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風雨行(26)(1 / 1)
雨水果然如當地農人所言變得更急了。
渦河東岸一處鄉野渡口的臨河窩棚下,張行、李定、徐世英、柴孝和圍着一個借來的大方桌而坐,身後還擺了兩個桌子,虞常南帶着一幫文書圍坐了,秦寶、白有賓帶着一群準備將連桌子都沒有,只全副甲冑坐在後面幾排十幾條條凳上,然後各方各面的信使便將數不清的複雜情訊帶到此處窩棚下。
至於絕大部分頭領,則無一例外,全都被發動了出去。
「芒大頭領來訊,他渡河後不過三里,便攻下了當面一個寨子,裏面有禁軍兩隊三百人,已一戰而勝」一名披着蓑衣掛着鈴鐺的信使從專門預留的船隻渡河過來,拱手匯報了第一個軍情,說着便去摸腰中文書。
「這類軍情報我們幹嗎?不是有規制嗎?五百人以下交戰,沒有預料之外、重大變動情況的軍情訊息直接去找虞舍人歸檔,然後我們會看!」李定眼瞅着對方將用牛皮封着的文書送上,非但不接,反而嚴肅起來。「都擠過來,耽誤了正經軍情怎麼辦?」
那信使嚇了一跳,明顯不知所措起來。
「是虞文書。」徐世英坐在一旁,低着頭來看地圖,順口一提,狀若提醒。
李定愣了一下,回頭來看。
這個功夫,那信使反應過來,趕緊解釋:「芒大頭領的意思是,那個寨子規制較大,防禦性比較好,是不是可以運一些軍資過去,作為繼續攻擊的大營?」
「有道理」柴孝和恍然,立即表達了贊同,同時示意對方將文書交給他。
「不可以!浮橋、渡口數量是有限的,船隻數量也是有限的,現在必須以轉運軍士為主,其餘種種最少要等到渡過去二十個營以上再做考量。」李定從徐世英身上收回目光,順便瞥了眼一聲不吭在寫什麼的張行,給出自己的答覆。
「原來如此。」柴孝和也隨之轉變了態度。
「今日肯定是渡不完的,夜間要繼續渡河嗎?還是趁機用船隻送一些許物資過去呢?」倒是徐世英抬起頭來問。
「夜間船隻也要儘量渡人,這個時候一點兵力過去都是好的,比之物資,同樣能救了前面人的命,倒是浮橋,夜間經過確實危險,也就算了。」張行終於開口。
「那就速速回他吧」柴孝和回頭將手中牛皮袋直接遞給了後面桌子。
信使立即就往棚子後面去了。
人剛走,又一人過來,卻只是拱手:「張頭領有訊」
「哪個張頭領?」李定緊蹙眉頭。「文書何在?」
「張世昭頭領,沒有文書。」信使趕緊低頭來答。「只是口信。」
「張頭領送什麼口信?」張行這個時候倒是主動了一點。
「他說跟着大魏前太后、皇帝一起來的還有一群官員,以跟過去的六部文官為主,他跟這些人聊過以後得了當面禁軍最新的一些人事情報,跟之前的情報對照後發覺多了薛萬論跟牛方盛,應該是禁軍在徐州處置了趙光後缺人領兵頂上去的。」信使忙不迭言語。「還有,他說馮無佚大約明日到。」
「知道了。」李定面色稍微緩和。
「薛萬論是薛常雄的長子?」徐大郎若有所思。「牛方盛是那個南衙牛相公的兒子?」
「是。」棚子最後面,白有賓立即起身大聲回應。「其實不好說這兩人是頂的誰徐州之後,加上在下,最少少了三個領兵將領,加上趙行密部,就是四個,誰也不知道是誰頂上去了首席、兩位龍頭、徐帥,請許在下即刻渡河,去尋一尋在下與家父的舊部,必能起到奇效。」
「讓你在此便是這個意思。」徐世英揚聲來答。「只不過,若讓你第一波便渡河,必然如無頭蒼蠅一般,撞到哪兒是哪兒,而若是等一等前線情報,今晚或明日再出發,找到你舊部的情形就多許多」
「原來如此。」白有賓立即應聲,坐下以後卻還是顯得有些躍躍欲試。
李定看了白有賓一眼,沒有吭聲,他原本想說晚一點出發,找到舊部可能性大點是沒錯,但依然是無頭蒼蠅,大概率是撞不到,這種規模作戰也不可能是因為他的舊部就如何如何但是,這個聲明沒必要,甚至恰恰相反,正需要此人不計回報的去做這種事情。
換句話說,正該有徐世英這種人說出這種看起來可靠其實虛無縹緲的陣前話語出來。
想到這裏,李定又去瞥了眼對面正在寫信的張行,按照對方以前的習性,不管是道出真相以誠待人還是像這樣鼓勵對方,反正他都一定會主動來做這種事的,現在這般從容,卻是有了徐大郎和自己為他做事的緣故。
不管如何,人從眾果然才是做大事的出路。
「牛方盛倒也罷了,薛萬論那裏要不要讓前頭人注意一下,留他一條命,畢竟轉身就有大用?」正想着呢,柴孝和已經繼續開口。
「沒必要,現在是打仗,打仗千萬不能束手束腳。」李定脫口而對。
「可以告知天王,讓他留意,若有機會和條件就活捉,其餘頭領就不用通知了。」寫信的張行插了句嘴。
「天王在哪裏?」柴孝和繼續來問。
「天王在對岸,往西北方向去了,還是要查看禁軍可能的援軍情況」徐世英立即告知。
「西北是司馬正司馬正果真會來嗎?吐萬長論呢?我怎麼覺得連吐萬長論都不會來?吐萬長論按道理是三日距離,可若是他明日得知了戰況,真會來嗎?他不怕天王?不怕『伏龍印』?」柴孝和連番來問。
「來不來都要防備吐萬長論來的概率大些,司馬正小些但都要防備,尤其是司馬正,他若真的已經來了,必然是大麻煩,甚至是我們優勢兵力下唯一要防備的要害,算是不得不防。」張行看出了柴孝和的緊張,主動來做解釋。
「吐萬長論不說,魚皆羅呢?魚皆羅在後面,肯定會拼了命的來救吧?淮右盟那群人又靠不住!要不要分兵阻擊?」柴孝和繼續來問。
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看出來了,柴龍頭明顯是第一次參與指揮這種大戰,而且是兼有第一次參與軍事和第一次履行龍頭的身份,確實緊張。
「不用管他,因為咱們是自東向西攻擊,魚皆羅跟上來,我們也在往前走,大不了把渦水東岸全扔給他。」李定也解釋了一下。
「不錯雨水是最好的阻擊,派人去不是不行,但是投入兵力少了不行,多了又不值得。」張行繼續來言。
「還是交給淮右盟吧!」徐大郎也隨口來勸。
「淮右盟會聽話嗎?」柴孝和稍微放鬆下來,但還是緊張。
「這次還不聽話,就回頭往徐州去,一次解決杜破陣!」李定冷冷下了言語。
「說的也是。」
「不好整。」徐大郎忽然幽幽開口。「關鍵是,誰都知道這淮右盟的人名義上屬了咱們,實際上全須全尾都是他自家的,不然為什麼會前有輔伯石現有李子達?下面都說,這是淮右盟給咱們交的兵稅,剩下的若是再要管,就要有兼併的名頭了。」
「兼併又如何?」李定反駁道。
「話不是這麼說,既受了命,便該是統一指揮的,但眼下戰事為先,其餘都可以暫時不提。」張行中止了可能會外擴的爭端。
「我其實就是因為戰事才提及此事。」徐世英正色道。「首席,不只是淮右盟不清不楚的,此戰之後,對外自然是掃蕩河北,對內卻要整治起來了」
李定微微眯眼。
「說的不錯。」就在這時,柴孝和明顯是誤會了徐大郎的意思。「咱們黜龍幫這五六十個營的頭領裏面,不是人人都是打仗好手的,許多人就是因緣際會譬如我,我如何懂打仗?這次之後,地盤再擴大幾個郡,立兩個新行台,便該收一收一些頭領的兵權了,讓能打仗的人去打仗,不能打仗的去做個郡守、分管、總管,就挺好。」
「話雖如此,行台總指揮總要有一營兵的。」李定看向柴孝和,雖然還是有些硬邦邦,但了解他的張行知道,這廝是在努力讓自己語氣顯得和善。「就好像一衛將軍也好,一個郎將也好,行軍打仗時總要有三隊四百五十人的兵馬隨時跟在身邊,再加上直屬的精銳衛隊,才能有效指揮、靈活應對。」
「原來如此這又是什麼?」柴孝和眼見着徐世英接下了一個信使。
「徐大頭領來信,他提議前十營渡河後單營行動,後十營不妨改為兩兩行動,這樣也好銜接。」徐世英打開牛皮袋,拿出紙來瞅了一眼,便交給了身後。
他所說的徐大頭領,只能是徐師仁了。
「有道理嗎?」這一次柴孝和謹慎了許多。
「不行!」
「不是這樣的」
李定與徐世英幾乎同時開口,然後二人對視,到底是徐世英做了解答:「李龍頭之前安排是對的,因為單營行動會讓禁軍摸不清我們的兵馬數量,還以為是之前擺在一線的十五六個營,依舊陷入麻痹而如果過早集中兵力,他們容易察覺到異樣,直接逃了,反而麻煩。」
「原來如此。」
「這樣回給徐大頭領,麻煩他跟大營里其餘準備出擊的頭領做好解釋。」徐世英一邊說一邊回頭交待文書。
「這又是什麼?」而這個時候,又一份訊息抵達。
「王大頭領請戰,希望帶知世軍渡河參戰。」
「可以,讓他在稽山休整一夜,明天跟着單大郎一起出發。」
「單大郎在何處?」
「他跟伍驚風去找伍常在那個營了,伍常在之前打的就特別靠南現在跟魚皆羅部已經接戰了。」
「要不要派人去找一下、提醒一下,讓單大郎跟伍大郎明早之前回來,不要耽誤大事?」
「他們倆要是連這個都耽誤了,那也是活該王五郎出頭了要是單大郎趕不及,就讓王五郎留在最後壓陣。」
「什麼事?」
說話間,又一個牛皮袋子從加急的雨幕中撞了出來。
「韓二郎部剛剛到對岸站點匯報,雨中混亂,他營在當面路上撞到了一支禁軍,數量最少兩千,很可能有三千,應該是由一位郎將(鷹揚郎將)帶領的整府(鷹揚府)敵軍。」信使氣喘吁吁,遞上了牛皮袋。「雙方激戰。」
滿員全編制狀態下,禁軍一衛下轄左右兩翼各三位鷹揚郎將,每將以府兵制組織結構鷹揚府為單位帶領兩千到五千不定的人員當然,一般而言是三千人,對應的正是黜龍軍一營的設置。
這意味着戰場上發生了成建制對抗,戰局進入了新的階段。
「知道了。」李定平靜了下來。
「開始了。」柴孝和似乎也平靜了下來。
「我們幾個,挪到對岸去吧!」就在這時,張行收起剛剛寫好的信,霍然起身。
眾人都不反對,黜龍軍指揮中樞隨即渡河。
船隻不大,渦河上的船也不大可能有多大,船隻數量也很緊張,這裏到底不是渙水,哪怕是黜龍幫按照可能的計劃提前控制了不少船隻,此時依然顯得捉襟見肘。
柴孝和修為低,第一個乘船先渡,而剛剛渡河,他便收到了一個巨大的壞消息,一時心中沉下,然後強作鎮定,立即向河東送去。
而信使尚在河中,張行便與李定一起出發了,李定乘船,張行直接冒雨騰躍過了河面,而也就是冒雨騰躍過河面的時候,這位首席忽然意識到,此戰的要害在哪裏了。
「李四!」
落在西岸,頭頂雨水急促,散了護體真氣的張三立在河堤上,任由雨水落在身上,卻是掃視了河面上正在分批趕來的那些準備將們,看過了對岸尚未登船的人群,最後落在了剛剛坐船過來正要登岸的李定身上。「你想到了嗎?」
「正當其時。」李定幾乎是瞬間曉得了對方的意思,甚至可能是在乘船時便已經有了想法,所以,一腳還在船上時便大聲作對。「正當其時!」
「首席和龍頭要做什麼?」第一個渡河過來的柴孝和披着蓑衣在河堤高處放聲來問。「接到信了嗎?」
「要在這裏結陣!」李定上了岸,宣告了勝機所在。「就在這裏結陣!把河凍住!這樣明早之前,除了伍常在那個營,咱們就能都能過去!」
「什麼信?」張行則回頭來問。
「能凍住嗎?」柴孝和愣了一下,看着雨季後期湍急的流水,不由發慌,也不知道該跟誰先說。「是剛剛收到的軍情賈務根營在距離此處二十里的西南面圍攻一個市集時,雨中視野不清,忽然遭遇數倍之敵的支援與反包圍要不要更改計劃,讓修為高些的莽大頭領直接去支援?」
「不用管這個!」李定大聲回復。「讓莽金剛那些人繼續往西進,進到淝水為止,讓後面新渡河的營去做支援!」
「來得及嗎?」
「他便是全軍覆沒也不耽誤此戰之勝負,哪有來得及來不及的說法?」李定已經登上了河堤,來到了面對渦河的張行身後,距離柴孝和只有幾步之遙,聲音依舊大的嚇人。「再說了,若是此間能凍住,援軍源源不斷,何須來不及?至於能不能凍住,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但是」柴孝和倉促走到對方跟前,說出了關鍵。「真氣這個東西我雖然不懂太多,卻也曉得每人都是定量的,用了就要休整恢復而且,便是首席真氣深厚,其餘人也只是尋常修為若是此時用了,明日後日決戰,要結陣又如何?」
「此事若成了,四十個營一夜插入對方腹部,哪裏還有決戰?」李定不慌不忙,卻又堅定異常。「渡河便是決戰!」
「那就做吧!」張行看着已經平靜登岸的徐世英,扭頭下了命令。「我來作陣底,徐大郎持劍引動真氣!所有準備將都圍過來!柴龍頭去速速搜集一批木板、稻草來!咱們就在這裏決戰!」
柴孝和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應的聲,他扭頭便往河堤上跑去,根本不顧頭頂雨水與腳下泥濘,只覺得自己幾乎喘不過氣來來到渦河之後,在這一瞬間之前,有自知之明的他一直想努力跟上這幾個人,想成為黜龍幫真正的頂樑柱之一,但這一刻總算明白,人跟人真的不一樣,有的人就是聞亂則喜,有的人就是鐵血鉛腸,有的人就是千迴百轉,有的人就是心懷四海,有的人就是深不可測!
自己做好自己最擅長的後勤就好了,天下就交給這些人攪和吧!
雨更大了!
傍晚時分,東面莫名滾來一團霧,雨水、暮色、迷霧,便是凝丹高手也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做出有效偵查,這使得戰局基本上陷入到了一種只有紙張和口頭轉述來做判斷的地步。
而禁軍這裏更糟糕,因為他們之前是在做戰略性的轉向。
跟李定說的一模一樣,當多達六七萬的軍隊,加上附從的工匠什麼的,從一個近百里的東西向點狀行軍方略轉向為南北的過程中,什麼都是亂的,再加上這個雨水,一旦遭遇全面進攻,便是神仙也無法確定哪支部隊什麼時間在具體什麼地方。
換言之,禁軍的指揮體系是半癱瘓的,最起碼到眼下是如此。
「這霧來的奇怪,但並不是很大,馬上就要就雨衝散的,不必憂慮。」城父縣城西十五里,一個連鎮子都不挨的村寨內,司馬進達一邊說一邊走進了一個燈火通明的農舍堂屋,但自己臉上卻愁容不散。「只是吐萬老將軍那裏稍微有點遠,便是送了信區,怕是也要三日才能到。」
坐在主位上的司馬化達根本不吭聲,只是看向屋子一角,彼處,兩名軍士正用長矛從磚土牆縫裏撥弄什麼東西。
也就是司馬進達修為高,一眼看到是幾隻牆縫裏的大蟾蜍,也是無奈:「蟾蜍是瑞獸,《太玄經補註》裏也說,以前是出過蟾蜍樣式真龍的,大兄何必呢這是?」
司馬化達終於擠出一點笑臉:「叫的我心煩。」
「先是把人家家具物什全都扔出去,現在又要殺屋角的蛤蟆,接下來是不是要把屋子拆了?」
司馬進達本想繼續吐槽,但是大敵當前,還是忍住了,乃是站在那裏,冷冷看着軍士用長矛穿了幾個大蟾蜍,然後出去到旁邊屋子裏找火去烤,這才回頭重複了之前的話:「霧氣撐不了許久,馬上就散。」
司馬化達點點頭,卻遲疑不語,半晌才問:「老七,你覺得這一戰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黜龍幫的人突然就渡河來打我們呢?」
「封舍人,令狐將軍你們怎麼看?」司馬進達並不直接做答,反而看向了屋內其餘兩人。
「應該是想把我們嚇走,不願意讓我們北上進他們的地盤,譙郡是他們的熟地是一回事,滎陽的更是他們現在的根本之地,洛口敖山倉更不可能願意讓出來的。」封常想了一想,給出答覆。「而且應該是之前就有定論,只要我們北上進入他們舊領,就直接動手,所以我們一動就過來了,動作快的嚇人。」
「確實。」令狐行也有些贊同。「老早便聽說黜龍幫有個壞毛病,凡大事要商議,大頭領或者頭領們舉手才能定事,定了事之後怕是前頭一時間沒法改但這股氣勢還是對的,趁我們剛剛轉向,也有奇效不過,若是被他們打懵了,疑神疑鬼轉頭走了,那才是中了他們計策。」
「老七以為呢?」司馬化達再度來問自家兄弟。
「應該是這樣,也可能是怕我們追皇帝,反向出擊,以作阻礙。」司馬進達想了一想,竟也無法反駁。「但這些都是猜測,現在情報亂做一團,只知道下午開始沿河一線出現了黜龍幫幾個營,打了大大小小好幾仗,難分勝負」
「不是贏了嗎?」司馬化達詫異道。「不是說前面何稀那裏贏了嗎?」
「那只是何稀在城父南邊湊巧圍住了一個營。」司馬進達正色道。「若是不能一夜攻破,明日一早人家援軍抵達,救出去也不好說,甚至勝負也不好說莫忘了,他們足足十五六個營呢,還有宗師。」
司馬丞相登時蹙眉:「宗師我們也有總之,不管如何,黜龍軍兵力不如我們,戰力不如我們,又是渡河過來,大軍渡渦河有多難別人不曉得我們不曉得嗎?所以便是現在咱們因為轉向和下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可勝算不還是在我們這裏嗎?況且前線並未吃虧甚至佔優!」
司馬進達竟不能駁斥。
「大略上確實如此。」封常甚至主動來肯定。「只以之前的情報來推算,勝算到底在我們這裏。」
「話雖如此,可情報還是太少了。」司馬進達蹙眉來看封常。「誰也不知道黜龍幫有沒有我們認知之外的準備。」
司馬化達還是不吭聲,只是看封常。
封常無奈,只能對司馬進達攤手:「右僕射,恕我直言,若黜龍幫真有大陰謀,咱們到現在沒有發覺,也就活該了而且真要補救,也該先去前線探查情報,然後再做定奪和應對。」
「封舍人說的對。」司馬進達點點頭,乾脆認了錯。「是我過於憂慮了。」
「既如此。」司馬化達終於也主動開口。「老七,咱們不如兵分兩路,我跟令狐將軍他們繼續去譙縣,你跟後面的牛方盛明日一早一起帶兵去支援何稀,然後等司馬德克跟張虔達到了,就一起商量對敵之策,解決此戰如何?」
司馬進達當即蹙眉:「這種時候,大兄應該親自留在軍中才對,只有你才有威望匯集所有兵馬,然後統一指揮。」
「這又不是之前說的那般,需要渡河作戰,我不去就跟曹徹一個下場,現在是防禦,你跟司馬德克最多是軍略上的爭執何須強求?」司馬丞相懇切來言。「等你們戰勝了,我估計梅雨也差不多了,我就從譙縣南下,拿譙縣的物資慰勞你們如何?」
司馬進達還要說什麼,封常也趕緊來勸:「右僕射,這件事情是這樣的,譙縣很重要,總得有人去,而前線也很重要,總得有人參與戰事,省的左僕射威望過重,而且還有萬一的戰局不利的情況,就更要有知兵的人去以往的時候,不就是右僕射在前線做事,丞相在後方坐鎮嗎?為何如今右僕射反而不願意了呢?」
司馬進達聞言愣了一愣,然後在幾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下想了一想,最終長呼了一口氣,卻是朝自家兄長開了口:「大兄,不是我這些日子犯倔,而是我委實擔心司馬氏的前途」
「司馬氏的前途」司馬化達笑了一下。
「我是真怕禁軍路上散了架。」司馬進達認真道。「若不能平安把禁軍送到東都,使之成為咱們司馬氏爭雄天下的根本,那我就罪莫大焉了若按照一些人說法,死了的人裏面,真豪傑可以從紅山入了黑帝爺的府邸常歡久樂,那我將來到了黑帝爺府上,有何面目見父親呢?」
這話聽到一半司馬化達眼皮就跳了下,等對方說完趕緊擺手:「老七,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心思太重,總把事情太當個事,咱們司馬氏的底氣在這裏,什麼撐不起來?不要說這種話了,放心去吧,咱們兄弟一定能把這事做好!」
「也罷!」司馬進達點點頭,然後四下看了看。「我回去視察一下兵馬,整備一下,明日一早轉向東南何稀那裏吃掉黜龍幫的那個孤軍兄長自去譙縣吧。」
司馬丞相忙不迭頷首。
就這樣,司馬進達剛剛進來沒多久,便又離去,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司馬進達剛走,屋子裏居然又有蛙鳴響起,這一次,司馬化達沒有着急喊打喊殺,反而是沉默了好一陣子,方才在重新響起的蛙鳴聲中幽幽吐了口氣。
封常看了看一旁令狐行,猶豫了一下,小心上前開口:「丞相,恕在下直言,右僕射到底是您親兄弟,是您臂膀一般的人物,不宜生分這幾日,您二位委實有些尷尬了。」
司馬化達笑了笑,微微捏了下有些發澀的鬍子:「這尷尬是我惹出來的嗎?」
「丞相。」封常再上前一步,就在燈前低聲提醒。「右僕射真要跟你生分,只能是回到東都後,在您跟大將軍之間徘徊,而沒有見到大將軍之前,你們自是一體。」
「說的好。」司馬化達收起笑意,按着身前御用的桌案嘆了口氣。「封舍人一語中的,我這個兄弟現在是我的臂膀,可到了東都就是我兒子的臂膀了!」
封常明顯不安,只能去看唯一同僚令狐行,後者卻只是微笑,這讓面色如常的封常心中大怒——不就是仗着自家是晉地名門,可以在白氏和司馬氏之間遊刃有餘嗎?不就是欺負自己是個只能抱人大腿的河北書生嗎?!
此時都在一艘破船上,誰比誰從容?!
正想着呢,司馬丞相又發令了:「把這個剛剛亂叫的蛤蟆找出來,弄死!」
封常只能去外面喊人。
用完晚飯後一個時辰,徐州城內不知道轉了多少手的總管府中,杜破陣正在聽取眾人意見,而眾人議論紛紛的對象,自然是今日白天就收到的黜龍幫首席張行書信。
書信中,張行以黜龍幫首席的名義直接下令,要求淮右盟不顧一切纏住魚皆羅,否則便要幫規處置。
話語說的很重,剛剛進入徐州才兩天的杜破陣不得不慎重對待。
但是,吃完飯以後,就在飯桌上開始的會議一上來,淮右盟內部便爭執不下,而且不是派系分明的那種爭執,乃是幾乎所有人的立場都有些混沌譬如東海這邊的本土勢力大多是反對,這合情合理,但東海勢力的領頭人,早在淮右盟成立時便是副盟主的苗海浪卻認為不應該三心二意,真的觸怒黜龍幫;
類似的,淮西的老夥計們也發生了分裂,除了對於黜龍幫的態度外,另一個分歧在於,一部分人認為這個時候應該趁機打回淮西,說不定能重新拿回部分淮西的地盤,另一部分人則認為這個時候應該站穩徐州為上,其餘不管;
就連太保軍里的軍官們也發生了分裂,他們當然普遍性為黜龍幫這個派頭而氣不平,但依舊有人覺得不打仗是沒法坐穩徐州的,之前不戰而走委實羞恥,甚至太保軍的首領闞棱還有一個別的想法,他認為應該南下,進攻江都!
這種爭執不下的情況下,自然要看杜破陣的決斷了。
「別耽誤時間了,按照黜龍幫的意思,天一亮就得發兵,然後一直追到渦河邊上匯集到了黜龍軍主力才能算數。」苗海浪有些焦躁起來。
對面的闞棱本能想要駁斥,卻被杜破陣抬手阻止:「天亮發兵是一定的。」
眾人不由詫異,若是你杜盟主、杜龍頭、杜老大早有決斷,為何放任爭執到現在?
杜破陣攤着粗糲的大手,緩緩來言:「說破大天去,咱們都是義軍,都要打官軍,之前是可以不打,現在都打起來,便沒有躲着的道理再說了,我們淮右盟跟黜龍幫再有說法,那也不可能是敵非友,甚至是親眷也算的更不要說,之前戰敗,是黜龍幫收留了咱們。所以,這件事的關鍵是,要不要全伙都動,頂着之前淮西大敗的傷筋動骨,去為了黜龍幫拼命?」
眾人都不吭聲。
杜破陣看了看周遭,點了一人:「老馬,你一直不說話,是有想法嗎?」
馬勝聞言一愣,趕緊起身做答:「不瞞盟主,我一開始是想回淮西的,我本就是渦口的人,但後來一想,自家又在彭城做過公人,留徐州也無妨,便猶豫了起來後來大家說的多了,我聽着都覺得有道理,就想着不如聽盟主決斷好了。」
杜破陣點了下頭,目光掃到座中最後一個全程沒有發言的人,卻有些發怵,但卻似乎又躲不過,便硬着頭皮來問:「老輔,你怎麼不說話?難道沒想法嗎?」
輔伯石面無表情看了杜破陣一眼,又掃視了長條桌上的許多人,終於開口:「我有想法,也知道你的想法,但不說話,是怕說話了,弄得你下不了台,壞了你堂堂盟主的威風!」
杜破陣愈發尷尬,只能苦笑:「淮西一敗,現在還被人呼來喝去,哪還有什麼威風?」
「也是。」輔伯石也笑了。「你這個人我還不曉得嗎?勝的時候是不許人說話的,敗的時候倒是素來誠懇,還能讓人說幾句話。」
不止是杜破陣尷尬,闞棱在內,許多人都尷尬起來。
「其一,這個時候要麼全力以赴,要麼乾脆別打,老早逃去淮南。」輔伯石言辭乾脆。「因為黜龍幫越來越大,斷不會再容忍你三心二意,而且你有沒有三心二意不是你自己覺得的,是人家覺得的。」
不少人面色微變,杜破陣倒似乎是如釋重負,準備說些什麼。
卻不料,輔伯石搶先一步繼續下去:「其二,徐州留不住,這一仗之後,只要黜龍幫自家不壞了事,肯定要去徐州自用了!」
餐桌周圍嗡的一下熱鬧了起來,不少年輕將領直接面紅耳赤站起身來,嘴裏也不乾不淨起來,儼然是對「黜龍幫要來搶地盤」感到憤怒。
但是,闞棱居然沒有多大反應。
「都安生點!」杜破陣將自家粗壯手掌狠狠拍在案上,立即便震懾住了這些以他義子為主的少壯派。「老輔,你繼續說。」
「為什麼黜龍幫一定要取徐州?為什麼上次張首席過來沒說?」輔伯石微微斂容,做了點解釋。「說白了,之前知道禁軍要走,但還沒走,所以徐州是前線,但從禁軍走了以後,從現在開始,徐州就不是前線了,黜龍幫自然要收取自用」
「確實。」杜破陣居然不氣。「那我們去哪兒?你覺得張首席會讓我們去哪兒?」
「這就要看你了。」輔伯石眯着眼睛,看向了偷自家羊的生死兄弟。「老杜,你是不是還是不甘心?給我個話。」
「是。」杜破陣倒沒有什麼隱瞞的意思。
「那就自請回淮西,或者自請去淮南。」輔伯石毫不意外的點點頭。「你的意思我知道,可既想要求自主,求自強自大,那就只能去大勢力的縫裏去,才有機會回淮西,替黜龍幫看住對面的王代積;去淮南,替黜龍幫擋住當面的什麼梁公看你心思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留在徐州,做個正經的黜龍幫龍頭,沒什麼不好的。」
杜破陣似乎沒有聽到最後一句,他思索片刻,卻又苦笑着得出結論:「去哪裏,哪裏是我們能定的?不還得去聽我那張三兄弟的言語嗎?」
「若是黜龍幫願意讓我們回淮西,去淮南,給他拼一次命也無妨。」闞棱站起身來,努力來勸自家義父。
「好了。」杜破陣抬手制止了自家的大太保,做出了最後的宣告。「諸位兄弟,路是自己拼出來的不拼命,人家憑什麼給我們出路?大家早早回去,連夜整軍,明日上午,咱們全伙出動,從我以下,徐州一個人不留,直接向西攻擊,打回渦口去!」
下方轟然起身稱命,輔伯石眯着眼睛,看了下對面迅速起身的馬勝,也緩緩站起。
PS:感謝郭總的第四盟,感激不盡,提前祝大家新年發大財,全家幸福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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