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世界永遠殘酷,但我接受(7k)(1 / 1)
有人在低語,而他已經虛弱至極。他的身體出了問題,一定是,否則正常人怎麼會陷入如此迷亂的幻境之中?
他感覺自己赤身裸體地在飄蕩,飄蕩在垂死的群星與浩瀚的海洋之間。這兩個意象根本不應該被聯繫在一起,可事實就是這樣。
他正在飄蕩。
飄蕩。
孤獨。
孤身一人。
恐懼。
無邊的黑暗將一切統統裹挾,他在黑暗中穿行,感知早已消逝,他耳邊甚至連呼嘯的風聲都沒有,只有一種純粹的虛無。
他不知道自己飄蕩了多久,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像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折磨。
他經過一顆燃燒的太陽,被炙烤到遍體鱗傷。卻又會在下一秒穿過冰冷至極的風暴,被扔進破碎的冰川之中受苦沉淪,冰冷的水好似刀子般颳走他的血肉。
他已經忘記了許多事,甚至包括名字。他飄蕩,然後看見恆星,數不清的垂死恆星——它們在風暴中觀察凝望,凝視他,渴求他,貪婪地對他呼出腐臭的空氣。
一種病態到了極點的米黃色在下一秒從波濤洶湧的某處襲來,抓住了他。
他並不反抗,他已經忘記了反抗的意義,他只想讓一切終結。
這場永無休止的折磨必須被終結,他已無法忍受。光芒閃爍,從米黃色迅速轉變,成為漆黑的烈焰將他包裹。劇烈的疼痛在下一秒襲來,佔據了全部知覺。
他的血液開始在血管中凝結,燃燒,心跳劇烈。
他尖叫,尖叫,尖叫——然後他墜落。
他落地。
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個人——等等,人?他被這個概念所迷惑了,他不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只知道他應該用這個詞去稱呼它。
他看着對方,心中湧出了更多詞語。巨人、恐怖、骷髏、黑暗、猙獰.怪物。
「你還記得什麼?」那個骷髏問,它說話時下顎根本不活動,聲音卻自然而然地發出。
這件事被他捕捉到了,一種毛骨悚然從他心底升起。他蜷縮着向後退去,試圖遠離這個問他問題的骷髏,他因恐懼而拒絕了某些事,比如去思考為何他會懂得那骷髏的話。
骷髏站在原地看着他,似乎在嘆息,似乎又沒有。他向後退去,世界在這一刻開始變換。
青草柔軟,被他壓在身下。微風從遠方吹來,清香而涼爽。樹木掙脫泥土的束縛,沖向天空,搖動葉子,為他遮蔽太陽的注視。
他遍體鱗傷,本能地尋求庇護,所以他欣喜地繼續後退了,渴求更多。
骷髏站在世界的另一端凝視他,安靜得仿佛死者。它腳下的世界也開始變化,卻並不美好,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殘酷得令人不忍直視。
一個又一個被雲層所包裹着的世界出現在它腳下,它們無一例外,全都在燃燒。漆黑的火焰熊熊燃燒,人們尖叫哀嚎,在黑暗中忍受永恆的折磨。
光是凝視,他就開始感到恐懼。他顫抖起來,用不成語言的破碎音節對那骷髏懇求起來,懇求它停下這一切,他不想看,他真的不想看。
但那骷髏根本無動於衷,兜帽下的雙眼亮着火光,它站在原地,緩慢地搖了搖頭。
「羅伯特·基里曼。」它開口。「切莫再後退了。」
他不回答,他不敢回答——他甚至連看那骷髏一眼都不敢,恍惚之間,他耳邊傳來了一陣滿意的輕笑。低沉而愜意,仿佛一個老者,一個就坐在他身邊的老者。
他顫抖着轉過頭去,果真看見了一個老者。
他很老了,也很胖,但還很健康。他的臉頰是紅潤的,此刻正在對他熱情的微笑。老人開口說話,聲音非常和藹,和那嘶啞的骷髏截然不同。
「你要聽他的嗎?」
不!當然不!
他畏懼地佝僂起脊背,雙肩內縮,慘白無力的雙手微微抬起,遮住了自己的臉。老人笑得愈發開心了,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害怕,孩子,它不會傷害你的。」
伱是誰?
「這很重要嗎?」老人反問,他仍然耐心。「名字並不重要,孩子。」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老人和藹地對他微笑着,那種耐心令他情不自禁地放下了許多防備。老人是如此的溫和,他原本還擔心自己會因為詢問過多問題而受到責罰。
「名字本身並無意義,它只是一個稱呼,一個用來指代你自己的稱呼.」老人溫和地說。「所以,你只需要——」
「——夠了。」骷髏低聲開口。
它的聲音正在扭曲,泛出陣陣帶着嗡鳴的迴響,漆黑的火焰在它身後那宛如活物般飄蕩着的斗篷上猛地揚起,嘶嘶作響,像怪物般衝着老人嘶聲咆哮。
「讓他自己選擇,納垢。」
納垢?他疑惑地看向老人,老人對他笑着點點頭,眨了眨眼睛:「是的,納垢,這就是我的名字。」
那我的名字呢?他問。
「羅伯特·基里曼。」骷髏說。「這就是你的名字。」
他迅速地瞥了一眼骷髏,不敢多看,不信任之意溢於言表。他又看向老人,但老人卻輕輕頷首,微笑着承認了這件事:「是的,你是羅伯特·基里曼。」
「讓他走過來,納垢。」骷髏再度開口。「讓他自己選。」
「他不是已經選過了嗎?」納垢略顯驚訝地反問。「他是自己來到這裏的而你也很喜歡這裏,對不對?」
老人抬起手,為他摘下一片樹葉,又將蔚藍的天空指給了他看。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寧靜,那麼美好。青草搖曳,白鳥飛翔,遠方有蟲鳴響起,帶着節奏與韻律,形似歌謠。
他突然感到一陣極深的睏倦,這困意來得毫無徵兆,幾乎在一瞬間就將他徹底擊倒。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眼皮緩緩合攏。然而,就在下一秒,卻有雷鳴聲響起,壓過了所有的這一切。
「轟隆——!」
劇烈無比,可怕無比。盡在一瞬之間便讓他的困意盡數消亡,老人面上的微笑消失了一瞬間,那一瞬間的他,顯得有些陌生。
他搖搖頭,質問起了骷髏:「我以為,這只是你與我之間的事。」
「不,這是你、我和他之間的事。所以,讓他走過來,讓他自己選。」骷髏低沉地說。「讓他記起自己的名字。」
老人微微眯起眼睛,原本已經停止的蟲鳴聲再度響起。
他的肌肉立刻痙攣起來,疼痛有如海嘯般席捲而來,但是,在這疼痛之中,卻還裹挾着一個名字。像是海難中遇難的受害者,屍體被海浪衝上了沙灘,腫脹而發白,再無生機可言。
羅伯特·基里曼。
他的他的名字?
他疑惑地抬起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困惑又無助。雷聲再度響起,一聲憤怒的吼叫在其中若隱若現。當他再把手放下時,老人已經消失了,只剩下這片生機勃勃的草地與那站在不遠處的骷髏。
它腳下仍然是一片恐怖景象,它凝視着他,隨後再度吐出了那個名字。
「羅伯特·基里曼。」它說,仿佛某種呼喚。「你記起來了嗎?」
記起什麼?
他本能地開始思考,他感覺自己仿佛已經有一千萬年沒有這麼做過了,可是,如果他想,他仍然可以很自然地做到這件事。
他思索着,羅伯特·基里曼,羅伯特·基里曼羅伯特,基里曼。
我的名字?
他瞪大眼睛。
是的,他怎麼忘記呢?
他是羅伯特·基里曼,他是康諾·基里曼和塔拉莎·尤頓的兒子。他們不是夫妻,他們是他的養父與養母。他是馬庫拉格人,馬庫拉格是他的家鄉,一個古老、美麗且驕傲的世界.
但是,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羅伯特·基里曼困惑地看向那骷髏,名字回歸了,更多的東西也一齊回歸了。他不再像此前那樣瑟縮了,而是忽然充滿了勇氣。
塔拉莎·尤頓曾教導他,人一定要勇敢。康諾·基里曼曾告訴他,勇敢者並非無所畏懼,勇敢者只是無視它們。
所以,此時此刻,他無視了骷髏腳下那殘酷的世界,強迫自己看向了骷髏的眼睛,並發聲詢問:「你是誰?」
「卡里爾·洛哈爾斯。」骷髏低沉地回答,吐出了一個名字。
羅伯特·基里曼很確信自己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他疑惑地看向這骷髏,竟然開始觀察它。他仔細地將它身上的每一個特徵都牢牢地記住了,並開始分析。而骷髏並沒有給他這個時間,只是再度開口:「我是來幫助你的。」
「幫助我?」基里曼皺起眉,他說起話來帶着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高傲。那高傲屬於每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他仰着頭,下顎緊繃:「你能幫我什麼?我好得很。」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基里曼好笑地搖搖頭。
「你這個人真是奇怪至極,穿着這樣一身古怪且看上去沒什麼實質防禦能力的盔甲,還把自己的頭盔做成了一個骷髏頭你到底是刺客,還是哪裏來的奇裝異服的小丑?你想用這身衣服嚇唬人嗎?」
他充滿挑釁地凝視那人,準備等待他接下來的回答,並分析出更多東西。他表面鎮定,但後背其實早已被冷汗打濕。
這些侮辱性的言辭當然只是虛張聲勢,那人或許的確可能是個刺客,但這可沒辦法解釋他腳底下那片詭異且可怕的景象。
羅伯特·基里曼不知道自己到底身處何方,他只記得自己在房間內睡覺但是,為何會在一覺醒來後來到這種地方?
他沒有答案。
不知不覺間,他居然已經忘記了此前所經受的那噩夢般的一切,甚至忘記了納垢的存在。他現在只知道一件事——他必須依靠自己逃出生天。
他絕不會坐以待斃。
「我有時是刺客。」骷髏說。「至於奇裝異服.我從前的確穿過髒污的破布。」
「所以,你不是個宮廷小丑咯?」羅伯特·基里曼故意用一種高傲到令人生厭的語氣問道。
「在某些東西眼中,我或許比那更可笑。」
「某些東西?你在說什麼?」
「你認為呢?」骷髏反問,並朝前方走了一步。
他身上那些熊熊燃燒着的火焰朝前撲去,草地本身開始被燒灼,噼啪作響。這絕對不是正常的現象,什麼草在被焚燒的時候會發出這種聲音?
基里曼低下頭凝視它們,緊張不已。他思考着,卻本能地忽略了更多問題。火焰蔓延,他抬起頭,不得不再次開口:「你想拿這火焰燒死我嗎?」
「它燒不到你。」
「別開玩笑了,你——」
羅伯特·基里曼突兀地止住聲音,草地上黑焰熊熊,仿佛活物般地跳動,它們在一瞬間便接近了他,他甚至還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已經被火焰包裹了整個身體。
世界開始變化,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只能被迫地注視這一切,滿心駭然。
草地消弭,樹木消逝,腐朽的灰塵四處飄蕩。空氣變成腐臭的瘴氣,淡黃色的粉末在其中跳動,地面下陷,變成了一片滿是屍骸的泥沼。美好的景象消失了,純粹的醜惡與骯髒讓一切都如此可怖。
基里曼幾欲作嘔,他痛苦地捂住喉嚨,跪倒在地,喉嚨處傳來一陣奇異的瘙癢,他咳嗽起來,血霧在空氣中飄揚。
腳邊的土地開始咕嘟咕嘟地不斷作響,一些蛆蟲從中爬出,聚集在他身邊,似拱衛,又似看管。他震驚且驚懼地望着這一切,本能地試圖逃脫,但他已經太虛弱了,虛弱到根本無法驅使身體做出相應的反應。
半分鐘前,他還非常健康,身體強壯,現在卻虛弱到快要病死。
這一切都不對勁,他總算意識到了一些什麼,卻無法抓住那個在他腦海中飄蕩的念頭。
他想要尖叫,而地面開始下陷,拖着他往下,仿佛即將墜落無底深淵——
——直到一隻手將他猛地拉出。
基里曼狼狽地跌在地上,那隻手並未鬆開,將他一點點地拉了起來。
火焰燒灼,劈啪作響聲不絕於耳,隱約之間,他仿佛聽見某人,或某物的憤怒。而那聲音絕非他所能忍受的,基里曼尖叫起來,直到一隻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是那骷髏。不會有錯。
基里曼轉過頭看向他,那張無血無淚的白骨骷髏之面仍然平靜,毫無變化。眼眶中依舊吞吐着漆黑的火焰。
「你你到底是誰?」基里曼虛弱地問。
「很重要嗎?」骷髏反問。「刺客、殺手、在人前賣弄愚蠢好惹人發笑的宮廷小丑——有區別嗎?不要再去思考我是誰了,羅伯特·基里曼。你現在真正需要思考的事只有一件。」
骷髏抓住他,迫使他低頭。那片殘酷的星河狂亂地湧來,一千萬顆星星在剎那間洞滅,基里曼瞪大眼睛,脖頸僵硬,仿佛被人斬首般疼痛。
數百萬件他早已忘記的事此刻飛速回歸,硬生生擠入他的腦海。迷亂又恐怖,毫無疑問,這不是任何人能夠承受的事。
他慘叫起來——貨真價實的慘叫,而骷髏卻只是平靜地凝視,唯有雙拳緩慢握緊。
他面前的這個人枯槁得有如行屍,強健的肌肉早已消失,仿佛皮包骨。皮膚慘白,不見半點血色,骯髒又污穢的血液遍佈全身。
哪怕是在羅伯特·基里曼的全盛時期,他都不一定能夠挺過這種堪稱刑罰的解救之法。而現在,他已經被折磨成這幅模樣,他真的能夠挺過去嗎?
卡里爾沒有答案,他無法得出答案。他已經用盡了手段,帝皇也是如此——若那雷鳴不響起,納垢此時便還在這裏。
只要祂還在這裏,羅伯特·基里曼便不可能被他拉出那片草地。
現在,似乎是一個只能寄希望於奇蹟的時刻。
然而,奇蹟真的會發生嗎?
沒人知道答案,包括卡里爾。他只是聽見一聲嘆息,一聲屬於帝皇的嘆息。
+我終究無法拖住祂們太久,我只能短暫地迫使祂們的目光移開一小會,接下來,便只有你孤軍奮戰了。+
卡里爾平靜地看向基里曼,看向他緊閉的雙眼,聽見他喉嚨中發出的嗚咽。
+或許我不只是孤軍奮戰+
嘆息遠去。
一個浩瀚而可怖的形體從草地彼端的天空中緩緩迫近,形體極端駭人,極端可怖。
有如無數腐朽屍骸所組成的巨大生物,皮膚腐爛,孔洞無數,蛆蟲在其中自由地鑽入鑽出,膿包不斷地產生,仿佛病變的群星般閃爍,粗大的血管中流動着咕嘟作響的古怪液體。祂擁有三支分散的利爪,那遍佈密集孔洞的駭人表皮上佈滿了三葉形狀的古怪印記,像是蜂窩般湊在一起不斷增生,又不斷毀滅,一刻不停。
仿佛癌症。
「回——來——!」
祂怒吼,尖嘯,聲音從混沌的彼端席捲而來:「回到我這裏來——!」
羅伯特·基里曼猛地睜開眼睛,這不是他自己的意願,而是他的身體本身在運動。一些潛藏在他血液之中的東西驅使着他做出了這行為。
基里曼痛苦地睜開眼,抬起頭,仰望天空。世界再度變化,那慈祥的老人漂浮在空中對他憐憫地笑着,仿佛能體會他此刻的痛苦與絕望。
「很疼吧?」他以父親般的語調詢問。「孩子,是不是很疼?」
羅伯特·基里曼鼻頭一酸,幾乎流淚。他已經喪失了思維能力,如同一個被設定好了程序的機器。
人詢問什麼,他就回答什麼,並做出相應的動作。那老人以父親般的慈愛詢問,於是他便真的哭泣起來。黑暗依舊在他身上燃燒,協助他抵抗。
但他真的還想抵抗嗎?
他真的還想忍受這永無止境的折磨嗎?
「來我這裏吧,孩子。」老人溫和地對他伸出一隻手。
「你會獲得新生,你會獲得一個新的名字。在紛亂的未來命運中,你已經有一個兄弟正在等待你了。你們會一起成為我的親王,你們會從死亡與折磨中崛起。你將再也不必忍受任何痛苦,因為你將成為痛苦之源」
「來吧。」祂殷切地低語,溫柔無比。
羅伯特·基里曼痛苦地閉上眼睛,黑焰燒灼了那些潛藏在他血液中的東西,使他免於再度直視那個老人。
他閉着眼,那些被他忘記的事與人正化成風暴襲擊他的大腦。此時此刻,他所經歷的每一秒鐘都是無法想像的巨大折磨。
他的肌肉被拆解,血管被人以刀刃剖出,他的骨頭被彎折,他的眼睛被掏出,他的舌頭被剪斷。他好似死去了一千遍,又好似活了一千年——他帶着一種疏離且陌生的視角梳理起了自己的記憶。
馬庫拉格、帝皇、他的軍團.他的兄弟們,他的兒子們.每一個名字,每一幕畫面.
最後的最後,這畫面定格在了兩個人身上。
康諾·基里曼。塔拉莎·尤頓。
父親。母親。
我該怎麼做?他哭泣着問——他面無表情地哭泣着問。
他的視角被拉高了,他試圖悲傷,可他做不到。那此前迫使他忘記所有一切的東西捲土重來,開始重新作祟,試圖令他忘記這些珍貴的寶物,試圖讓他成為一張白紙,擁有新的名字。
他想這麼做嗎?
他不知道,但他的確想免於痛苦,免於折磨。他想獲得平靜。
在流血與凋零之中,羅伯特·基里曼,來自馬庫拉格的一個孩子,聽見了一個聲音。
「我有時曾害怕你,我的兒子。」那聲音緩慢地敘述,讓他感到極端熟悉。
「因為你太高大了,太優秀了,你是我們中最出色的。但是,每到寂靜的深夜,其實我也會懷疑。我會想,你真的是人類嗎?」
「醫療檢查證明你不會衰老,羅伯特,你可能會永遠保持這個狀態。你是個異類,我確信這件事,但你也擁有一顆人心,你善良、理智、智慧。你充滿慈悲。可我們不是,羅伯特,我們不是。」
「終有一天,你所熟悉的人都會死去,會化作時間長河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但你將一直存在,你會走得比我們都遠。你生來就是為了承擔某種責任我不喜歡這麼說,但是,如果真的有這樣一份責任存在,那麼,除了你,還有誰能擔起它?」
那聲音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一個老人在羅伯特·基里曼眼前緩慢地現出身形,他是透明的,仿佛風中餘燼,即將徹底消逝。他在流淚,他攤開着右手,上面有一枚硬幣安靜地等待。
「我以前經常做夢。在遇到你以前,我就將這個夢做了至少一千萬遍了。」
「我夢見自己騎着馬,孤身一人前往冰冷的群山之間。寒冷、黑暗、孤獨。我只能聽見馬蹄聲與呼嘯的風,天空中空無一物,沒有任何星星存在,河流被冰封,樹木被迫枯死。我騎着馬,在這裏漫遊,最終,我在一處草地旁發現了你。」
「你那時還是個嬰兒,羅伯特,你在夢境中無數次地對着我微笑.我並不勇敢,我甚至畏懼夢中的景象,但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勇敢的舉動,就是召集人馬去森林中尋找你。我從不信預言與那些所謂的法術,但我相信一個夢我相信你,羅伯特。」
老人微笑着對他點頭,面容定格在這一刻。
他身後出現了馬庫拉格的藍天與森林,河流開始流動,樹木重新生長,天空中遍佈群星,冰霜消弭,陽光正好。一個中年人正欣喜地捧起一個嬰兒,在草地上,在馬庫拉格上。
那嬰兒也在笑。
而羅伯特·基里曼在哭。
他張着嘴,死死地咬着牙,他無聲地流着淚,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早已模糊,咸到極致、也苦澀到極致的淚水划過他的面龐。一切都寂靜無聲,除了一枚硬幣跌落地面的聲響。
羅伯特·基里曼飛撲過去,撿起了它。知覺迅速恢復,痛苦尖嘯着襲來。他卻強迫自己睜開了眼睛,右手死死地攥在一起,一枚硬幣的形狀在其中硌着他的血肉。
他看向天空,那東西還在殷切地等待,滿面笑意,似乎認為自己已經贏了。祂注意到了基里曼的凝視,於是再次開口。
可是,這一次,祂的聲音在基里曼聽來卻再也不溫和了,祂再也無法欺騙他了。
「來吧,孩子。」祂張開雙手,等待。「你將獲得一切,你將不再痛苦,不必再面對那殘酷的世界,所有人都會發自內心的愛你.」
羅伯特·基里曼顫抖着,一點點地站起身。骷髏站在他身側,並不說話,甚至沒有攙扶。那老人面上的微笑開始愈來愈明顯,仿佛勝券在握。
而羅伯特·基里曼卻只是緩慢、有力地搖了搖頭。
「不。」他嘶啞地說,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不。」
他舉起那枚硬幣,一如康諾·基里曼在草地上舉起那個嬰兒。他高高地舉着它,而它開始大放光芒。那光芒是何等劇烈,在出現的第一秒便已經開始讓世界駭然變色。
那片腐爛的草地開始一點點地消融,有如融化的蠟像。祂的笑容消失了,怒吼隨後響起,而基里曼卻毫無懼色地看着祂。
他仍在哭泣,但他已經無所畏懼。他的面容上有一種屬於本能的狂怒在涌動,正是這狂怒在驅使那光芒。它不是帝皇或卡里爾·洛哈爾斯的力量,它是羅伯特·基里曼自己的力量。
它是一個人子在再度見到父親的死亡後所能迸發出的最原始、最沉重、最洶湧的憤怒。
此時此刻,在這裏,在這個虛幻而又真實的地方,它勝過一切。
「我只有一個名字。」
羅伯特·基里曼怒吼起來,滿面眼淚,怒意在其下沸騰,卻始終主宰他自己的情緒。
「你聽見了嗎?!你這骯髒的怪物,我只有一個名字,我只會有一個名字!我是馬庫拉格的羅伯特·基里曼,我將把你們趕盡殺絕!」
話音落下,他消失於光芒之中。骷髏仍然留在原地,骷髏面甲已經消失,滿面微笑。
「別太得意了。」納垢陰沉地說。「你不可能拯救所有人,別忘了你的代價。」
「是啊,代價,是的,我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但是.」卡里爾低下頭,笑聲刺耳地響徹。「.我本來就沒有拯救他。」
他大笑起來。
「是他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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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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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世界永遠殘酷,但我接受(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