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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隱於暗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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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德對我們的工作沒有任何益處,圖傑阿。」

    「是的,我知道。」

    「你該扔下那些過時的準則了,這個世界已經不再需要所謂的正義了,我們都只是畜生。」

    「是的,你是對的。」

    「你為什麼如此固執?」那個人問。

    他喝醉了,臉頰通紅,眼球腫脹,像是兩顆卡在眼眶裏的玻璃球,被噁心的粘稠物體所潤滑,泛着令人不適的油膩光芒。

    他身後的一整面牆都由霧蒙蒙的玻璃所構成,一些高聳的灰色大樓在玻璃之外冷冷地俯瞰着低於它們的所有事物。帝國雙頭鷹的標記在它們的身上被人工降雨淋濕,變成一種閃爍不斷的慘白。

    圖傑阿的視線越過了那個醉醺醺的男人,看向那些雙頭鷹,他被它們吸引了。然後,他發現大樓正在增多,一刻不停地增多。

    它們簡直就像是增生不斷的腫瘤或病毒,雙頭鷹的標誌正在從灰色大樓的表面不停地凸出,變成真正的鐵鳥飛上天空,在科技之雨中四處飛行。

    它們沒有羽毛,它們的眼睛裏冒着火焰它們就用這些眼睛監視着所有人。

    它們在尖叫。

    「道德毫無用處!」

    忽然,那個男人咆哮着抓住了他,力道之大讓他甚至感覺自己快要被擠碎了。圖傑阿想回答他,但他無法回答,因為他忽然發現這張臉有些熟悉,尤其是那雙浮腫的眼睛.

    它們是綠色的,飢腸轆轆,乏味且死寂。

    一聲尖叫卡在了他的喉嚨里,噩夢散去,圖傑阿方才將它釋放。

    他猛地坐起身,腹部再次傳來了一陣疼痛,但已經有所減輕。教堂內還迴蕩着他的尖叫,聽上去已經變得失真了。與此同時,他的口腔內傳來了一股特殊的氣味。

    他皺起眉,立刻意識到自己被餵食了某種藥劑。

    大概是止痛藥或致幻劑吧,在巢都內,這兩種東西都沒什麼區別。

    圖傑阿捂住自己正在脹痛的後腦勺,慢慢地坐直了身體。

    他發現自己還在那座小教堂里,沒有死,也沒有被虐待。沒人把他吊起來,並擺上一張木桌,以及大概十幾把用來行刑的可怕刀具,然後在一個火盆里給這些東西消毒.

    沒有,沒有這些東西。

    只有那座非常安靜的小教堂,帝皇的雕像們仍然閉着眼睛,面帶悲憫。

    圖傑阿驅散自己的幻想,左手抓緊被褥,指尖卻觸及到了另一個東西。他回頭看去,發現是自己的寬檐帽。

    他把它戴上,然後站起身。

    構成教堂天花板的彩繪玻璃窗投下的光線在他面前灑落,霧蒙蒙的,空氣中竟然沒有多少灰塵存在,這簡直是一種奇蹟。

    圖傑阿去過一些教堂,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那些富裕的地區才能做到這件事,因為那些教堂都擁有清理機仆。

    它們會孜孜不倦地在每一天內連續不斷地進行打掃,對它們來說,灰塵和其他污漬大概就是死敵了。

    真是簡單明了的目標啊.

    圖傑阿嘆息一聲,開始在教堂內尋找那個牧師的身影。

    昨夜所發生的事情不太可能是他的幻想,那流血的雕像,以及那枚閃閃發光的黑色碎片都還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和它們比起來,包圍了整座教堂的屍體居然都算不上是『噩夢』了。

    想到這裏,圖傑阿不由得仰起了頭,看了看那座最為高大的帝皇塑像。

    負責雕刻它的雕刻家將帝皇的臉塑造的非常完美,在桂冠之下,他緊閉的雙眼正在被陽光照耀。彩繪玻璃改變了陽光的顏色,讓它們變得金燦燦的,為這個雕像賦予了超越凡塵的某種力量。

    他們真的見過帝皇嗎?圖傑阿忽然想到。

    如果他們沒見過,那麼,我們所敬拜的這些雕像,又是哪位神祇?

    他沉默片刻,驅散了這個異端且褻瀆的想法,開始繼續尋找。他一無所獲,反倒是在一個角落裏看見了自己被掛起來的大衣。

    不僅如此,它的重量還昭示了另一件事——圖傑阿將手伸入內兜,果不其然,他發現了自己的槍,而握柄上已經多了一些粗糙的劃痕。

    圖傑阿鬆開手,讓槍回到內兜的最底層。他拿出一顆糖果吃下,酸味爆發的同時,圖傑阿習慣性地看了一眼糖紙。

    【永遠不要讓帝皇失望,公民!】

    我盡力吧。

    圖傑阿將糖紙摺疊成一個長條,拉起帽子,將它別在了左耳後面。他走向教堂的側門,將它緩緩推開。

    此時此刻,教堂門前的圓形小廣場上已經擠滿了人,圖傑阿粗略地瞥了一眼,便判斷出那些人都是底層的勞工,或從事一些灰色勾當的底層平民。

    與此同時,一陣食物的香氣也傳到了他的鼻子裏。

    圖傑阿皺起眉,一個猜測在他的腦海中緩緩誕生。

    他本能地不願意相信這樣的事,因此他決定眼見為實。他走出教堂,看見一個較為熟悉的背影,正帶着厚厚的手套在圓形廣場的中央為那些勞工分發着食物。

    廉價的工業碗一個接着一個地被他遞了出去,然後又被一個接着一個的遞迴

    秩序?圖傑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無意冒犯,但是他居然看見了秩序?

    他豎起大衣的領子,虛掩着關上教堂的側門,便悄無聲息地擠進了人群之中。各種味道撲面而來,沒有一種算得上好。他默不作聲地在人群中行走着,觀察着這些擠滿了廣場的人的身份。

    他所看見的東西印證了他的推測,多數人都是賣力氣的勞工,穿着破舊。但也不乏帶着孩子的母親,以及一些三兩成群的青少年.

    他們身份各異,有些人圖傑阿一看就知道是小偷。他們並未在這個地方實行偷竊,反倒規規矩矩地站在隊伍里,雙手一直插在口袋之內,非常刻意,簡直像是一種提醒。

    「是的,我們的確是小偷,但我們不在這裏偷東西。」

    我一定是瘋了。圖傑阿這樣告訴自己。

    人群對此一無所知,只是繼續沉默的涌動,像是灰撲撲的海洋。圖傑阿就像是一塊沉默卻無根的礁石,一點點地被這海潮扑打到了最前方。

    食物的香氣直觀地和蒸汽一齊打在了他的臉上,帶來一陣暖意。飢餓立刻湧起,直到這個時候,圖傑阿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況。

    他低頭看向那些被安置在一個手推車上的大木桶,稀粥浮沉,被一隻鐵勺攪動着,舀上了滿滿的一大勺。被切得非常細碎的不知名菌類在其內旋轉,然後被倒入另一個灰色的碗內。


    一隻戴着厚厚手套的手將它遞了過來。

    「帝皇保佑你,先生。」牧師霍斯特微笑着說道。

    圖傑阿點點頭,沉默地接過。

    他不知所措地拿着碗,離開了人群。粥仍然是熱的,將溫暖從手心傳遞而來。圖傑阿慢慢地走到了一個牆角,開始慢慢地進食。

    他的味蕾迎來一陣鹹味,粥很香,那些菌類也非常.好吃。

    幾分鐘後,圖傑阿發現他正在用舌頭舔舐粥碗的邊緣,感受餘味。

    他放下手,開始在牆角處等待。大概十幾分鐘後,擠滿廣場的人群便一一散去了。利塔特拉的晨光在淡灰色的雲層中一點點地顯露,照在所有人的肩頭。

    圖傑阿呼出一口濁氣,慢慢地走向了正在收拾推車和那些灰碗的牧師。

    他很快就走到了他面前,牧師沒有抬頭,仍然非常專注地進行着清理工作。於是圖傑阿伸出手,將自己領到的那隻碗也放入了推車上的空碗堆里。

    這件事仿佛打開了他的對話迴路。

    「你經常做這種事嗎?」

    「一周一次。」霍斯特說。

    他的手套上滿是稀粥留下的污漬。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哪種事?」

    「這種事。國教沒有將救濟窮人作為教義之一,有些地區甚至明令禁止這麼做。」

    「誰告訴你我在救濟窮人?」霍斯特抬起頭來,如此反問。

    「那你在做什麼?」

    「我在回饋這些虔誠信徒對於教堂的支持。」牧師摘下手套,露出了一個微笑。

    圖傑阿低頭瞥了一眼他的雙手,沒有看見半點血跡。指甲修剪的整整齊齊,骨節分明,沒什麼經常握劍的痕跡,反倒是右手大拇指的內側,食指與中指第一指節的左側有着厚厚的老繭。

    他顯然每天都要握筆,寫上不少東西,而且不是使用羽毛筆。

    抄寫典籍嗎?一個猜測在圖傑阿的腦海中誕生。國教的牧師的確每日都要抄寫那些種類繁多的書籍,但是,這個人

    圖傑阿皺起眉,再次強迫自己清空了思緒。他已經再也無法將這雙手和他昨夜看見的那雙染血之手聯繫起來了。

    「他們在支持伱?」他問,並努力地放緩了語氣,好讓這場談話聽上去更像是閒聊,而非盤問。

    「當然了,教堂周圍的治安可是靠着他們共同維護起來的。就像我說的那樣,利塔特拉的第二區是個安靜的小地方,執法隊的老爺們可不怎麼來這裏.但它還是很安靜。」

    牧師輕笑着轉過身,推着推車,從側門回到了教堂之內。圖傑阿跟上他,替他關上了門,但仍然沒有停止問詢。

    「你沒有殺我,為什麼?」

    「我為什麼要殺了你?」牧師再次反問。

    圖傑阿沉默不語,沒有回答。

    牧師則推着他的小推車,走入了教堂的另一扇門,那背後大概就是他平日生活的地方。

    又過幾分鐘,他穿着一身只有牧師才能穿的白色長袍走了出來,純潔的顱骨在他胸前搖晃,右手則捆綁着一串虔誠念珠。

    「我是神皇的牧師,我不殺人。」牧師如是說道,神情非常坦然。

    圖傑阿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他保持着他的緘默,牧師卻開始侃侃而談。帝皇的塑像在他身後閉目沉思,悲憫之意不知為何竟然有所減弱。圖傑阿摘下他的帽子,開始傾聽這個奇怪牧師的話語。

    「實際上,圖傑阿先生,你現在更應該在意的事情不是我,而是那位想要抓到你的貴族。就算他再怎麼沉迷於酒會,現在大概也該發現不對之處了。你很快就要面臨更多追兵了,他們可不會把我或者這座教堂放在眼裏.」

    牧師眯起雙眼。

    「不信者。」他輕飄飄地扔出這個詞,一股冰寒忽然降臨。

    圖傑阿緊握他的帽子。

    「總之,你有很多事情需要在意。但你也不必太擔心,利塔特拉是一座很包容的城市,任何人都能在這裏找到生存之道。你自然也不例外,圖傑阿先生。另外,你需要一些建議嗎?」

    「什麼建議?」

    「換身衣服。」牧師說,並做了個手勢。「我們這兒是個小地方,小地方的消息往往都傳得很快。或許那些人仍然不知道你長什麼樣,但他們大概已經知道你穿的是什麼樣的衣服了。」

    「因此,如果你有這方面的想法,你可以去尋找一位叫做阿娜伊斯的女士,她的店鋪就在教堂東邊,有着純白色的招牌,很好認。相信我,圖傑阿先生,你會驚喜於她的手藝的。」

    圖傑阿默默地點了點頭,不再猶豫,他戴上帽子便打算離開,他已經有了些決定。

    這個叫霍斯特的牧師身上疑點重重,這座教堂也同樣如此。但這都不是他現在最需要關心的事情,當務之急是活下來,並將利塔特拉上所發生的這一切向他的上司匯報。

    一個敢於謀殺法務部調查員的貴族.誰知道他還能幹出什麼事來?圖傑阿不喜歡利塔特拉,但他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某人的陰謀在這個世界發酵。

    他走向側門,牧師卻在這個時候叫住了他。

    「噢,對了,先生。我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圖傑阿頭也不回地問。

    「那碗粥味道如何?」

    「.很不錯。」

    「是嗎?這樣就好。」牧師微笑着點點頭,目送他離開教堂。

    側門合攏,腳步聲一點點遠去,他卻仍然保持着微笑。數秒鐘後,有一個聲音從那座最為高大的帝皇塑像背後傳來。

    「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不知道,大概是以殺止殺吧。」牧師說。「我很期待看見他信仰崩塌的模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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