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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毒第十二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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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無羨的心吊了起來:「被看到了?趁現在立刻逃?還是沒有?」

    這時,圍牆內傳來細細的哭聲。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踏踏的腳步聲,一個男人柔聲道:「不要哭了,臉都花了。」

    這個聲音魏無羨和江澄都熟悉無比,正是溫晁!

    緊接着,王靈嬌嚶嚶地道:「是不是臉花了,你就不喜歡我了?」

    溫晁道:「怎麼會?嬌嬌無論怎麼樣,我都喜歡。」

    王靈嬌動情地道:「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今天我真的差一點就以為我真的要被那個賤人殺死,再也見不到你了溫公子我」

    溫晁似乎抱住了她,安慰道:「不要說了嬌嬌,已經沒事了。還好,溫逐流保護了你。」

    王靈嬌嗔道:「你還提他!那個溫逐流,我討厭他。今天要不是他來得遲了,我根本就不會吃這麼多苦。我到現在臉還疼,好疼好疼」

    明明是她斥退溫逐流,不讓他在自己眼前晃悠,眼下卻又開始顛倒黑白。溫晁最喜歡聽她委屈撒嬌,道:「不疼,來,給我摸摸你討厭他不打緊,但是不要把他惹急了。這個人修為很是了得,我父親說過不少次,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我還指望多用他一些年呢。」

    王靈嬌不服氣地道:「人才人才又怎樣。溫宗主手下那麼多名士、那麼多人才,成千上萬,難道少了他一個還不行?」

    她在暗示溫晁,懲治溫逐流給她出氣,溫晁嘿嘿笑了兩聲。他雖然頗為寵愛王靈嬌,卻還沒寵愛到要為個女人就懲治自己貼身護衛的地步。畢竟溫逐流為他擋下過無數次的暗殺,又不多言,口風緊,絕不會背叛他父親,也就等於絕不會背叛他,這樣忠誠又強大的保鏢,不可多得。王靈嬌見他不以為意,又道:「你看他,明明只不過是你手下的一個小卒而已,那麼囂張,剛才我要打那個虞賤人和那個江什麼的耳光,他還不許。人都死了,屍體而已!這樣不把我放在眼裏,不就是不把你放在眼裏?」

    江澄一下子沒抓住,從牆上滑了下去。魏無羨眼疾手快地提住了他的後領。

    兩人都是熱淚盈眶,淚珠順着面頰滾滾墜落,打到手背、土地上。

    魏無羨想起今早江楓眠出門的時候,還和虞夫人吵了一架,彼此之間留給對方的最後一句話,都不是什麼溫柔的好話。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見上最後一面,江楓眠有沒有機會對虞夫人再多說一句。

    溫晁不以為然道:「他就是這麼個脾性,古怪。照他的說法,是什麼士可殺不可辱。人都是他殺的,還講這些做什麼。」

    王靈嬌附和道:「就是。虛偽!」

    溫晁就愛聽她附和自己,哈哈一笑。王靈嬌又幸災樂禍道:「這個虞賤人也算是活該了,當年仗着家裏勢力逼着男人跟她成親,結果呢,成親了有什麼用,人家還不是不喜歡她。當了十幾年的活棄婦,人人在背後嘲笑。她還不知收斂,飛揚跋扈。最後這樣也是報應。」

    溫晁道:「是嗎?那女的還挺有幾分姿色的,江楓眠為什麼不喜歡他?」

    在他的認知里,只要是長得不錯的女人,男人沒有什麼理由不喜歡。該被唾棄的只有姿色平平的女人,還有不肯給他睡的女人。王靈嬌道:「想想也知道啦,虞賤人這麼強勢,明明是個女人卻整天揮鞭子打人耳光,一點教養都沒有,江楓眠娶了這麼個老婆還要被她拖累,真是倒了輩的霉。」

    溫晁道:「不錯!女人嘛,就應該像我的嬌嬌這樣,聽話,可愛,一心向着我。」

    王靈嬌格格而笑。聽着這些不堪入耳的庸言俗語,魏無羨又悲又怒,渾身發抖。他擔心江澄會爆發,可江澄可能是悲痛過度,好像昏厥了一樣,一動也不動。王靈嬌幽幽地道:「我當然只能一心向着你了我還能向着誰?」

    這時,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道:「溫公子!所有的屋子都搜查過了,清點出來的法寶有兩千四百多件,正在歸類。」

    那是蓮花塢的東西,那是江家的東西!

    溫晁哈哈大笑,道:「好,好!這種時候,正是應該大大慶賀一番,我看今晚就在這裏設宴吧。物盡其用!」

    王靈嬌嬌聲道:「恭喜公子入主蓮花塢。」

    溫晁道:「什麼蓮花塢,把這名字改了,把所有帶着九瓣蓮標誌的門都拆了,換成太陽紋!嬌嬌,快來給我表演你最拿手的歌舞!」

    魏無羨和江澄再也聽不下去了。兩人翻下了牆,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離開蓮花塢。跑了很遠,那群烏合之眾在校場內的歡聲笑語還揮之不去,一個女人嬌媚的歌聲快活無比地飄蕩在蓮花塢的上空,仿佛一把帶有劇毒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在切割他們的耳朵。

    跑出數里,江澄忽然停了下來。

    魏無羨也跟着停了下來,江澄轉身往回折,魏無羨抓住他道:「江澄,你幹什麼!不要回去!」

    江澄甩手道:「不要回去?你說的是人話嗎?你讓我不要回去?我爹娘的屍體還在蓮花塢里,我能就這麼走了嗎?我不回去我還能去哪裏!」

    魏無羨抓得更緊了:「你現在回去,你能幹什麼?他們連江叔叔和虞夫人都殺了,你回去就是一個死字!」

    江澄大叫道:「死就死!你怕死可以滾,別擋我的路!」

    魏無羨出手擒拿,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遺體是一定要拿回的,但不是現在!」

    江澄閃身避過,還擊道:「不是現在是什麼時候?我受夠你了,快給我滾!」

    魏無羨喝道:「江叔叔和虞夫人說了,要我看顧你,要你好好的!」

    「給我閉嘴!」江澄猛地推了他一把,怒吼道:「為什麼啊?!」

    魏無羨被他一把推到草叢裏,江澄撲了過來,提起他衣領,不住搖晃:「為什麼啊?!為什麼啊?!為什麼!你高興了吧?!你滿意了吧?!」

    他掐住魏無羨的脖子,兩眼爆滿血絲:「你為什麼要救藍忘機?!」

    大悲大怒之下,江澄已經失去了神智,根本無心控制力度。魏無羨反過兩手,掰他手腕:「江澄」

    江澄把他按在地上,咆哮道:「你為什麼要救藍忘機?!你為什麼非要強出頭?!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叫你不要招惹是非!不要出手!你就這麼喜歡做英雄?!做英雄的下場是什麼你看到了嗎?!啊?!你現在高興了嗎?!」

    「藍忘機金子軒他們死就死了!你讓他們死就是了!他們死他們的關我們什麼事?!關我們家什麼事?!憑什麼?!憑什麼?!」

    「去死吧,去死吧,都去死吧!都給我死!!!」

    魏無羨喝道:「江澄!!!」

    掐着他脖子的手,忽然鬆開了。

    江澄死死瞪着他,眼淚順着臉頰滾滾落下。喉嚨深處,擠出一聲垂死般的悲鳴、一聲痛苦的嗚咽。

    他哭着道:「我要我的爹娘,我的爹娘啊」

    他向魏無羨要他的父親和母親。可是,向誰要,都要不回來了。

    魏無羨也在哭,兩個人跌坐在草叢裏,看着對方痛哭流涕。

    江澄心裏明明很清楚,就算當初在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魏無羨不救藍忘機,溫家遲早也要找個理由逼上門來的。可是他總覺得,若是沒有魏無羨的事,也許就不會發生的這麼快,也許還有能轉圜的餘地。

    就是這一點令人痛苦的僥倖,讓他滿心都是無處發泄的悔恨和怒火,肝腸寸斷。

    天光微亮時,江澄幾乎都有些呆滯了。

    這一晚上,他竟然還睡了幾覺。一是太困了,哭得脫力,不由自主昏睡過去。二是還抱着這是一場噩夢的期望,迫不及待地盼望睡一覺醒來,睜開眼睛,就能發現自己還躺在蓮花塢自己的房間裏。父親坐在廳堂里看書擦劍。母親又在發脾氣抱怨,責罵魏無羨。姐姐蹲在廚房裏發呆,絞盡腦汁想今天做什麼吃的。師弟們不好好做早課,盡上躥下跳。

    而不是被冷風吹了一夜之後,在野草叢裏頭痛欲裂的醒來,發現自己還蜷縮在一個荒涼偏僻的小山坡後。

    先動了動的魏無羨。

    他扶着自己的雙腿,勉強站起來,啞聲道:「走吧。」

    江澄一動不動。魏無羨伸手拉他,又道:「走吧。」

    江澄道:「走去哪裏?」

    他嗓子干啞,魏無羨道:「去眉山虞氏,去找師姐。」

    江澄揮開了他伸出的手。須臾,這才自己坐起,慢慢站起了起來。

    兩人向着眉山的方向出發,徒步而行。

    一路上,兩人都是強打精神,步履沉重,仿佛身負千斤巨擔。

    江澄總是低頭,抱住右手,食指上的紫電抵在心口附近,把這僅存的一樣親人遺物摸了一遍又一遍。再頻頻回望蓮花塢的方向,凝望着那個曾經是自己的家、如今淪為一個魔窟的地方。一次又一次,仿佛永遠看不厭、永遠還留有最後那麼一點希望,可是,淚水也永遠會止不住地奪眶而出。

    他們逃得匆忙,身上沒帶乾糧,從昨日到今日又體力消耗嚴重,走了半日後,都開始頭昏眼花。

    此刻已離開了人跡荒涼的野外,進入了一座小城。魏無羨看了看江澄,見他一副疲倦至極、不想動彈的模樣,道:「你坐着。我去弄點吃的。」

    江澄沒應,也沒點頭。走來的路上,他一共只和魏無羨說了幾個字。

    魏無羨再三叮囑他坐着不要動,這便離開了。他經常在身上各個角落塞些零錢,這個時候便派上了用場,不至於囊羞澀。走了一圈,買了一堆吃食,還買了乾糧備長路上所用,花費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迅速回到他們分開的地點。

    然而,江澄卻不見了。

    魏無羨提着一堆饅頭、麵餅、水果,心頭一慌,強自鎮定,在附近街上找了一通,仍是沒見到江澄。

    他徹底慌了,拉住一旁的一名補鞋匠,道:「老伯,剛才這裏坐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公子,你有沒有看到他去哪兒了?」

    補鞋匠抿了抿一根粗粗的線頭,道:「剛才跟你在一起的那個?」

    魏無羨道:「是啊!」

    補鞋匠道:「我手裏有活,沒怎麼看清。不過他一直盯着街上人發呆,後來我抬頭再看那個地方的時候,他突然就不見了。應該是走了吧。」

    魏無羨喃喃道:「走了走了」

    恐怕是回蓮花塢去偷遺體了!

    瘋了一樣,魏無羨拔腿就跑,往來的方向跑。

    他手裏提着一堆剛買的吃食,沉甸甸的拖他的後腿,奔了一陣他便將它們拋在身後。可是奔出一段路後,他就開始頭昏眼花,體力不支,再加上心頭髮慌,雙膝一軟,撲到了地上。

    這一撲,撲了他滿臉的灰泥,口裏嘗到了塵土的味道。

    他胸腔湧上一股鋪天蓋地的無力和恨意,拳頭在地上重重一砸,大叫一聲,這才爬了起來。他折回去撿起之前扔在地上的饅頭,在胸口擦了擦,囫圇兩口便吞下一個,牙齒撕咬血肉一般地狠狠咀嚼,咽下喉嚨,更得胸口隱隱作痛。再撿起幾個塞進懷裏,拿着一個饅頭邊吃邊跑,希望能在路上就截住江澄。

    可是,直到他跑回蓮花塢,夜空已月明星稀,他也沒在路上見到江澄的人影。

    魏無羨遠遠望着燈火通明的蓮花塢,手撐着膝蓋不住喘氣,胸腔和喉嚨蔓延上一股長時間奔跑過後特有的血腥氣,滿嘴鐵鏽味,眼前陣陣發黑。

    他心道:「為什麼沒追上江澄?我吃了東西,尚且只能跑這麼快,他比我更累,打擊比我更大,難道還能跑得比我快?他真的是回蓮花塢來了嗎?可是不回來這裏,他還會去哪裏?不帶上我,一個人去眉山?」

    調息片刻,他還是決定先去蓮花塢確定一番,潛行而去。

    還是沿着那一段牆貼行,魏無羨心祈禱:「這次千萬不要再有人在校場上談論江澄的屍體了。否則我」

    否則?

    否則他能怎麼樣?

    怎麼樣都不能。他無能為力。蓮花塢已經毀了,江楓眠和虞夫人都沒了,江澄也不見了。他只有一個人,孤身一人,連一把劍都沒有,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辦不到!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力量是這樣渺小。在岐山溫氏這個龐然大物面前,無異於螳臂當車。

    魏無羨的眼眶熱得幾乎又要滾下淚來。他轉過一道牆彎,忽然,迎面走來一個身穿炎陽烈焰袍的人影。

    電光火石之間,魏無羨便將這個人擒住了。

    他左手牢牢鎖住這個人的雙手,右手掐住他脖子,壓低聲音,用他能拿出來的最兇惡歹毒的語氣威脅道:「別出聲!否則我一下就能擰斷你的喉嚨!」

    這個人被他死死制住,忙道:「魏、魏公子,是我、是我啊!」

    這是個少年的聲音。魏無羨一聽,第一反應是:「莫非是我認識的人,穿着溫家的袍子混在裏面臥底的?」這個念頭旋即被他推翻:「不對,這聲音完全耳生,有詐!」

    他手上更用力了,道:「別想搞鬼!」

    這少年道:「我我不搞鬼。魏公子,你可以看我的臉。」

    魏無羨心道:「看他的臉?莫非他在嘴裏藏了什麼東西準備噴出來?或是他有別的辦法,露臉就能害人?」

    他滿心戒備地擰着這人的臉轉了過來。只見這少年眉清目秀,周身上下有一種青澀的俊逸,正是昨日他們往裏窺看時見到的那名小公子。

    魏無羨心漠然道:「不認識!」


    他把這少年的臉轉回去,繼續掐着他的脖子,低聲喝道:「你是誰!」

    這少年似乎有點失望,道:「我我是溫寧。」

    魏無羨皺眉道:「溫寧是誰?」心卻想:「管他是誰,反正是個有品級的,抓在手裏說不定能換回人來!」

    溫寧訥訥道:「我前幾年,在岐山的百家清談盛會上,我我射箭」

    聽他吞吞吐吐,一股焦灼衝上魏無羨的心頭,他怒道:「你什麼你?!你結巴嗎?!」

    溫寧在他手裏嚇得一縮,似乎想抱頭蹲下,輕聲道:「是是啊。」

    魏無羨:「」

    看他這幅膽小可憐又磕磕巴巴的模樣,魏無羨卻忽然想起來了點什麼:「前年的岐山百家清談盛會百家清談盛會射箭啊,好像是有這麼個人!」

    岐山百家清談盛會,也就是他、藍忘機、藍曦臣、金子軒射箭得前四名的那一年。

    當日,那場射箭比賽還未開始之前,他一個人在不夜天城裏晃蕩。

    晃着晃着,穿過一片小花園,忽然聽到前方傳來弓弦震顫之聲。

    他傳林拂葉而入,只見有個身穿白色輕衣的少年站在那裏,對着前方的一隻靶子拉弓,放弦。

    這少年的側顏很是清秀,拉弓姿勢標準且漂亮。那隻靶子上,一點紅心裏已經密密麻麻地扎滿了羽箭。這一箭,也是命紅心。

    竟是例無虛發。

    魏無羨喝彩道:「好箭法!」

    那少年一箭的,從背上箭筒里抽出一支新的羽箭,低頭正欲搭弓,卻冷不防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旁邊冒出來,嚇得手一抖,羽箭落到了地上。魏無羨從花圃之後走了出來,笑道:「你是溫家哪位公子?好好好,漂亮,射得太好了,我還從沒見過你們家的的射箭這麼」

    話音未落,那少年已拋下弓箭跑的無影無蹤了。

    魏無羨一陣無語,心道:「我長得這麼英俊麼?英俊得把人嚇跑了?」

    他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就當看了個稀奇,回到廣場。比賽即將開始,溫家那邊一片吵鬧。魏無羨問江澄:「他們家辦個清談會怎麼這麼能折騰,天天都有戲。今天又怎麼回事?」

    江澄道:「還能怎麼回事,名額有限,在爭讓誰上場。」頓了頓,他輕蔑地道:「這群溫家的箭法都爛成一個德性,誰上場不是一樣啊?爭來爭去有區別麼?」

    溫晁在那邊喝道:「再來個!再來個,還差一個!最後一個!」

    他身旁的人群之,方才那名白衣少年也站在裏面,左看右看,鼓足了勁兒才舉起手。可他舉得太低了,也不像旁人那樣叫嚷自己的名字,推推搡搡了一陣,一旁才有人注意到他,稀奇道:「瓊林?你也想參賽?」

    那被叫做「瓊林」的少年點了點頭,又有人哈哈笑道:「都沒見過你拿過弓,參什麼賽啊!別浪費名額了。」

    溫瓊林似乎想為自己辯解一番,那人又道:「行了行了,你別貪新鮮了,這是要計成績的,上去丟臉我可管不着。」

    魏無羨心道:「丟臉?要是你們溫家裏有一個人能給你們撿回點臉面,也就他了。」

    他揚聲道:「誰說他沒拿過弓?他拿過的,而且射得很好!」

    眾人都略微驚奇地看看他,再看看那少年。溫瓊林的臉原本有些蒼白,因為眾人的目光忽然凝聚到了他身上,一下子變得通紅,漆黑的眼珠使勁兒地瞅魏無羨。魏無羨負手走了過去,道:「你剛才在花園裏射得不是挺好的?」

    溫晁也轉了過去,懷疑道:「真的?你射箭好?我怎麼從來沒聽過?」

    溫瓊林低聲道:「我我最近才練的」

    他說話聲音很低,還斷斷續續,仿佛隨時能被人掐斷,也確實經常被人掐斷。溫晁不耐煩地打斷道:「好吧,哪兒有個靶子,你趕快射一個來看看。好就上,不好就讓開。」

    溫瓊林四周的位置一下子被空了出來,拿着弓的手緊了緊,求助般地左看右看。魏無羨瞧他很是不自信的樣子,拍拍他的肩,道:「放鬆。像之前那樣射就行了。」

    溫瓊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拉弓,松弦。

    可惜,這一拉弓,魏無羨就在心底搖了搖頭,心道:「姿勢錯了。」

    這溫瓊林大概是從沒在旁人面前射過箭,從指尖到手臂都在發抖,一箭飛出,連靶子都沒。圍在一旁觀看的溫家人發出譏笑之聲,紛紛道:「哪裏射得好了!」

    「我閉着眼睛都比他射得好。」

    「好了別浪費時間了,趕緊挑一個人出來上場!」

    溫瓊林的臉紅到了耳根,不消旁人揮退,自覺落荒而逃。魏無羨追了上去,道:「唉,別跑!那個瓊林兄對吧?你跑什麼?」

    聽他在背後叫自己,溫瓊林這才停了下來,垂首轉身,從頭慚愧到腳的樣子,道:「對不起。」

    魏無羨奇道:「你跟我說對不起幹什麼?」

    溫瓊林內疚地道:「你你推薦我,我卻讓你丟臉了」

    魏無羨道:「我有什麼可丟臉的?你以前不常在別人面前射箭吧?剛才是緊張了?」

    溫瓊林點了點頭,魏無羨道:「有點自信。我老實跟你說吧,你比你們家的人射得都好。我見過的所有世家子弟里,箭法比你好的絕對不超過三個。」

    江澄走了過來,道:「你又在幹什麼?三個什麼?」

    魏無羨指着他道:「喏,比如說這個,他就沒你射得好。」

    江澄暴怒道:「找死!」

    魏無羨受了他一掌,面不改色地道:「真的。其實沒什麼好緊張的,多在人前練練就習慣了,下次一定能讓人刮目相看。」

    這個溫瓊林,大概是個溫家裏旁系又旁系的世家子弟,地位不上不下,性格卻羞怯自卑,縮手縮腳,連說話也結結巴巴,好不容易苦練一番,鼓起勇氣想表現自我,卻因為太緊張而弄砸了。若是不好好開導他,說不定這少年從此以後就越發封閉自我,再也不敢在人前表露了。魏無羨對他鼓勵了幾句,再簡單說了一些需要提醒的要點,糾正了他剛才在小花園裏射箭時的一些細微毛病,溫瓊林聽得目不轉睛,不住點頭。江澄道:「你哪來這麼多廢話,馬上開賽,還不快滾去入場!」

    魏無羨一本正經地對溫瓊林道:「我現在就要去比賽了。你待會兒可以看看場上我怎麼射的」

    江澄不耐煩地拖着他離開了,邊拖邊啐道:「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你以為自己是楷模嗎?!」

    魏無羨想了想,訝然道:「是啊。我不就是嗎?」

    眼下,魏無羨記起來了這一段,試探着問道:「你是那個溫瓊林?」

    溫寧點點頭,道:「昨天我看到魏公子你和江公子,心想你們可能會再來」

    魏無羨道:「昨天你看到我了?」

    溫寧道:「看、看到了。」

    魏無羨道:「看到了我卻沒叫出聲來?」

    溫寧道:「我不會叫的。我不會喊人的,也不會告訴別人。」

    他這句難得沒有結巴,而且語氣堅定,猶如立誓。魏無羨驚疑不定,溫寧又道:「魏公子,你是來找江公子的吧?」

    魏無羨道:「江澄在裏面嗎?!」

    溫寧老老實實地道:「在。昨天被抓回來的。」

    聞言,魏無羨心念如電轉:「江澄在裏面,蓮花塢我是非進不可了。用溫寧做人質?不頂,這個溫寧以往就受其他世家子弟的排擠忽視,地位在溫家恐怕不高,溫晁也不喜歡他,拿他做人質根本沒用!他究竟是不是在撒謊?他不是溫家的人嗎?可是他昨天確實沒告發我們。如果我放開他,他究竟會不會出賣我?溫狗里會有這麼好心的人嗎?若要確保萬無一失,只能」

    魏無羨心頭閃過一絲殺機。

    他原本並不是殺性重的人,但是家門遭遇大變,累日來已是滿心恨火,形勢又嚴峻,不容他再留仁善。

    只要他右手一用力,就能把溫寧的脖子擰斷!

    正思緒紛亂,溫寧道:「魏公子,你是要回來救江公子的嗎?」

    魏無羨指骨微蜷,冷冷地道:「不然呢。」

    溫寧竟然緊張地笑了笑,道:「我就知道。我我可以幫你把他救出來。」

    霎那間,魏無羨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愕然道:「你?你幫我救?!」

    溫寧道:「嗯。就、就是現在,我馬上就能把他帶出來。剛好,溫晁他們都出去了!」

    魏無羨緊緊抓住他:「你真的能?!」

    溫寧道:「能!我、我也算溫家的世家子弟,手下也有一批門生聽話。」

    魏無羨厲聲道:「聽話?聽你的話殺人嗎?」

    溫寧忙道:「不不不是!我的門生從來不胡亂殺人的!」

    他又補充道:「江家的人、我也沒殺過。我是聽說蓮花塢出事了,後來才趕來的。真的!」

    魏無羨瞪着他,心道:「他安的什麼心思?撒謊?虛與委蛇?可這謊撒的也太荒唐了!以為我是傻瓜嗎?!」

    可怕的是,他竟然真的,從心底生出一股絕處逢生的欣喜若狂。

    他心裏把自己痛罵了個狗血淋頭,愚蠢、沒用、荒唐、匪夷所思、異想天開。可是,他隻身一人,無仙劍無法寶,而牆內駐紮的是成百上千名溫家修士,也許還有那個溫逐流。

    他不怕死,他只怕死了,還救不出江澄,辜負江楓眠和虞夫人對他的託付。在這種情況下,他能寄以希望的對象,竟然真的只有這個只見過三次面的溫家人!

    魏無羨舔了舔乾枯的嘴唇,澀聲道:「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幫我把江宗主和江夫人的遺體」

    不知不覺間,他也結巴起來了。說到了一半,想到自己還用一個威脅的姿勢揪着溫寧,連忙把他放開,但還是藏了後招,如果他一放開溫寧就逃跑、叫喊,他就立刻把溫寧的頭顱打穿。

    然而,溫寧只是轉過身來,認真地道:「我我一定盡力。」

    魏無羨渾渾噩噩地等待着。他一邊在原地轉圈,一邊心道:「我怎麼了?我瘋了嗎?溫寧為什麼要幫我?我為什麼要相信他?萬一他騙我,江澄根本不在裏面?不,江澄不在裏面才好!」

    沒過一炷香,那個溫寧,居然真的背着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出來了。

    那人渾身血污,臉色慘白,雙眼緊閉,伏在溫寧背上一動不動,正是江澄。

    魏無羨低聲道:「江澄?!江澄?!」

    伸手探了探,尚有呼吸。溫寧對魏無羨伸出一手,在他掌心放了一樣東西,道:「江、江公子的紫電。我帶上了。」

    魏無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想到剛才還動過要殺了溫寧的心思,訥訥地道:「謝謝!」

    溫寧道:「不客氣江先生和江夫人的遺體,我已經讓人移出去了。此、此地不宜久留,先走」

    不消他多說,魏無羨接過江澄,要背在自己身上,誰知,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道橫在江澄胸前的血淋淋的鞭痕。

    魏無羨道:「戒鞭?!」

    溫寧道:「嗯。溫晁,拿到了江家的戒鞭江公子身上應該還有其他的傷。」

    魏無羨只摸了兩下,江澄至少斷了三根肋骨,還不知有多少傷是沒看到的。

    溫寧道:「溫晁回來發現後,一定就會在雲夢一帶到處抓你們了魏公子,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先帶你們躲到一個地方去。」

    如今江澄身受重傷,肯定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顛沛流離,飢一頓飽一頓,他急需用藥和安養,他們的處境幾乎是寸步難行,走投無路了。除了仰仗溫寧,竟然想不到別的辦法!

    在之前的一天裏,他絕不會想到,自己和江澄竟然要藉助一名溫家子弟的幫助才能逃出生天,也許還會寧死不屈。但此時此刻,魏無羨只能說:「多謝!」

    他們先走水路,乘船下江。然後轉陸路,溫寧安排了車馬,路上先簡單給江澄清理傷口、包紮敷藥。

    第二日,至夷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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