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風雨行(12)(1 / 1)
三月底,黎陽,白天剛剛結束了一場勝利的大會、團結的大會、激動人心的大會,可隨着暮色降臨、會議結束,並沒有關閉城門封鎖道路的黎陽城內外,卻暗流涌動,人心叵測起來。
這不是誇張或者污衊,而是事實。
因為幾乎所有大頭領、頭領,都趁機在暮色中私下相互試探、交流起來,都自覺不自覺的聚攏起了小團體、小派別,幾乎是可以說,大會之後他們就立即分門別類開起了小會這其中,有的還可以稱之為自然形成團體,或者有幫內職務級別背書形成的官方團體,但有的就是純粹的拉幫結派。
比如說竇立德帶着劉黑?回去找他老婆、大舅子,還匯集了高士通這些將陵行台內的大小頭領一起吃頓便飯,這當然很正常,可另一位龍頭單通海在其中是怎麼回事?
再比如說竇立德他女兒跟李定學生跑到馬廄外面聞着腥臊味看星星、吹晚風,小男女在哪兒偶遇都無妨,合法合情合理,但遇到張金樹、邴元正、柴孝和帶着一堆心腹文書、侍衛從馬廄另一邊走過去,一邊走一邊商議如何說服雄伯南和陳斌嚴密監視李樞跟二房一崔什麼的,就也只好蹲在這邊馬屁股後面裝作什麼都沒聽到。
還比如魏玄定跟自己副手兼舊主元寶存一起挽着手去喝酒一開始是兩個人去,走着走着張世昭就跟來了,滿口都是什麼舊日河北之風流。就連張首席自己也不遑多讓,他跟李定摟着肩膀,跟着秦二,走出來後就喊了牛達、呂常衡,也是張口東都舊日風景,閉口靖安台、伏龍衛的。
知道的自然知道這些是黜龍幫根基與新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大魏遺老遺少聚會,無人不懷念我大魏呢。
包括跟着李定來的王臣愕突兀去找了房彥釋,也讓人摸不着頭腦。
這種情況下,徐世英請王叔勇、徐師仁、馬圍去喝酒;雄伯南帶着算是剛加入的張公慎、韓二郎去吃飯;黃平、宇文萬籌跟着賈越去了一處地方私聊;陳斌獨自回去,謝鳴鶴卻主動引着幾位新任的分管,什麼喏喏切切的黃大郎、惴惴不安的馮端一起跟上;崔二郎帶着崔二十六郎找到了崔四郎,幾位金剛聚在一起啃鴨子反而都顯得合情合理了許多。
包括房彥朗跟杜才幹去尋李樞,也都顯得光明正大。
老領導、老朋友降了職,還不許老下屬去安慰一下?
「你二人能來,我李樞感激不盡。」等了許久的李樞看着身前兩人,居然有些激動和感激。
「崔四郎也要來的,但被崔二郎帶着幾個崔氏子弟給牽扯住了,二十九郎也要來,但剛剛也被李定的人拉扯走了。」房彥朗稍作解釋。
「這是自然,崔氏剛剛遭了這麼大一檔子事,若是崔四郎也跟着我一條道走到黑,崔氏上下都睡不着。」李樞苦笑道。「二十九郎那裏更是算他走了運道,還有李定當年建立蒲台軍這條線,正好接上了不過,這更顯出來你們兩位來,我實在是感激不盡。」
房彥朗當即搖頭:「我們坦坦蕩蕩來見李公,有什麼顯不顯的?」
這是實話,他們專門等後面的會散了,才過來的,就是圖一個坦蕩。
「幫里其實很大度了,也足夠公正了。」杜才幹一聲嘆氣,倒像是來勸。「今日這局面,張首席若真要殺李公,連帶着處置了我們幾人,也只是順水推舟的事情我當時在台上已經想着今日回不來城裏了,誰想到真給了生路。」
「是大度,也公正。」李樞正色道。「但也更讓人心寒,讓人肝膽生顫。」
杜才幹明顯一愣。
倒是房彥朗微微搖頭,似乎曉得對方什麼意思:「李公,恕我直言,人家是首席,名正言順,張世昭、邴元正他們都選那邊也正常徐州那邊咱們輸的不冤。」
「這事關鍵都不在徐州,而在河北。」杜才幹也有些無奈。「李定降了,張首席原本可能要從北面繞過來的,可能要三?月倒半年才能回來,結果直接掉頭了這一仗是因為放糧的事情引起來的,河北、東境出身的頭領都覺得只要白橫秋走了就值當,甚至算勝的,他聲威大漲之下,人人依附,如何會有人跟你走?」
「所以我不怨他。」李樞面色不改。「也不怨張世昭、邴元正、柴孝和,更不怨杜破陣、張金樹那些人我說一句多餘的話,便是你們也跟那些人一樣,我都不怨,我只是懊喪自己一開始就選錯了路我這人,大半輩子都在走錯路。」
房彥朗和杜才幹對視一眼,雖然不敢說一清二楚,但也大約曉得李樞幾分意思,因為他們恰好都是陪李樞走過錯路的楊慎之亂,他們都是參與者與受害者,現在又所以,有些話聽多了就煩。
唯獨說句不好聽的,他們過來看李樞,不就是聽一聽這些牢騷話,好讓對方舒坦一下,省的走極端嗎?
「我這輩子走了三次錯路,第一次是少年青春時,想着能靠自己的才學修為與兢兢業業做大魏忠臣復興家門。」李樞的開頭讓對面兩人有些詫異,他們真沒想到對方這麼早就走錯路。「結果呢,辛苦數年,就因為站崗的時候偷看了新皇帝曹徹一眼,便絕了前途;沒辦法,只能去投靠天下仲姓楊氏,指望靠着他們復興家門,結果你們也都知道,非但敗了,而且家門都無了,連龍囚關以西的私人故交,經營勢力,也被一掃而空;那時候幾乎想求死,靠着一口氣順下來,便想着此生能見大魏崩塌,便也無憾了結果現在大魏是沒了,我也空蕩蕩的了。」
「不對。」房彥朗正色更正。「你第三條路或許是因為剪除暴魏這個目的走上去的,但走着走着,大家就都曉得,大魏必亡,這條路其實是要走以新代舊的路子。這幾年咱們一直在一起,我如何不曉得,?是想走出來自己的路,開創出自己的天地呢?活着的時候看看能不能成個聖王,死了後化龍被四御接走,最不濟也要讓自己也被寫進神什麼里做個主角、寫進史書里做個吹噓」
「對,你說的對這黜龍幫的路,一開始是剪除暴魏,現在卻是爭天下、開創基業。」李樞面色慘白。「但我真沒有指望做什麼聖王,沒指望化龍被四御接走,我見過先帝,曉得聖王多難做,等到三征時我年紀也比張行、李定、徐世英那些人大許多,最多最多也就是先帝的格局所以,我也只想學先帝,開創一份局面,將來有人寫的時候,把我算個主角,也好讓人記住但現在,主角讓別人做吧!路也讓給別人走吧!」
話到這裏,倒是真有了幾分哀淒之態。
房彥朗見狀,也有些不好受,不由低聲安慰:「事已至此,何妨放開心懷,只在河北安坐,以觀將來」
「不錯,且停一停,看清楚路再走。」李樞匆匆頷首。
房彥朗就等這話,聞言不由釋然。
倒是跟李樞認識更久的老朋友杜才幹在旁聽此言語,一時欲言,但終究沒有開口。
月底的時候,雙月幾乎不見,而隨着夜色越來越濃,晚風襲來,似乎堪稱月黑風高。所幸到了春末,繁星點點,已然燦爛,加上黎陽城、黎陽倉以及二者之間道路上的火把、燈籠,當然還有此地的兵馬、人流、倉儲、田野,倒是依然有幾分人間安泰之色。
張行很少喝酒,但今日還是飲了幾杯,其餘幾人也是,放浪形骸稱不上,但的確話多了些。
當然,他的話向來很多。
「你就這般放過李樞」牛達落腳的小院中,李定望着頭頂星空,終於不再掩飾自己的不屑。「臨陣叛逃,卻能苟全性命,簡直婦人之仁!」
「那也是黜龍幫上下的婦人之仁。」張行不以為然。
「三哥,今日只要把這件事推給大頭領們,李樞也必然死了。」牛達也有些氣悶。「到時候,也是黜龍幫上下嚴明軍紀。」
「得不償失。」張行語氣緩和了一點。「你跟李四想殺他,是真心的,李四在兵部修路的時候就素來把自己當成一軍之元帥,講究一個慈不掌兵;而你作為軍陣上的將領,好幾次大戰都是由你來領兵做苦戰之側翼,所以心裏對這些耽誤戰事的心存憤恨但其餘人呢?高士通、李子達舉手是真心想殺人嗎?」
牛達一時驚醒,腦子卻轉不過彎來。
「他們是降將,是外面藩屬的人質,他們是看到局勢已定,藉此來表忠心。」見到牛達愣住,呂常衡忽然放下酒杯代為回復。「實際上,他們是最畏懼李樞被處死的連李樞都不保,還要牽連其餘頭領,他們如何能心安?」
牛達聽懂了,但也完全愣住,李定也有些恍惚。
因為這個他們真沒想到。
「謝總管應該也不是真心想殺人,他只是必須要跟着陳總管行事。」秦寶也開口道。「黜龍幫內英雄豪傑輩出是不錯,但無外乎是東齊故地之人,是河南河北人為主這事三哥今日還專門說了的而陳總管一個南人來做文書總管,統攬黜龍幫文書來治十八郡五十六營,其實是南衙宰相的格局,要是連謝總管這位幫內最近的南人兼故人都不能跟緊他,其他人只會更加不服。」
牛達和李定半晌沒有說話,只能低頭喝酒。
「李樞這種級別的人,處理他要考慮的是政治大於軍事。」張行幽幽以對,做了最後解釋。「所以,這件事的處理順序這樣的,先把他跟他帶走的兵馬給帶回來,確保沒有黜龍幫自家內訌;然後不能讓他被杜破陣那些人給在外面弄死;再確保他是被幫內自家公決換言之,公決他的下場這件事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事,而不是說他該有什麼結果。」
「但李樞如何落得如今下場,生死都無足輕重呢?」秦寶產生了新的疑問。「記得一開始的時候,還是他掌兵東進的,便是數月前也還是幫內實力最大的一位龍頭。」
「因為他目光短淺,看前途、尋路線,只能一不能二,遑論三;而且他性格也有缺陷,表面上為人謙和,待人誠懇,其實性格傲慢固執,不能容人;但這都不是他落到眼下局面的根本,因為前面說的這些缺點,我其實也有,你也有,李四也有,思思也有,大家都有,只是各不相同而已,他的問題在於他不能一直把這些缺點給蓋住,或者說不能堅持對的東西!」張行帶着酒勁侃侃而談。「天下事都是這麼敗的,李樞再如何,或者說這天下人任何一個人再如何,難道有剛剛死了的那位聖人登基時來的顯赫嗎?有當時那位聖人前途遠大?那那位聖人又是什麼下場?!」
秦寶重重頷首。
李定在旁,終於失笑:「你們這問答,倒是真像極了當日東都承福坊的時候連我在旁邊看着都一般無二。」
秦寶不由尷尬一笑。
張行一愣,旋即也笑:「時日一去不復返,孰料故人皆安全。」
「哪裏來的皆安全,三娘是怎麼回事?」李定當即駁斥。「這事怎麼想都太突兀了吧?」
「說簡單點,就是遇到了風災,實打實的風災。」對上這幾人,張行沒有遮掩的意思,卻又言簡意賅。「而若是說透徹點,這可能是她的命有人跟我說,赤帝娘娘視她為私物,想要她自行一番事業!」
「那你就任由赤帝娘娘擄走她?」
李定本該這麼問,但卻一言不發,他知道張行不是這種人,秦寶也知道。
「這一仗之後我無論如何都會去找她,於私,那是我妻子,於公,那是我黜龍幫的五個營,許多個頭領但我總覺得,三娘不是需要幫助的人,她自己就可以解開枷鎖,說不定能直接迎上去。」張行依舊坦蕩。「我信得過她。」
幾人倒不好說什麼了。
因為很少有認識白三娘的人對她沒信心。
「單大郎今日的意思我大概曉得了,你是想說,咱們這位首席必能成事,而我們這些人也要提前準備?」時間繼續流轉,黑夜中,城內外幾場宴席都已經散場,但其中最大一處,兩位最主要的列席者還在院中相對而坐,正是兩位新上位的龍頭竇立德與單通海,卻不知在勾連什麼。
「已經成事了。」單通海冷笑道。「便是爭到最後黜龍幫全沒了,依着眼下幫里的成就,咱們這位首席也跟他最喜歡看的《酈月傳》中游龍宰相一般格局了至於說將來,將來不管是白橫秋還是蕭輝,但凡不是黜龍幫贏了,關我們何事?我們難道還能棄了自家在河北河南的格局去給他當狗?還是說以眼下這位首席的威望,咱們還能另起爐灶?」
「是這個道理。」竇立德似乎是酒喝多了有些失神,但片刻後還是點頭不止。「就是這個道理,那該怎麼預備呢?」
「其實就一句話,一定要守住舉手的規矩。」單通海肅然以對。「我不曉得他張首席是為了團結人心的權宜之計還是真心要搞這個但這個規矩是我們立身的根本,守住這個規矩,自家犯了錯,不至於動輒身死族滅;自家也不犯錯,便可以稍作制約,行些咱們自己的策略!」
「若是他若是他」竇立德點點頭,卻又搖頭,顯得有些遲疑,但終究還是開口了。「若是他真就是權宜之計,最後當不了至尊改一心做了皇帝,要改規矩怎麼辦?」
「那他總得先改吧?」單通海倒是想得通。「總不至於一下子就沒了吧?而且,總留下一個老規矩日後再改回來吧。」
「不錯。」竇立德也笑了。「還是單龍頭灑脫。」
「談什麼灑脫?」單通海停了一會,方才來答。「不過說實話,有時候我也想,咱們還是有運道的,不管將來黜龍幫到底成什麼樣子,也不管那位張首席將來會不會翻臉,這四年總不是虛的,總是走運的。不然你看看其他地方也不用看其他地方,只看看兩三年前的河北我就是來河北後看到你們的悽慘,看到你們這兒的殺人如麻,四野枯敝,才曉得之前東境格局的珍貴,曉得黜龍幫規矩的難得。」
竇立德不再言語,而是眼神飄忽起來,也不知道是單純醉酒,還是想到了加入黜龍幫前遭遇的河北的境況又或者更具體一點,是三征前官道旁拋屍的青壯?是被殺死的竇氏宗族父老?還是凍死餓死在高雞泊里的各路義軍家眷?
誰知道呢?
進入四月,淮上軍情繼續傳來,剛剛重新組織並發動起來的黜龍幫上下一時緊張不已――因為江都禁軍發動的太快了!而且根據情報來看,也太團結了!甚至實力幾乎無損!
這還不算,隨着黜龍幫將情報能力轉向禁軍為主,加上禁軍北上,相關情報周期變短,很快,就給人帶來了一種局勢加速崩塌的感覺。
四月三日,禁軍前衛吐萬長論率兵一萬四千自淮南化明先行渡河,杜破陣初來乍到,立足不穩,根本沒有阻攔,直接放棄當面的淮北徐城這個消息,黜龍幫是四月七日得知的;
四月五日,禁軍主力自運河淮口山陽正式渡河,輕易奪取了泗水入淮口,這個消息傳到黎陽是四月八日;
四月六日,禁軍主力循泗水北上,佔據要衝淮陽,這個消息傳到東郡白馬是四月九日早上;
同一日,就在淮陽身後徐州城的杜破陣不戰而逃,放棄了徐州本鎮,這個消息傳到黎陽是四月八日深夜因為杜破陣提前通知了黜龍幫。
故此,當夜張行便立即動身,來到了大河對岸,結果剛到對岸的白馬,吃了頓東郡治所的廊下餐,便接到了這個消息。
情況發展到現在,前後三日,禁軍便全面渡河,徐州不戰而逃,整個黜龍幫都被驚醒,原本還沉浸在河北戰事餘波與各種內政、整編、擴軍訊息里的黜龍幫各個層級全都清醒的意識到,一場新的軍事衝突在所難免。
而原本胸有成竹的高層也不免有些動搖。
原因很簡單,禁軍的團結與迅速,雖然事與願違,卻也算是早有想像,高層早就通了氣,制定了策略問題在於杜破陣放棄徐州治所與核心一郡下邳,逃往東海躲避這件事情可不是誰的提前佈置。
這是杜破陣為了保存最後的實力,自行為之!
四月七日到八日,禁軍主力繼續大舉渡河,而前鋒趙行密不確定在具體什麼時間點輕易奪取了徐州城。
一時間,全天下的目光都投向了徐州,大家都想看看天下數得着的兩個強梁是如何一決勝負的。
但只看了一兩天就不看了,因為很快另一個震驚天下的消息就傳出來了,所有人都看向了西面:
英國公白橫秋在擊敗了渭水畔的一支巫族部隊後繼續率兩萬主力西行,駐守西都大興的當廬主人韋勝機出城來迎,白橫秋兵不血刃控制了西都城,然後當日便尋到了一個曹氏遠支的子弟,立為新皇帝,自稱丞相,大赦天下,並正式將大興改為長安,然後遣使四面。
這一日是四月初九。
之前被當廬主人攔在藍田東南通道的荊襄總管白橫元接到訊息,扔下大軍,單騎入城,向白橫秋稱臣,這一日是四月初十。
而見到白橫秋使者的都藍可汗竟是絲毫不懼,其人毫不猶豫撕毀了對方的勸退書,反而發出金箭,要各部不再劫掠,速速匯集於渭水北面,同時往北面巫族領地邀請援軍,儼然也是要大戰一場。
相對而言,蕭輝趁機去取江寧、江都反而顯得波瀾不驚。
只能說,全天下的局勢都已經緊張了起來,而且誰也顧不得誰。
實際上,到了這個時候,黜龍幫已經變得艱難起來,因為禁軍的堅決和神速直接影響到了其他人的態度,東都什麼話都不給是理所當然,淮西王代積原本已經在私信中與張行談的入巷,如今也變得滑溜起來。
黜龍幫內部也產生了一些雜音,因為大家都已經意識到,杜破陣的不戰而逃雖然是他自作主張,可也明顯是受了張行一些佈置的影響。
這還不算,到了中旬,另外三個天大的壞消息也依次從徐州傳來了。
四月十一,黜龍幫大頭領、淮右盟副盟主、徐州行台副指揮,輔伯石公然率部投降了禁軍;隨即,知世軍自琅琊南下,黜龍幫大頭領、總管,原本被要求留在琅琊防禦禁軍北上的知世郎王厚,於四月十三率全軍降服司馬化達;倒是?侍軍王焯,又拖了三日,四月十六才按照禁軍的勸降提出反向條件,所謂降牛不降馬,降東不降西也就是要求直接歸屬牛督公指揮控制,而且歸于禁軍主力而非前衛吐萬長論但也是降了。
黜龍幫建幫四年,迄今為止不過兩個叛徒,這一次一口氣連續降了三個大頭領,雖說是外藩,但也足夠驚人當然,因為過於驚人,所以不用問都知道,這裏面肯定就有張行當日在徐州的「佈置」。
倉促之間,他能想什麼主意呢?無外乎是降了當眼線之類。
只不過,他的這個主意直接牽動了杜破陣不戰而避,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裏面肯定有張行派來的間諜。」徐州城城頭上,剛剛押運了一批糧食過來的趙行密如此下了結論。
「必然如此,你覺得是哪家?」司馬進達蹙眉以對。
「你問我嗎?」趙行密無語至極。「我這些日子都在外面搜羅各地倉城剩餘糧草,又沒見到幾個降人。」
「?侍軍應該不是。」司馬進達想了一想,給出自己看法。「內侍軍是我們勸降的,牛督公在這裏呢回東都不好嗎?韓引弓跟他們有仇又不是我們。」
「應該如此吧。」趙行密點點頭。「但反過來說也不可靠,反正人家只聽牛督公的是那個知世郎吧?」
「王厚一開始我也是不信的,但見了人以後我反而信了,不只是我信了,在場的諸位上下文武都信了。」司馬進達攤手解釋。「我大兄問他,你被黜龍幫擱置,扔在琅琊不管,人盡皆知,有怨氣正常,但也不至於投靠我們吧?你不是天下第一個跳出來反魏的嗎?」
「他怎麼說?」趙行密愣了一下,好奇以對。
「他說,他就是因為恨大魏入骨,恨曹徹入骨,所以才心甘情願來投靠我們,而且對我兄長感激涕零,他投的是司馬氏。」司馬進達幽幽以對。「正好他被排擠了許多年,自然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
趙行密怔了許久,竟不能駁斥。
半晌,其人方才言道:「那是輔伯石了。」
「應該輔伯石。」司馬進達點點頭。「但輔伯石只是名義上投降,人都不來的,只帶着兩千兵在東面駐紮着我們現在也沒法處置。」
趙行密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對勁:「可若是這般說,這才是正經投降的反應才對吧?」
司馬進達也沉默了,停了片刻,方才反問:「難道都是真心投降?」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趙行密冷笑一聲,點出要害。「七將軍、右僕射,我問你,黜龍幫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
司馬進達立即給出答案:「自然是戰力,他們之前一戰損失慘重,還有白三娘這種離奇的事情,少了這麼多兵。」
「是戰力但恢復戰力要時間。」趙行密提醒道。「他需要抓壯丁來補充兵馬,需要時間修軍械,需要時間來壓服新投降的李定那些人。我們則反過來,不能耽誤時間,一耽誤時間禁軍就會鬧,糧食拖下去也會成問題。」
「是。」
「那你想想,我們在徐州城耽誤多少日了?」趙行密繼續提醒。「四月五日渡河,三日就拿下徐州,結果卻在徐州硬生生耽誤了七八日,若不是他們挨個投降,是不是早就啟程了?所以,這三撥人裏面一定有張行派來的間諜但這件事情反而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告訴左僕射,不能再耽誤時間。」
司馬進達愣了一下,整個人驚醒,只是一拱手便匆匆去了。
「趙行密說的有道理。」片刻後的徐州一處宅邸,原來來戰兒的總管府,司馬化達喝着酒,帶着酒氣來答。「但我覺得還真不能立即走,還是要在徐州多待幾日。」
司馬進達目瞪口呆,便要言語。
「你聽我說老七。」司馬化達抬手制止對方。「首先是我們內部不安靖,誠如你所言,降人裏面是有可能有黜龍幫的間諜而且十之八九是那個輔伯石但禁軍就聽話了?禁軍裏面就沒有想殺我們的人?說句難聽的,輔伯石那兩千人一營兵,我們防着就是,大家也都會防着,可那隻大鵬鳥呢,不是你讓我們小心的嗎?我告訴你,他現在已經在串聯了,要是現在啟程,路上尋到破綻忽然殺過來怎麼辦?聯合了另一位左僕射怎麼辦?」
司馬進達想了一想,便坐下身來,誠懇點頭:「大兄說的是,確實該動手了那我們怎麼辦?」
「簡單,先弄清楚那隻大鵬鳥的根底,然後告訴司馬德克,請他動手。」
「驅虎吞狼?」
「也是坐山觀虎鬥。」司馬化達昂然來對。「禁軍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個正式的頭大鵬鳥為昏君報仇,必然不得人心,必然是司馬德克獲勝,但大鵬鳥是個有本事的,司馬德克也必然損失慘重,到時候正好我出來收拾局面,順便做個丞相,定出個上下名分英國公都做丞相了!我睿國公做不得?!」
司馬進達猶豫了一下:「就怕黜龍賊」
「怕個屁。」司馬化達嗤笑一聲。「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二個緣故了若我們渡過淮水,他們便蜂擁而至來做救援,我還要憂心一二,可他只能讓杜破陣避戰,讓屬下詐降,而且這麼多人投降,難道都是詐降?你看王厚明顯是不服的,?侍軍更是真心動搖。這說明張行這個人雖然厲害,可之前一戰還是損失慘重,委實不能為無米之炊。而且看他行止,我估計他是把根基早早擺在了河北,視河南諸部為外藩,所以是不會因為我們在河南借道就跟我們硬碰硬的。」
司馬進達仔細想了好一陣子,只能緩緩點頭:「大兄說的都是有道理的,可是我還是要提醒大兄,拖久了,必然生亂,千萬不要忘了咱們原本的目的是什麼,就是回東都。」
「這是自然。」司馬化達嗤笑來對。「必然要回去,我難道不想回去?不然我為什麼讓趙行密搜集糧食?不過老七,既然說到這份上了,我還有一句話。」
「大兄請講。」司馬進達肅然以對。
「現在來看,回東都是沒問題的,動起來就行,也沒人能攔得住大家動起來。」司馬化達幽幽以對。「可我要是不能帶着一支聽話的兵馬回東都,你信不信,我那個兒子還是不把我當個爹!」
司馬進達反而無話了。
四月的徐州城風平浪靜,今年的雨水期也遠遠未至,而勢不可擋的龐大禁軍主力也順理成章的稍作停留。相隔數千里的關中渭水流域,渭北的巫族主力越來越多,但白橫秋始終窩在長安,也沒有出擊,而是將精力放在部隊整編、人員任命封賞之上這跟黜龍幫其實非常相似。
這個四月,上旬的時候,大家原以為全天下都會風雨驟變,但出乎意料,到了中旬,居然是風平浪靜。
PS:上章錯字有點多,慚愧很奇怪,不是錯字奇怪,是人犯困的時候真的會產出錯字而不自知,真是個明顯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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