更相信自己的眼光,只要你能夠記得朕的期許,將來用心輔佐新君扶保大齊江山,便不枉朕和你這段君臣之義。」
陸沉垂首道:「臣必定謹記於心。」
「問題就在於如何讓景帝得知並相信朕已經是垂危之身。」
陸沉好奇地看着他。
在天子的循循善誘之下,陸沉的思路漸漸打開,順勢說道:「在我朝邊軍陷入劣勢的時候,倘若他們再表現得更冒進一些,而景帝在這個時候知道陛下身體不太好,他應該會想利用這個機會一戰底定大局。但是慶聿恭久經沙場,他肯定不會輕舉妄動,這對君臣必然會因此產生矛盾,最終景帝應該能壓服慶聿恭,強命景軍踏進我軍設置的陷阱。不過,這裏面還有一個問題」
說到這兒,他臉上浮現一抹複雜的神情,感慨道:「若非如此,景國國祚絕對撐不過百年。」
他微微一笑,緩緩道:「你覺得朕如果死在軍中,或者是落到敵人手裏,對於大齊將士會起到怎樣的影響?是能夠激勵他們奮勇向前與敵人拼死作戰,還是讓軍心士氣一潰千里難以止步?」
陸沉隱隱覺得天子這番話似有所指。
陸通之前笑言他懷疑陸沉是不是對女子沒有興趣,其實陸沉只是將絕大多數時間都放在提升之上,當然他的桃花運一直都沒有斷過。
仿佛是為了說服自己一般,陸沉甚至能夠想到天子決定這麼做的理由,雖說江北戰局還沒有到影響大齊生死存亡的地步,但是天子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支撐太久。
「陛下,臣有些不明白。」
這個問題讓陸沉變得沉默。
他稍稍停頓,語重心長地說道:「陸沉,朕不能因為貪圖身後名,就拿大齊萬里河山和無數子民的命來冒險。」
陸沉思忖片刻,輕聲道:「臣認為景帝會想畢其功於一役。」
秦正言簡意賅地回道:「回陛下,沒有問題。」
李端繼續說道:「朕不是不相信你和其他將帥的能力,然而戰場局勢變幻莫測,誰有絕對的把握計策一定能夠成功?對於大齊來說,江北戰局縱然暫時處於劣勢,哪怕再遭受一兩場敗仗,只要靖淮兩地沒有失守,只要江南民心維持穩定,景軍都只能對着沿江防線望而興嘆。如果朕在戰場上駕崩,或者是被敵人俘虜,屆時極有可能讓邊軍陷入極其被動的境地,從而導致大江南北局勢徹底糜爛。」
御花園中寒風輕拂,李端臉上的表情依舊平靜淡然,眼中還多了幾分貪戀之色,似乎這凜冽的氣息讓他能夠更加清醒。
李端語調溫和,目光望向東邊圍牆的角落,繼而道:「便如朕之前所言,朕對軍事知之甚少,所以不敢在這方面隨意做出決定,但是朕當了十四年的皇帝,見過無數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對於人心不能說洞察一切,至少也能大概猜出一個輪廓。如果朕在毫無徵兆的前提下突然御駕親征,北邊那兩位人傑反而會提高警惕,因為朕這樣做不合常理,在他們眼中自然是破綻百出。」
李端遂對秦正說道:「那根刺現在還能不能用?」
陸沉起身道:「臣遵旨!」
李端微笑道:「你說慶聿恭的兵法真真假假難以論定,朕自然要以同樣的手段回敬他。說到底,這世上最難是猜心二字,人心如浩渺大海深不可測,哪怕近在眼前都難辨真假,又何況遠在天邊相隔萬里。」
「御駕親征?」
陸沉想起前世某個曾經盛極一時的王朝,點頭道:「陛下所言極是。」
李端笑了笑,繼續說道:「像這樣一個英明神武、大權獨攬、乾綱獨斷的皇帝,他可以為了大局暫時容忍慶聿氏的壯大,可以容忍慶聿恭這種戰神的存在,頂多只是會稍微敲山震虎而已。不過,朕相信他和朕一樣,眼光着落於天下,並且有着孤注一擲的勇氣。當他發現朕命不久矣卻在強撐的時候,你說他會怎樣選擇?」
「臣秦正參見陛下。」
陸沉瞬間明白過來。
沒過多久,一位中年男人邁着沉穩的步伐走進御花園,穿過宮中內監和禁衛,徑直來到賞月亭中。
李端抬手示意,然後對陸沉說道:「其實朕一直不太相信密探的作用,畢竟時間和距離是制約情報傳遞的現實問題,很多事情如果當時不能給出決斷,幾天甚至十幾天後早已沒有意義。不過秦正對朕說,織經司最大的作用不是在紛繁複雜的戰場上猜測敵人的動向,而是用水磨功夫在敵人的心臟上埋下一根刺。」
陸沉忽然意識到,自己思考問題的角度依然局限在戰爭本身,而天子明顯要比他高出一個層次。
正常情況下天子肯定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冒險,然而對於一個將死之人來說,死亡已經成為必然的結局,何不利用這個機會嘗試一次?
如果天子決定御駕親征,陸沉和其他幾位軍務大臣必須提前做好詳盡的籌劃,諸如前期迷惑敵人的招數、邊軍各部的統一調度、以及最終戰場的選擇,這顯然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工程。
「平身。」
「不明白很正常,這世上沒有全知全能的人。」
不只是蕭望之和厲天潤,還有陸通、林頡、李道彥、薛南亭、面前的天子乃至於景國的慶聿恭,陸沉不斷發掘着他們身上的長處,然後從中吸取對自己有用的營養。
李端接過話頭,不疾不徐地說道:「這件事朕早就有了安排。」
來人正是織經司提舉秦正。
陸沉心中百折千回,天子將話說到這個份上,於他而言已經是推心置腹的信任。
李端緩緩呼出一口氣,望着東邊牆角那幾株寒梅,眼中的眷戀很快變成慨然豪邁之色。
李端又對陸沉說道:「至於你,現在你要認真籌劃這件事的細節,和蕭望之、厲天潤做好配合與準備。」
人活於世,何以太上忘情?
他正色道:「陛下隆恩,臣銘感五內,一日不敢或忘。」
李端似乎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糾葛太久,於是坦然地說道:「朕雖然不太服氣,卻也不得不承認景國皇帝是一位雄才大略的明主。元嘉之變以前,景廉人看似實力強橫不可戰勝,但是他們內部存在很大的隱患,只有不斷地擴張才能維持自身的強勢。然而這世間疆土終究有限,而且隨着景軍不斷攻城略地,過於龐大的王朝也難以持久,當時擺在景廉人面前的是一個表面上烈火烹油的死局。直到如今這位皇帝出現,他選擇主動停下擴張的腳步,轉而提升內部的穩定。」
李端點頭道:「很好,那就讓北面那位皇帝知道,朕命不久矣,而且為了避免影響邊軍將士的士氣,朕會盡力遮掩自己的病情,甚至有可能在駕崩之後秘不發喪,不告知邊軍將帥。」
李端抬手捏了捏眉心,溫言道:「不要多想,朕不是在敲打你。陸沉,朕還記得三年前你第一次來到京城,朕便表達過對你的期許,而你也沒有讓朕失望,這幾年無論是在什麼地方和處境,你都能為國朝建立功勳。其實朕能夠教伱的東西已經不多了,如今唯有一些對於人心的揣度之術,或許對你將來能有些許裨益。」
「是啊,一統天下平定四海的壯舉,千古一帝名留青史的榮耀,是任何一個胸懷大志的君王都無法抗拒的誘惑。」
陸沉老老實實地提出自己的疑問,旁人只知道他在短短几年裏青雲直上位極人臣,大多被他身上的光環晃暈了眼睛,極少有人注意到他有一個極其擅長學習的優點。
秦正看着矢志追隨的天子,心裏湧起一股深沉的悲痛,躬身垂首道:「臣遵旨,請陛下放心,臣會將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
「只要景帝抓住這個機會,他必然會逼着慶聿恭出手,而最終景軍慘敗之後,朕很好奇他會自己承擔這個錯誤,還是將罪責推到慶聿恭身上。無論如何,這對二十年來無比默契的君臣之間終究會出現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痕。」
「這就是朕送給他們的禮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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