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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一葉知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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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大齊無數文人而言,皇宮東北面距離最近的那座官衙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地方。

    坊間習慣稱之為中書,正式名稱則是中書省,主掌朝堂一應政務,與樞密院合稱兩府。

    先帝朝時期,此處名為政事堂,李端登基之後當先改制,因循前朝舊例設中書省,協助天子治理朝政。

    中書省的主官便是左右二相,屬官有中書舍人、起居舍人、通事舍人、主書、主事、令史等等。

    車夫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從自家老爺的口中聽到「去李相府上」這樣一句話,而且是在沒有提前下帖的情況下,可謂開天闢地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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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南亭微微垂首道:「老相爺謬讚。」

    及至來到錦麟堂,自然又是一番見禮寒暄,等僕人奉上香茗,李适之帶着他們告退之後,堂內立刻安靜下來。

    「承你吉言。」

    李道彥笑了笑,擺手道:「實不相瞞,老朽現在年老體衰精力匱乏,正準備向陛下呈遞乞骸骨的摺子,趁着還能活兩年歸府享一享天倫之樂。這是我的幼孫稚魚兒,大名叫做李公緒,雖然年紀小卻頗為聰明。章憲老弟不妨看看,他將來能否成才?」

    李道彥雙眼微眯,感慨道:「老朽曾經有過一個想法,恐怕只有老朽死去的那天,你薛章憲才會踏入李家的大門。」

    「是。」

    薛南亭走出官衙登上馬車,車夫恭敬地問道:「相爺,是否直接回府?」

    「章憲老弟可真是稀客。」

    李适之親自相引,薛南亭稍稍落後。

    李公緒雖然努力將這些話記在心裏,腦海中卻是一團漿糊。

    這位刑部侍郎一直站在其父的光輝之下,素來不顯山不露水,似乎除了出身好之外便沒有太多值得誇耀的地方,可是薛南亭不會如此膚淺。

    然而在私底下,這兩人幾乎沒有交情可言,縱然錦麟李氏和清源薛氏都是江南鼎鼎有名的望族。

    「這個薛章憲陛下果然沒有看錯人啊。」

    章憲乃是薛南亭的表字,李道彥用上這個稱呼,親近之意不言而喻。

    薛南亭平素習慣不苟言笑,所以很多朝臣畏懼他那張肅然的面龐,此刻在李道彥面前,他淡淡笑道:「老相爺沒有下帖子,我怎敢冒昧登門?」

    雖然薛南亭還沒有說明,但李道彥很清楚究竟是何事能讓此人感到為難。

    空餉、貪腐、缺額、賄賂、私鬥、擾民等等,林林總總不一而足,而且這還只是賬面上和底層將士的問題,在薛南亭的有意控制下,他們調查的觸角並未涉及校尉以上的將官。

    薛南亭便將卷宗合上放在一邊,隨即開始處理今天的政務,在接近兩個時辰的時間裏沒有離開過這張大案,經他之手批覆的公文便有數十份,涉及到朝堂各個衙門。

    兩位宰相直接管轄六部,同時對九寺五監有監查之權,權柄深重地位崇高。

    他說的便是薛南亭的長子薛若谷,現為翰林院修撰。

    李公緒垂首應道:「是,祖父。」

    車廂內傳出一個平靜的聲音:「去李相府上。」

    李公緒心中縱有諸多不解,依舊老老實實地站在旁邊。

    薛南亭恭敬地說道:「敢不從命。」

    薛南亭走下馬車,站在平整寬闊的街上,微微仰頭望着這座正宅的門樓,面上古井不波。

    聊了一會彼此家中子弟的優劣,兩位宰相的關係仿佛無形中拉近了許多,薛南亭再度看向李公緒的目光里也多了幾分瞭然之意,然後對李道彥說道:「老相爺,陛下肯定不會同意您乞骸骨,朝廷離不開您掌握大局,我和諸位同僚亦需要您的指點,故此還請老相爺暫息此念。」

    薛南亭頷首道:「一步一步來,先從武威大營開始查起。」

    車夫連忙應下,心中猛然湧起驚奇的情緒。

    這就是他帶着一群能臣幹吏夜以繼日操勞不休的成果,上面記載着北衙六軍和三座京營十一軍存在的問題。

    薛南亭心中一松,順勢說道:「其實我向陛下提過,京軍的肅查繼續下去,必然會觸碰到很多人的利益,如果老相爺能夠出面坐鎮,想必下面的人會安靜一些。京軍那些指揮使和都尉,隨便挑一個出來都能攀扯上各種權貴的關係,沒有人比老相爺更適合主持此事。」

    兩位站在大齊權力核心的宰相併未刻意去關注旁邊這個半大小子,李道彥端起清茶飲了一口,不急不緩地說道:「既然陛下想查,我等做臣子的自然就要查下去,你又何必心生忐忑?」

    薛南亭能夠在很多人反對和排斥的前提下,坐穩滿朝公卿的第二把交易,當然不會只是一個應聲蟲,其實這也是他和李道彥沒有私交的原因之一。


    李道彥語調溫和,繼而道:「不過他終究年幼,比不得你的大公子。當初若非你強壓着,若谷這孩子肯定會是大齊百餘年歷史上最年輕的狀元。更讓老朽驚奇的是,事後他毫無怨望之意,踏踏實實地在翰林院修史。如此門風教養,可見你在教導子弟這件事上勝過老朽良多。」

    李道彥蒼老的面龐上浮現一抹笑意,道:「一群不知死活的蠢人而已,倒也不必太過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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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常得到李道彥的言傳身教,李公緒的眼界渾不似十二歲的少年,他當然知道眼下能夠旁聽是多麼難得的機遇,就連公認是李家下任家主的大伯都沒有這個待遇。

    旁邊站着一位年近四旬的官員,乃是中書舍人南宮績,聞言便湊近了一些,低聲道:「相爺之意,現在開始着手調查那些中上層將領?」

    當右相的馬車進入平南坊,平穩地停在李氏大宅門前,李家的門子同樣吃了一驚,一邊讓人進去通報,一邊連忙迎上前見禮。

    李道彥轉頭望着幼孫,抬手摸了摸他的後腦,和藹地說道:「想不明白不必着急,等將來發生了一些事情,你便能想明白了。」

    過往年間,李、薛二位曾經無數次坐而論道,但是地點局限在中書官衙內,一旦走出那座藏青色的建築,他們在外人面前基本不會有過多的交流。

    薛南亭並不意外,頷首道:「老相爺所言極是。只不過京軍積重難返,光是底層將士的問題就有厚厚一本。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豹,繼續查下去肯定會牽扯到那些都尉和指揮使。」

    李公緒畢恭畢敬地站着,眼觀鼻鼻觀心沒有半點不妥之處,心裏則是無比好奇。

    沒過多久,李宅中門大開,抱病在家休養的李适之帶着一群人親自出迎,微笑道:「右相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還祈恕罪。」

    南宮績心領神會地說道:「下官明白了。」

    世人皆知,大齊兩位宰相在政務上配合得頗為默契,李道彥老成持重,薛南亭銳意進取,將朝堂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他不明白祖父和右相為何突然轉變話題,前一刻還在談朝堂大事,下一刻又變成家長里短,這讓他只覺雲裏霧裏。

    李道彥啞然失笑道:「可你今日還是來了。」

    行出十餘步後,他忽地扭頭看向西北方向。

    「唉」

    申時初刻,薛南亭緩緩起身,跟候在外間的屬官們交代了幾句,然後在數名親隨的簇擁中離開這座值房。

    他望着這本攤開的卷宗,緩緩道:「接着查下去吧。」

    李适之謙恭地說道:「右相登門乃是鄙府的榮幸,豈敢有見怪之意。家父在正堂相侯,右相,請。」

    庭中落葉飄落,隨風輕盪。

    「請。」

    「瞻前顧後,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薛南亭悠悠一嘆,坦然道:「有件事情很棘手,我雖然已經拿定主意,心裏卻有些忐忑,因此想來找老相爺指點一二。」

    早些年李道彥還會日日來此當值,畢竟那時候的薛南亭還不具備統籌大局的威望。近年來李道彥因為身體的緣故,當值的次數逐漸減少,並且放手一部分權柄,給了薛南亭更大的空間。

    李道彥輕輕一嘆,隨即說道:「終究是要離開的。伱今日是初次登門,老朽不好駁了你的好意,既然如此,此事暫且不提。只不過近來秋高氣燥,郎中說老朽需要靜養一段時間,朝中的政務還望你能多擔待一些,老朽感激不盡。」

    此間除了兩位宰相,便只有李道彥的幼孫李公緒肅立一旁侍奉。

    至於江南世族對京軍的滲透程度,雖然這份卷宗上沒有明確列出,但薛南亭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估計。

    時候不早,他隨即起身告辭,李道彥親自送至中庭。

    「話雖如此,牽扯的人若是太多了,終究存在一些風險。」

    東北面的值房內,薛南亭端坐案前,面前擺放着一本厚厚的卷宗。

    他豎起耳朵,只求將祖父和右相的對話一字不漏地銘記於心。

    老人站在廊下望着薛南亭離去的背影,目光深邃而又悠遠。

    李道彥望着這位右相沉穩的目光,從容地說道:「做任何事都有風險。只是在老朽看來,這件事風險不大,尚在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

    他望着李适之的雙眼,淡然道:「李侍郎言重了,本官有些政務想要請教老相爺,因此唐突做回惡客,府上莫要見怪。」

    那裏是左相李道彥的值房。

    老人發出一聲感慨,隨即轉身向屋內走去,同時對李公緒叮囑了一句。

    「稚魚兒,天涼了,記得加衣,莫要着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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