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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風雨行(7)(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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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十,在三征東夷行動接近四周年的時候,那個暴君、昏君、毛人怪、陸上至尊、大魏第二位皇帝,死在了江都行宮成象殿的御座上。

    昏君已死,風和日麗,血濺滿地,天下大吉。

    這不是胡扯,接下來,掌控了江都局勢的禁軍集團展現出了強大的執行力、戰鬥力,而且非常團結,在處理問題的過程中也顯得非常有謀略,甚至展示出了相當的靈活性使得江都周邊的局面迅速得到改善。

    首先,三司馬當政後立即對外宣佈了對暴君的討伐和另立新君之事,他們並沒有諱言弒君之事原因很簡單,一則,如果大魏也崩塌的話,那這天下就已經數百年連續紛亂了,弒君之事雖然比較吸引眼球卻並不少見,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二則,就曹徹做的事情,完全可以說一句天下苦其久矣。

    坦誠說,反響確實很好。

    江都城內,不能說沒有反對者,但禁軍整體上維持了團結,足以鎮壓一切,而皇后、牛督公等城內雜余勢力,全都得到了禁軍的安全保證,各方也都選擇了依附于禁軍這個團體,暫時達成合作。

    這是對內。

    對外,禁軍並沒有選擇直接對來戰兒開戰,而是派出了大量使者,包括來戰兒在內,吐萬長論、魚皆羅,乃至於目前佔據徐州的杜破陣、佔據大江上游的蕭輝,當然還有東都方向,甚至包括黜龍幫,全都有使者派出。

    總體上就一句話,我們事情已經做了,現在要回東都,收拾完東西,準備好糧秣就走,諸位想走的跟我們一起走,不想走的希望讓開道路,沒在路上的也不要阻礙我們。

    恍惚中,似乎已經忘記了剛剛殺掉的曹徹。

    實際上,也的確忘了。

    「我不知道反正動身來的時候還扔在殿中御座上,我也不敢去看。」秘書監袁盈主動選擇了來做來戰兒方向的使者,見面後,卻是大哭一場,稍作整理,說到皇帝屍首,卻又再度黯然。

    很顯然,這是一位保皇派。

    「連屍首都不收嗎?」宛若一個小巨人一般的來戰兒癱坐在堂前榻上,雙目赤紅。「整個江都都沒有人收?」

    「我來之前沒有。」袁盈確定道。「恰恰相反,宮中宮外城內城外,頗有官吏士民載歌載舞,飲酒達旦。」

    「我這裏也有。」來戰兒應了一聲,卻又沮喪。「我知道陛下不得人心,我知道天下人恨他許久,但是於我而言,若非是陛下當年簡拔,只怕還是這江上一土賊我又怎麼可能不感激?我的命都是他的!」

    「我也是這個意思。」袁盈喟然道。「陛下有負天下,卻沒有負我,更沒有負司馬氏,大家到底是君臣一場,無論如何,我不能與司馬氏那些人同列所以才尋機會逃出來。」

    「江都那裏像袁監這種多嗎?」來戰兒試探性來問。

    「當然不多。」袁盈言辭誠懇。「不過關鍵不在多不多,而在於根本無法聚攏聯絡起來現在江都上下,人人思歸,誰這個時候冒出來,上到一衛大將軍下到尋常士卒,便是牛督公,怕也是要被禁軍亂刀砍死的所以,來公不要指望江都那裏會有內應。」

    「皇后與趙王如何?」

    「皇后應該無恙,但趙王遲早會被殺了的那些人殺了聖人,殺了齊王,殺了趙王兩弟兩妹,怎麼可能會留趙王性命?怕是一過淮水便要動手的。」

    「只為此事,也要儘量救一救牛督公果真當日與禁軍是同謀?」

    「我得到的消息是,牛督公是在兩可間,這在當日變中其實已經算是忠臣了但下面的宮人、內侍全都憤恨聖人,堵住了牛督公,牛督公是個無根之人,反過來說根就在這些人身上,便順水推舟留在了倉城看護那些人我還聽人說,聖人被尋到是宮人指的路。」

    「這麼說,江都竟然是個團結一致的樣子了?」

    「是都要回東都嘛,什麼人什麼事一聽到這話就眉飛色舞,四年了!」

    「那就真難了。」來戰兒無奈搖頭。

    「吐萬老將軍這裏怎麼回事?是跟禁軍商議好的嗎?他們本屬一脈。」袁盈反問。

    「吐萬老將軍應該跟江都這一次沒關係,是禁軍知道了王懷通的事情,反過來陷害他,引誘我出城,只不過他到底是真見了王懷通,也不願意撒手兵馬去江都城賭命,這才對峙起來。」來戰兒正色道。

    「也是。」袁盈也極為無奈,卻又強做振奮。「不過也好,現在還能留下空隙來,不然他們早就在事變之後直接聯手來攻你了現在來公準備如何應對?」

    「我要先聯絡吐萬老將軍跟魚皆羅老將軍,蕭輝也要聯絡,若是他們反應一致,都願意剷除司馬氏,未必不能動手但」來戰兒明顯無奈,話到一半,卡了許久方才出言。「說句實話,要是我當日留在江都,看三司馬這個氣勢,也未必阻攔得下來,可那樣最起碼也能一死盡忠,償了聖人這條命可現在呢,若是吐萬長論與魚皆羅都不願意動手,我怕也只能枯坐,等他們走後收復江都而已;若是他們被說動,跟司馬氏聯手,我反而要先往江東或者上游去,以避開他們,根本就是無能為力。」

    「我猜也是如此,不管如何,我隨總管在這裏,不回去了。」袁盈立即表態。「我沒有什麼其他指望,就是不能跟司馬氏同列。」

    「那就請袁監安心留下。」來戰兒立即頷首。

    就這樣,秘書監袁盈只在六合山下的烏江城內留下,其實,來戰兒和他的萬餘江都兵昨日其實也剛剛來到此處不過一日,他是聽聞後方消息,驚愕之餘剛剛放棄了對前方歷陽城的進逼這一日是三月十四,卻有些雲層時時遮蔽。

    安頓好袁盈,派出使者後,來戰兒有些疲憊,然而說是要早早歇息,卻晚飯也沒吃,也沒有去睡覺,只是坐在他那個充當椅子的木榻上望着案上燭火發呆,一直到雙月高深如輪。

    坦誠點說,以來戰兒這個天資卓絕的身體條件加上這個宗師修為,是不大可能真的疲憊的,與其說是疲憊,倒不如說是某種對局勢的不安以及皇帝死後不知所措的外在表現。

    來戰兒自問自己這一生還是非常精彩的。

    生下來就世道不好,正值亂世嘛,但所幸天賦異稟,稍微長成就仗着天賦異稟學着前輩麥鐵棍做賊來奉養老母,然後還想着學麥鐵棍這個老前輩再去陳朝當個兵,再去給老母掙個官身面子。

    沒成想,忽然間大魏建起來了,北面東齊被吞了,大江以北都成大魏疆土了。

    然後老母也沒了。

    渾渾噩噩的時候,晉王來到了江都開設行台,聽說了自己,把自己喊過去打傘,見識多了,心思才活泛起來。

    那時候大江上下都說,江南有個麥鐵棍給陳主打傘,江北有個來戰兒給晉王打傘,就又記掛起了那個做賊的前輩隨後,兩人的命運也似乎糾纏到了一起等到陳亡了,麥鐵棍跟了楊斌,自己還跟着晉王;再接着,楊斌成了太師,晉王成了太子;然後楊斌死了,太子又成了皇帝這個過程中,麥鐵棍和他來戰兒一起,全都水漲船高。

    都是成家立業,做了一方軍鎮大員,都成了國公,都成了柱國,在東都的時候,都是一衛大將軍,都是家裏點着真火的南將,還都成了宗師。

    倆人其實沒什麼交情,也沒有什麼共同履歷,可就是有點像是對手,又有點像是兄弟。

    隨即,忽然就開始征東夷了。

    征東夷也沒什麼,之前打巫族、逼降北地就很利索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聖人開始變得荒唐起來,開始將軍國大事當成兒戲。


    而第一戰,那個仿佛鏡子裏自己一般的麥鐵棍就死了。

    從那之後,來戰兒就好像失去了功名、修行上的燈塔一般,開始在修行上止步不前,開始在政治上不知所措。

    但好在聖人信任他,將他派回了江淮之地的老家,接下來就跟周效明一起搭伴,着手設立海軍,建設徐州大營。

    回到家鄉,時不時的就能看到自己從小見到的江水桃林,身邊也都是說家鄉話南人,慢慢的也就解開了心結,還跟周效明關係緊密起來,政治上、軍事上都聽這個精明強幹的南地將種,甚至開始學着安排佈置子女的婚事,購置房產,捐助修真火觀。

    這種舒坦安穩的日子,便是二征都沒有打破,這主要是因為二征主力部隊交戰過於激烈,戰鬥結果過於慘烈,而過程又過於迅速,徐州大營根本沒有來得及全面參戰,還真就讓他躲過去了。

    可是,四年前的那個春夏之交,三征來了。

    自己後半生好不容易重新交的好朋友、新兄弟周效明就那麼死了,辛苦多年建設的數萬徐州大營的水軍也都片板未歸,兒子也死了一個,就好像整個被軍報一口吞掉一般,如果不是周效明的幼子恨自己入骨,那般激烈的與自己撕扯,甚至直接做了反賊,他幾乎要以為這一戰是在做夢。

    而緊接着,根本不讓他喘口氣,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皇帝居然也棄了國家,來到了江都。

    從當日勸諫不成那一刻開始,來戰兒的生命中就只剩下煎熬了他並不知道虞常基臨死前寫過什麼「可恨狂風空自惡」,若是知道,必定感同身受。

    誰讓他們都是所謂忠臣呢?而做這種皇帝的忠臣,除了煎熬還有什麼呢?

    總之,老母沒了,麥鐵棍沒了,周效明沒了,現在,那個被所有人唾棄,眾叛親離到只剩自己的聖人也沒了。

    人生中經歷過的那些事情,那些如山一般英雄,如風一般的豪傑,仿佛與天地凝固在一起,壯觀而又偉大的大魏朝,全都沒了。

    來戰兒感覺自己像是沒了根的燭火,不知道往哪裏飄,更不知道從哪裏獲得油脂來繼續燃燒總不能去真火觀做個看火盆的吧?

    可真火觀只收女觀,男子進了真火教都是聽教主調遣的,現在連教主都是蕭輝手下的反賊,自己難道要給那些人當下手嗎?怎麼可能!

    正想着呢,身前案上那團火忽然就熄滅了。

    今日風也不大,但就是一團風吹來,將燭火熄滅了。

    來戰兒無奈,只是打了個響指,一股離火真氣便匯集到了燭芯上,燭火重燃。

    隨即,又陷入到了那種漫長的,不知道往何處依附的空虛與疲憊,以及對那些人和事的回憶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又一陣風卷進了屋內,燭火再滅。

    來戰兒茫然抬起頭,盯住了蠟燭,然後緩緩抬手,卻沒有再一次輕易點燃作為一個江都人,一個生在大江邊上的南漢子,他是一個理所當然的真火信奉者、赤帝娘娘的供奉者,而且他還是一位宗師所以,在從極度的空虛與回憶中清醒了過來,取而代之的是種種赤帝娘娘的傳說和親身經歷的一些真火事例。

    想到這些,其人心中也稍微起了一點波瀾赤帝娘娘在提醒自己,又或者是憐憫自己?

    帶着某種疑惑和不安,來戰兒第二次點燃了燭火。

    隨即,其人站起身來,走出屋子,宛若巨人一樣的身形微微緊繃,淡紅色的離火真氣憑空閃過,下一刻,這位巨人便出現在了空中,而他身下赫然是一座宛如圓座一般的巨大赤色火盆。

    「來公居然察覺到了!」

    城東北面不過數里的六合山中,借着下方城池的火光映照,一陣騷動之中,此行名義上的主帥司馬進達一聲驚呼,然後看向了身側的實際指揮官趙行密。「怎麼辦?」

    趙行密倒是冷靜:「首先,這廝命不該絕;其次就要問右僕射了,若是我們依舊發動進攻,你覺得吐萬老將軍會依約動手嗎?」

    「我覺得會。」司馬進達沉默片刻,給出答覆。「大家都想回東都,便是說我們之前利用了他,可他真正該怨恨的難道不是那個還在成象殿躺屍的玩意嗎?我覺得便是來公也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才忽然警醒的。」

    「那就動手!」趙行密毫不猶豫做了決斷。「擊潰這支江都軍,殺他個片甲不留,讓來戰兒滾蛋,然後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的集合所有禁軍,帶着三位宗師回東都!至尊下凡都攔不住我們回家!」

    「好!」司馬進達也不再猶豫。

    隨即,軍令層層下達,山頂和各處山道上特定的篝火被點燃,數不清的部隊在火光的映照下,順着六合山多個出口與道路湧出,居然足足有數萬之眾!

    來戰兒遙見此間動靜,卻沒有第一時間撲上去原因很簡單,首先,他也被如此大的動靜給驚到了,畢竟,眼前這副場景意味着東都禁軍在控制了江都局勢後,第一時間就派出了大部分兵力來對付自己,是沒有絲毫猶豫的那種,這是何等的果斷!

    其次,他同樣曉得,禁軍的高手數不勝數,成丹者十餘人,凝丹者數十人,哪怕來了一半,自己便是宗師,一旦交戰,也不可能取得什麼優勢,反而要最大限度防止被困。

    最後,如來戰兒預料的那般,下方的烏江城內外,隨着六合山上陡然顯露的夜襲,瞬間就有不穩的趨勢,這裏才是關鍵。

    而就在來戰兒做出判斷,準備當空巡視城防的時候,忽然間,他又汗毛乍起,驚恐回身看向了身後西南方向,彼處烏江城得名的烏江河道這一側,居然也亮起了無數火光,而火光之上,一支淡青色的巨大弓箭宛若滿月一般拉起,箭頭已經指向了自己。

    那是吐萬長論在巫族戰場上觀想巫族長弓的結果。

    自己早該想到的。

    一箭當空飛來,射中火盆,數不清的離火真氣隨着仿佛被打翻的火盆散落在烏江城內,迅速點燃了許多火頭。

    而半空中,火盆也沒有再聚集起來,而是化作一道赤色流光往西北方向而去這是他唯一能去的地方,東南面還有一位魚皆羅呢而很顯然,那把巨大的長弓也沒準備就此放過他,長弓化作一陣青光,引着與東北側的幾道流光一起往西北面追逐而去。

    至於烏江城,早就隨着那一箭迅速陷入到了炸營狀態江都軍大開四門,未及接戰,便狼狽逃竄。

    混亂中,秘書監袁盈亂軍中被踐踏而亡。

    至於宗師來戰兒,卻在持續了半夜的追擊後不知生死,消失在淮南方向。

    到了翌日,也就是三月十五,宛如釘子一般釘在江都、歷陽、以及大江對岸江寧中間的這支江都軍,一夜消失而江都-歷陽-江寧也重新連成一體,三地三部禁軍重新合一,構成了一個新的、完整的軍事集團。

    準確的說,這是一個完整的流亡軍事集團,它擁有一個大家公認的太后,一個大家未必公認的皇帝,有完整的六部與南衙、北衙體系,還有三位宗師,十數名成丹高手,數十名凝丹高手,多達七八萬之眾的總兵力中,奇經、正脈修行者的比例也遠高於中原各地任何一支軍隊。

    大魏最後的軍事精華,以完整的方式保存了下來,從硬實力上來說,依然足以傲視天下所有的武裝割據勢力。

    而現在,解決了後顧之憂的他們,馬上就要回東都去了。

    PS:感謝新盟主jackchenYL老爺的打賞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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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風雨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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