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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間幕:戰勝自我(二合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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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死了。

    他心裏清楚,他要死了。但是,幾天了呢?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多久?幾周,幾個月,幾年?

    他拿不準答案,只覺得自己最近大概很少擁有那種完全清醒的時刻,而這是不對的——在心靈深處,他隱約知道這件事。

    這是不對的。他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不斷地加以否認,重複這個簡單的結論,將思維固化成一座城堡。他毫無感情亦毫無知覺地待在城堡的最頂端,眼睛像兩塊打磨光滑的綠瑪瑙,凝視着下方的無盡虛空。

    但這不過只是他的想像,現實中,他正在一片冰天雪地里艱難地行走。

    雪很深,也很凝實,他每走一步都必須把腿完全拔出來,否則根本不可能移動。四面八方白茫茫一片,找不到任何可以辨別方向的景物,更糟糕的是,現在正在下雪。

    噢,這可不是好事,這是最糟糕的事情。因為雪不單單只是自己來,它還會和風一起來。雪與風,一對殺人的好搭檔。

    哪怕是飢腸轆轆的野獸也不會在這樣的天氣行動,它們會在找到獵物以前就凍死。

    真聰明,是不是?動物們在涉及到生存的問題上總是很聰明,它們知道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知道怎樣在進食的同時保持警惕,知道如何悄無聲息的移動

    他曾經也知道這些事,對不對?

    他問自己——我曾經也知道這些事,對不對?我知道如何通過太陽的方位辨別時間,我知道怎麼覓食,怎麼處理屍體,怎樣剝取毛皮

    我知道怎麼殺戮。

    就像這風雪一樣,我知道怎樣又快又好地殺。殺人是一方面,殺其他東西則是另一方面,但我都很了解。

    我現在還知道這些事嗎?

    他停住腳步,思緒隨之一同而停,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疲憊。

    總是這樣,只要他想得太多,精力就會飛速消耗。他幾乎有點站不住了,如果不是手裏那根木棍,恐怕他現在已經迎面栽倒在雪中了。

    他勉強站直身體,抹了把臉,鬍鬚上結的冰在他破爛的毛手套上碎成星星點點。他稍微用力,握緊手指,開始耐心地等待。數分鐘後,他用自己僅剩不多的一點體溫將這些碎冰化成了雪水,隨後立刻仰頭喝下。

    這當然不是什麼好選擇,但他沒得選。

    我曾經有很多選擇,是嗎?

    又一次,他恍惚地問自己——但這問題到底來源何處?天殺的,到底是誰在問問題?

    有時候,他會覺得疑惑,因為他並不認為這些完全稱得上『愚蠢』的話不會從他腦子裏冒出來,但它確確實實地出現了,他甚至還不得不回答

    這是種極其強烈的怪異感,就好像有另一個人正待在他的身體裏,借用他的思維,拋出這一個又一個蠢問題。

    是的。最終,他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回答了。我曾經有很多選擇,而且總是有很多選擇。

    待在他身體裏的那個人又問:那麼,什麼選擇?

    我不知道。他想。

    在風雪中,一對綠瑪瑙眨了眨,總算是變得有點生氣。他抿緊嘴,索性再次上路。這次,他走了很久,下一個問題才到來。

    你還記得科洛·達科耳的那群異形嗎?

    什麼?

    他有些糊塗了,完全沒能理解這個拗口的詞語到底是在形容什麼。但是,緊跟在它後面的那個詞,那個簡短、有力到喚起他真切怒火的詞語.

    啊,異形們啊。他恍然大悟。

    是的,我當然記得。一群白皮膚的雜碎,看上去就像是得了白化病的蜥蜴。科技水平很高,但社會風氣非常野蠻,極其尚武。

    一個家庭通常會誕生兩個孩子,這些幼體從出生開始就要接受殘酷的訓練,且並不被承認為社會的一員,直到它們完成自己的成年禮——在和同胎兄弟姐妹的搏殺中取勝,活下來的人才能真正意義上地成為父母的孩子

    除此以外,它們的的社會制度相對離散,且彼此仇視,大大小小十四個不同的政體一直處於無休止的戰爭之中。這給我們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你把它們殺光了嗎?那聲音又問。

    當然。

    你不覺得種族滅絕太殘忍了嗎?

    他愣了一下,隨後難以忍受地扭起眉毛。

    你在說什麼?他怒斥那聲音。這群異形曾在舊夜中背叛了人類,並在之後的十幾個世紀中奴役了我們的同胞長達十一個世紀之久。它們活該死,你明白嗎?

    你覺得那十一個世紀的奴役是因為什麼結束的?它們突然發作的善心?不,我看過它們自己寫就的歷史,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記載着它們對人類的暴行,它們把這些事記下來甚至只是為了取樂,為了以後再遇到人類時可以用相同的方式對我們施暴!

    所以,你把它們殺光了?

    不,不止這樣。他說,且忽然變得有些得意——或者說,快意。

    你還做了什麼?那聲音輕輕地問。

    毀滅。

    他把這個詞說出口,然後聽見一聲嘆息。風雪忽然減弱了,一個披着毛皮斗篷的金髮男人撞碎雪幕,疲憊地站在了他面前。

    「伱比我要強得多。」男人說。「我在那裏被拖住了。」

    他皺着眉,盯着這個男人,沒有說話。這倒不是他不想和他交流,他只是單純地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那些有關異形、背叛和殺戮的話讓他非常困惑。

    那真的是我經歷過的事嗎?他暗自想道。

    男人沒理他,自己又嘆了口氣,說道:「那一仗,我們打得很困難,大半個軍團都陷了進去。我們才剛剛站穩腳跟,科洛·達科耳的異形們就從星系裏的每一個角度對我們發起了進攻。」

    「我們被拖住了,而且遲遲得不到補充.星系被封鎖了,後勤難以進入。戰爭開始第三年後,我不得不帶着剩餘的戰艦進入小行星帶內進行躲避,然後再搶劫它們的戰鬥衛星以獲得補給。因此,失敗不過只是時間問題。」

    他越聽越忍不住,終於開口,總算是正式地進入了這場對話里,扮演另一個角色。

    「難道你在發起進攻以前沒有提前派出驅逐艦進行偵查嗎?」

    男人搖搖頭,神情顯得很低落。

    「我當然有。但它們大部分都藏得很深,我派出去的探子只帶回了總共兩個政體的情報。那時還是大遠征初期,我才剛回歸軍團不久,必須要帶領他們立下一番功績來穩定軍心,所以我立即發動了進攻。」

    「愚蠢!」聞言,他忍不住怒罵一聲。「一整個星系何其龐大,不做完整體探查怎可貿然進攻?虛空海戰最忌情報出錯,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個錯誤便會讓整場戰役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男人抬頭看向他,雙拳握了又握,最後還是鬆開了,一抹在這張臉上顯得較為陌生的苦笑緩緩綻放。

    「你說得對。」他竟然點頭承認。「因此我死了,而你你還站在這裏。」

    男人側開身體,為他讓開路。

    「過去吧。」男人輕聲說道。「你比我強得多,但接下來可就未必了。」

    什麼?什麼意思?他又感到了困惑,然而他的直覺卻操縱着身體搶在了頭腦以前邁開了腳步。

    他走過這個垂頭喪氣的男人,一直以來的疲憊感竟然有所減弱。風雪緩緩止息,他舉目看向遠方,突兀地看見了一片焦土。這使他皺起眉,暫時地駐足不前,打算仔細觀察一番。

    而那男人的聲音則從他身後傳來,明明幾步之遙,現在聽來卻變得非常遙遠。

    「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男人問。

    他回頭,發現雪又開始下了。而那個金髮的男人不知為何倒在了地上,從身體內湧出的鮮血染紅了周遭地面。

    他悚然一驚,當即便要轉身回去,以提供幫助,卻被那人抬手阻止。

    「別回頭。」男人低聲說道。他說話時,鮮血就那樣乾脆地從口鼻耳中倒涌而出。

    「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叫什麼?」

    他搖頭。

    「萊昂·艾爾莊森。」男人語氣很平靜地告訴他。「可千萬記住了。」

    風雪呼嘯,白茫茫的雪花密密麻麻地擠佔了他眼前的每一寸空間,如子彈般從天而降,蓋在了那男人的身上,將他徹底掩埋,再無聲響。

    萊昂·艾爾莊森

    他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來,念着這個名字,一步步地朝着那片焦土行去。

    這一路同樣並不輕鬆,地面上滿是炮彈坑。他每走一會好路就得不斷地爬上爬下,這對他當前的身體情況而言無疑是個極大的挑戰,好在那根木棍仍然在他手裏,它忠實地提供着幫助。

    當它的尾部已被泥土牢牢裹住以後,他也終於正式地進入了焦土之內。一股濃厚的血腥味立即沖入鼻腔,被動地使他的精神為之一振。他下意識地握緊手中木棍,肌肉不自覺地緊繃了起來

    有些東西緩緩地浮出水面,那是一種代表了野性的直覺。它帶着他轉過頭,看向了右側方的一處土丘。

    那裏有一片空蕩無人的陣地,已損毀的運兵車和坦克悽慘地敞着肚腹,機械元件嘶嘶作響,遍地都是鮮血、彈坑和轟炸留下的痕跡。

    詭異的是,他沒看見半具屍體。

    猶豫片刻,他朝那邊走去,越靠近那片陣地,血腥味就越濃。他的太陽穴開始跳動,整個人的步態一點點地變得輕盈無比,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他突然就進入了一種無比的專注之中,雙眼警惕地掃視四周。與此同時,一個疑問也難免誕生:這裏到底死過多少人?

    為了得到答案,他開始四處走動。從戰壕到安全洞,從散兵坑到已被開了個大口的指揮室

    他走遍了整個陣地,依然沒看見半個人影,就連武器也沒有。這不合常理,也與邏輯相悖——除非有人早在他來這裏以前就打掃過了戰場,帶走了所有戰死者以及他們的武器。

    帶着疑問,他走到一塊半碎的石頭旁輕輕地坐了下來,仰頭看了眼天空。

    與雪原時那般灼目的慘白色相比,這裏的天空是一種粘稠的血色。還未散去的煙塵瀰漫在天空之中,肆意地侵佔了每一個角落。無論它原本是什麼顏色,現在都已看不出來了。

    這件事莫名其妙地讓他有些不快,也讓他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接下來的幾分鐘內,他哪也沒有去,只是撿起一塊石頭敲擊木棍尾部,將那些已經半凝固的泥土一一敲下。

    它們結了塊,碎裂一地,渾濁的焦黑和血色帶來了愈發刺鼻的血腥味。他皺起眉,突然就沒了繼續工作下去的心思,只得舉起手中木棍,用它敲了幾下石頭,草草了事,權當事情已經做完.

    這小小的敲擊聲在空無一人的陣地上迴蕩、蔓延,逐漸變為了一種空洞的回聲。他站起身來,眺望遠方,竟發現陣地上起了霧。

    溫度開始降低了,雖然仍無法穿透他身上厚重的棉衣,卻帶來了一種有別於風雪加身的寒意。他再次皺起眉,忽然邁動腳步,毫無懼色地走入了薄霧深處。

    短短數百米,陣地便被他拋在身後,迎面撞入眼帘的,是一處亂葬崗。

    一個佝僂的背影正在這裏勞作。

    他穿着一身殘破的盔甲,黯淡的紅色抹平了原有的每一個細節。他沒有戴頭盔,同樣被染成暗紅色的頭髮雜亂無章地披在腦後,一把裹滿了泥土的長劍被他倒握在手裏,如鋤頭般被揮動.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到來,這人頓了頓,原本舉起的雙手也放了下來。他轉過身來,面孔隱沒在傷口、血色和泥漿之後,一雙眼睛昏沉地好似暮色。

    「他說過你會來。」這個人嘶啞地開口。「但我沒想到你居然來得這麼快。」

    什麼意思?他想問這句話,卻還是謹慎地保持了沉默,沒有給出任何回應。那人似乎也不在意,就這樣轉過身去,繼續他的勞作。

    沒過多久,一個深坑便被挖掘了出來。他直起身,把手中劍扔向一旁,轉而走進了薄霧之中,抱出了一具屍體。

    那是個比他矮小一些的黑甲戰士,少了一隻手,半個身體都被某種東西剖開了,內臟器官血淋淋地暴露在外。


    「你在做什麼?」他終於問出口。

    那人頭也不回地跳入深坑,聲音極淡,極沉地回答:「做一個失敗的指揮官為他的士兵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士兵?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幾步,看向那具屍體,感到一陣帶着刺痛的熟悉。沒來由地,他想:這些人不是士兵或者不只是士兵。

    那人沒有理他,只是彎下腰,放下屍體,開始為他整理遺容。

    頭盔被取下,放於胸前,僅剩的左手搭着它的側邊。腰間的武裝帶被重新扣好,一面早就在坑底等待的突擊盾從右側蓋在了他身上,遮蓋住了那猙獰的傷口,也讓他看上去似乎只是陷入了沉睡,而非步入死亡。做完這一切,那人才爬出深坑。他疲憊不堪地喘着氣,像是正經歷了一場無與倫比的戰鬥,甚至站不起來,只能半跪在地上,勉強抓起劍,用它支撐着自己站了起來。

    然後,他開始揮劍——或者說揮動鋤頭,沒有差別。泥土飛濺,一捧又一捧被血染紅的土飛揚着落在了那戰士的身上,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數分鐘後,坑洞被填平。那人再次扔下劍,走入薄霧,轉而以雙手拿出了一把一塵不染的動力劍。他跪在墳堆上,用額頭碰了碰它,隨後高舉雙手,將這把武器連劍帶鞘地一併灌入泥土之中。

    「你看夠了嗎?」那人忽然問道。

    「我」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畢竟這句詢問的語氣無論如何也稱不上好。他不想貿然和此人發生衝突。

    「如果你沒看夠的話——」那人一點點地站起身。語氣依舊平靜,內里不帶半點敵意,就好像這真的只是一個邀請。「——你還可以接着看,我還要安葬很多人。」

    「他們是什麼人?」終於,他忍不住問道。

    「我的士兵。」那人說。「因我而死的。」

    你都做了什麼?他不經想問。然而,考慮到上一個男人在面對相同處境時那握緊又鬆開的雙拳,他終究還是沒把這句話問出口。可那人似乎看得出來他想問些什麼,竟自己主動開了口。

    「我被派去執行一個任務,任務目標是我的兄弟和他的軍團。我收到的命令是一個不留,將他們全都殺光,並抹除一切他們曾經存在的痕跡。」

    「我的兄弟知曉我會來,在戰爭開始以前,他找到了我,以生命請求我放過他的子嗣。他認為這樣就已經足夠了,畢竟——」

    那人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時間忽然放緩了,那陣刺痛再次襲來,使聆聽者幾乎頭暈目眩。

    他用力地握緊雙拳,好提醒自己現在到底身處何方,但是,存放着某些東西的災難之盒一旦被打開,就再也不會以人力合上。

    慘痛的靈光充斥了他的頭腦,使他口不能言,雙眼赤紅地倒在了地上,幾欲昏迷關鍵時刻,是雪原上曾遇見的那個男人告知於他的那個名字幫了忙。

    萊昂·艾爾莊森。

    這個名字讓他猛地回憶起了許多事。更多事。

    「——他自殺了?在你面前?」他抬起頭,詢問那人。

    「是的。」那人說。「他以為我們的父親要的只是他的死亡,畢竟只有他自己一人跨越了那條禁忌之線,他的兒子們是無辜的。他懇求我把他們帶回去,讓他們繼續為帝國與人類作戰。」

    「你同意沒有?」

    「我」

    「你同意沒有?!」他幾乎是咆哮着問。

    「沒有。」那人吸了口氣,聲音終於有所變化。「但我也沒有阻止他,而他的兒子們他們無法接受他的死亡,認為我必定在其中做了些什麼。他們根本不打算去聽自己的基因之父親自錄製的遺言影像,整個軍團都陷入了瘋狂。」

    「他們指責你殺了他們的基因之父?」

    「是的。」

    他一點點地站起身,表情已經變得冰冷,而他自己甚至都沒有察覺到這種變化:「當他們用一些不存在的事情指責你的時候,你最好真的做過這些事。」

    那人盯着他,說道:「但我沒有做過,我沒有殺死我的兄弟。」

    「那麼,你應該殺了他的。」

    那人的臉肉眼可見的抽搐了一下,他仿佛被激怒了,臉孔在瞬間扭曲,神情變得極其可怖:「我不是劊子手。」

    「是與不是的爭論在這場談話里沒有意義,無論你想或不想,命令都已發往你手中。你除了執行以外只剩一個選擇,便是抗命。但你接下了命令,同時仍然寄希望於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解決此事.所以,就像我說的那樣,你應該親手殺了他的。」

    那人緩緩握緊手中長劍,染血的泥漿被握碎,如塵埃般順着手甲的縫隙漱漱而落。他在咬牙切齒,這一點落於聆聽者眼中,被看得十分真切。

    良久以後,那人深呼吸着,努力地克制住自己,一點點地開了口。

    「那我應該怎麼做?在他乘船獨自一人來找我的時候就將他連人帶船一起轟成宇宙中的廢渣?他是我的兄弟——」

    「——這不重要。」聆聽者冷冷地打斷。「他越線了,他在研究一些他根本就不應該觸碰的東西。帝皇有言在先,且三令五申過,不要試圖接觸那些禁忌,而他沒有聽。」

    「帝皇對他已經足夠寬容,直到確認他真的越線,才下達命令。你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嗎?」

    「叛徒必死,此事不必講理、講情。他是你的兄弟又如何?哪怕他真的和你情同手足,與你一同長大,他也已經失去了活着的資格。」

    「歸根結底,這和你認知中的所謂家庭矛盾沒有半點關係。帝皇下令殺死他,並不是因為他忤逆了他,而是因為他是一名基因原體。身為原體,就意味着必須要對數不盡的人類負責,可他越線了,假使有一日他釀成大錯,你可有想過會有多少人死於他的錯誤?」

    那人怔怔地看着聆聽者,手中長劍下意識地越握越緊。他被這一連串如炮火轟炸般的言語打得頭暈腦脹,說不出半句話。他仍然想要反駁,但是,在他內心深處,他明白聆聽者是對的。

    如果聆聽者不是正確的,那麼這片亂葬崗就不會出現。

    「.你贏了。」那人艱難地說。「但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問吧。」聆聽者平靜地說,猶如在下令。

    「你親手殺了他嗎?」

    「是的。」萊昂·艾爾莊森說。「我親手殺了他。」

    那人低下頭,不再說話了。薄霧滾滾而來,將他和亂葬崗一同遮蔽,一個撕心裂肺的喊聲從中隱隱傳來。雄獅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幕,心中無思亦無想。

    他已經記起了許多事。

    他轉過身,繼續向前行走,速度遠超從前。塞拉法克斯跪在他面前說的那些瘋話湧上心頭,其中一句令他尤為在意——向他們證明。

    他們

    這些人?

    雄獅冷哼着將木棍刺入沙子之中,於一片炎熱的沙丘上站穩了腳步。他對眼前出現的這片嶄新景象並不意外,甚至還覺得有些厭煩。

    如果那些和他一樣擁有萊昂·艾爾莊森名字的人都是像前兩個那樣的蠢貨,那他也懶得再做什麼口舌爭辯了,不如找個地方休息幾日,恢復身體,做戰鬥的打算.

    他沒時間在這裏多耗下去,塞拉法克斯所做的事情已經超越了他對於『瘋狂』二字的認知,雄獅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資深的混沌巫師會做出改變時間線這樣的狂夢來。

    那永恆的一日已非人力所能希求破局之事,帝國付出了那樣巨大的努力,不過也只是堪堪維繫住這一日的範圍,塞拉法克斯又憑什麼自認為他可以在其中起到什麼關鍵作用?

    雄獅越想越怒,恨不得自己也有那胡作非為般的力量,好回到過去,親手掐死那個紅髮的蠢貨。

    他陰沉着臉朝前走去,將木棍插在腰間,開始脫棉襖。雖說冷熱於他而言並不應當成為阻礙,但他現在的身體情況卻不可同日而語。他必須保存好每一點體力,以應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

    任何事。嗯,自然也包括這種事。

    雄獅停下腳步。

    「你來得很快。」一個人對他說道。「看樣子,相較於那兩個意志不堅的弱者而言,你要強得多。」

    雄獅仰起頭,冷眼打量着他。沙漠的太陽刺目而巨大,那人背對着太陽站在一處沙丘上俯瞰着他,披着白色的長袍,金髮束成戰士辮,綁在腦後。

    此人踏步,屈膝,滑下山丘,聲音裏帶着一股超乎想像的傲慢:「而我和他們不同。」

    「不同在何處?你同樣也在這裏。」

    那人笑了,說道:「他們都死於半途,而我不同,我做完了所有事。大遠征中,我的軍團榮譽最多,征服最廣.就連荷魯斯·盧佩卡爾都同意,應該由我來擔任戰帥。」

    雄獅冷淡地看着他,保持沉默——他不喜歡這種過分的傲慢和盛氣凌人,雖然他過去的確有某段時間沉浸在高傲中不可自拔,但那只是一時之事,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變成這幅引人生厭的模樣。

    「當然,我最終還是沒當上戰帥。」那人說着,慢慢地收斂了笑意。「父親不同意由我來擔任這個為我而量身打造的職位,他竟然把它交給了費魯斯·馬努斯.於是我對他發起了決鬥邀請。」

    雄獅終於皺起眉。

    「你做了什麼?」

    「你聽不懂話嗎?我要求和他決鬥。」

    雄獅厲聲喝道:「如果帝皇下了旨意,你就應該遵從!」

    「憑什麼?」那人立即反問。

    「大遠征時,我從頭打到尾,沒有一日停息。羅伯特·基里曼忙着在殖民地上建大學和圖書館的時候,我在銀河的最遠端開疆擴土。洛珈·奧瑞利安對那些愚民大肆傳教的時候,我在和獸人決戰.費魯斯·馬努斯回歸的比我早那麼多,他的功績比得上我的一半嗎?每個原體的軍團都受過我的支援,而我從頭到尾沒要過任何人幫忙。我出力最多,功績最多,憑什麼我不是戰帥?」

    雄獅定定地看他一眼,思維如手術刀般精準地剖開了那些話語中的爭辯與不滿,將一個膿瘡生生挑破。

    「你做這些事只是因為想當戰帥嗎?」

    那人慢慢地露出一個微笑,轉移了話題:「塞拉法克斯告訴過我,你的思維方式和我有非常大的差別.看樣子是真的,但你太老了,我真不知道你要怎麼才能勝過我。」

    雄獅搖了搖頭。

    「怎麼?你打算認輸?」

    「我不和弱智動手。」雄獅淡淡地開口,模仿着那股傲慢。「現在,滾吧。」

    此話過後,那張令雄獅熟悉且不快的臉上硬生生地扯出了一個可怕的笑容。

    「恐怕我得殺了你了,老頭子。」

    ——

    扎布瑞爾艱難地爬起身。

    他到底被困了多久?帝皇在上,這簡直.他還記得自己的動力甲是如何徹底損毀的,但他為何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失去了?虛弱成這個樣子,對於一名阿斯塔特而言,這簡直不可想像。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那陌生的弧度使他眼角抽搐不已。

    塞拉法克斯,你這該被巨獸咬碎骨頭的狗雜碎

    帶着憤怒,他手腳並用地爬向了雄獅沉睡的王座。

    他想,塞拉法克斯千錯萬錯,唯有一點是正確的,他的確很忠誠。

    曾被宣佈為叛徒,逃跑了那麼多年.扎布瑞爾從未想過他有朝一日會這樣形容自己,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就像萊昂·艾爾莊森所說的那樣——

    他抬起頭,看向沉睡的原體。

    ——「忠誠本身便是獎勵。」

    咬着牙,暗黑天使一點點地向上攀登。他手中還有一枚徽記,此刻,他已別無其他破局之法,唯有盡力一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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