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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天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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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園,

    前院裏,

    停着一輛馬車。

    馬車很大,裏頭升着小爐,還算暖和。

    燕皇坐在馬車內,身上,蓋着一條毯子。

    魏忠河進入馬車,從懷中,掏出一枚紅色的丹藥。

    這類煉丹爐里出來的丹丸,有一個規律,顏色越鮮亮,毒性,就越強。

    魏忠河身為鍊氣士,自是清楚這些門道的,畢竟,煉丹之術,只是鍊氣士最底層最低級的玩意兒,也就那些騙吃騙喝的江湖術士才會去鼓弄它。

    燕皇伸手,將這一粒紅丸捏在指尖,而後,送入口中。

    吞咽的動作,有些艱難,燕皇脖子向上一挺,強行用手順着自己的脖子,將丹丸咽了下。

    再低下頭時,

    額頭上,已然出了虛汗。

    「陛下,茶。」

    魏忠河馬上遞上一杯茶。

    燕皇接了,

    茶水滾燙,

    燕皇卻毫不在意,近乎兩口就悶了下去。

    隨後,

    燕皇身子靠在了馬車車壁上,

    雙手,

    垂放在身側。

    魏忠河默默地蹲侯在一旁,低着頭,不敢說話,也不敢看。

    而這時,

    後園外圍,

    出現了一支騎兵,人數在兩千騎左右,是李良申麾下鎮北軍的一支。

    這支兵馬的游擊將軍以及參將齊齊下馬,

    跪伏在了後園門口。

    身後,他們所帶來的騎士,也全都下馬,單膝跪伏在地。

    李良申曾說過,他的這一鎮鎮北軍,滯留在京畿之地,實在是太久太久了。

    在別人看來,可能他是一把懸於京畿之地的不穩定的刀? 但實則,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這把刀上? 到底被侵入了多少鏽蝕。

    當年,

    鎮北軍上下,是三軍用命,打算幫自家侯爺奪得龍椅的;

    但伴隨着那一出馬踏門閥,郡主入京? 半數鎮北軍東進入征途,明眼人都看清楚了? 鎮北侯? 不想反。

    他不僅不想反,還堅定地站在燕皇的身後? 為燕皇助力。

    很多人,

    為此遺憾了。

    軍中? 有李富勝之流;地方上? 有許文祖之流;

    遺憾,是遺憾? 但這畢竟不是什麼壞情況,大燕? 終究還是大燕,燕軍? 終究還是在黑龍旗幟的引領下? 為大燕而戰。

    所以? 李富勝現在你說他是鎮北軍還是靖南軍的一部,真的很難說清楚了;

    而許文祖,也早早地將自己看作大燕朝廷的封疆大吏,鎮守着晉地。

    他們尚且如此,

    下面的人,自然就更多了。

    畢竟,

    燕皇功高蓋世,一代雄主,名正言順,正統皇帝!

    畢竟,

    如今的大燕,開疆滅國,百戰不殆!

    這種情況下,

    朝廷,

    皇帝,

    想要拉攏分化軍頭子,簡直不要太容易,而且那些被拉攏的將領,完全沒什麼負疚感。

    是自家侯爺要當忠臣的,而且,自己又不是叛國,是忠誠於大燕的皇帝,有什麼不對?

    所以,

    這就是為什麼那一晚六皇子大婚時,郡主想殺姬成玦,李良申和七叔,近乎是兩個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謀劃了這一切。

    為什麼不調兵?

    不僅僅是不想把事情鬧大……

    而是,

    天知道自己一道軍令下去,城外的那一鎮鎮北軍,到底能有幾成願意提刀跟着自己殺入京城殺入皇宮?

    如果事情真的就這般簡單,

    這一鎮鎮北軍真的操之於李良申之手,

    那郡主當初為何不更乾脆一點,直接造反,逼燕皇退位,太子登基,自己不做太子妃了,直接做皇后母儀天下不是更愜意麼?

    非是不願,而是不能。

    身為帝王,燕皇是驕傲的,但身為帝王的手段,他,不是不會。

    臥榻之側,又豈容他人安睡?

    一眾信使,策馬而來,這些信使,來自於很多衙門,也來自於王府和東宮,但當他們看見後園門口跪伏在地的一片騎兵甲士時,也都有些發懵了。

    那邊,

    靖南王抽出錕鋙刀,要見陛下,否則就清君側;

    這邊,

    陛下所在的後園門口,已經聚集了一眾騎士!

    這是,

    要打起來了?

    今日所發生的和正在發生的一切,讓很多人,都陷入了迷茫;

    不僅僅是這些信使,甚至他們背後的大人們,也都是如此。

    還是那句話,

    靖南王想造反的話,

    用得着這麼直接麼?

    但,

    他偏偏喊出了那三個字!

    魏忠河伸手,從外頭接過來一張條子,掃了一眼,就捏回了掌心。

    當他再抬起頭時,

    卻看見先前一直靠在車壁上的燕皇,此時已經坐直了身子,一雙眸子,深邃如淵。

    魏忠河忙稟報道:

    「陛下,靖南王到城門口了。」

    「嗯。」

    燕皇點點頭。

    少頃,

    後園的門,被打開,馬車,緩緩駛出。

    隨即,

    一眾大內侍衛以及密諜司的高手保護着馬車,而先前跪伏在地的鎮北軍甲士,則在他們將領的帶領下,上馬護衛兩翼。

    隊伍行進途中,

    屬於帝王的華蓋龍纛,也被立了起來。

    天子出巡,

    自當有天子出巡的氣象!

    ………

    當「清君側」三個字傳入自己耳中時,太子的身子,先是一晃。

    後頭的兄弟們,以及再後面的百官勛貴們,也都是一陣發懵,隨即是駭然。

    這,這,這,

    怎麼就這樣了呢!

    誰都清楚,

    陛下入後園療養後,就再未曾出來過,早些時候,太子領重臣去後園請示國事,後來,燕皇連這個都免去了,一律不見。

    太子只能兩天去城外,後院門口磕頭問安,龍顏都見不到。

    大家都清楚,

    陛下的身體,顯然是壞到不能再壞的地步了。

    陛下這次沒能出後園,到城外來迎接,那也是應該的。

    因為,

    以陛下的驕傲,他絕不允許自己虛弱的一面呈現在他的臣子和百姓面前。

    而太子親自出迎,宗室百官相陪,也是給足了禮數;

    就這,

    你靖南王竟然還不滿意!

    如此囂張,如此跋扈的麼!

    許是這風,吹得太剛猛也太猝不及防,所以,在場的所有人,竟然沒人出來呵斥。

    並非所有人都害怕了的,

    想那乾國,曾經軍備糜爛如斯,卻也能露出幾個不怕死的硬骨頭;

    大燕這些年,大有氣吞天下之勢,又怎可能朝堂之上,全是貪生怕死之輩。

    真的是,這打擊來得太快太突然,大家一時半會兒,難以迴轉過來。

    姬成玦的目光,透過前方的太子以及靖南王,看向鄭凡。

    鄭凡則面無表情,似乎根本就捕捉不到來自這位昔日「好安達」的目光。

    其實,

    鄭侯爺自己也在思索,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哥,

    您要造反,要清君側,要靖難,

    您早說啊,

    咱在晉地時,好好拾掇拾掇,我那侯府下的兵馬,除了防備雪海關和鎮南關,全調出來,您再集結晉地的靖南軍主力和其他軍頭,一起裹挾過來。

    再添上天天,

    咱們殺進這鳥燕京,奪了那皇位,

    您做皇帝,

    我做親王,

    天天做太子,可以坐您腿上。

    要知道,天天在家可是整天喊着要吃龍椅!

    但,

    鄭侯爺也清楚,這只是自己的自由發散,顯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冷靜下來的鄭侯爺,也開始思索,到底是為什麼?

    這一次,

    之所以沒帶瞎子和苟莫離這兩位軍師,不是因為真的神算子算到了能在經過穎都時從孫家撿一個,而是因為,鄭侯爺自己本身,政治智慧的點數,也點得很高。

    很快,

    鄭侯爺想明白了,

    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心裏,

    說不上來吧,

    就覺得,

    挺悶的,也挺無奈的;

    這感覺,像是當年李富勝和許文祖,得知鎮北侯爺的舉措時,差不離吧。

    而這時,

    姬老六也微微扭了兩下脖子,

    閉上了眼帘,

    雙手交叉,揣進袖口裏,不慌了,也不忙了。

    但嘴裏,

    依舊泛着苦澀。

    後浪翻得再厲害,卻發現,你的前浪,叫沙灘。

    身邊,

    四皇子姬成峰和七皇子姬成溯,

    一大一小,

    不停地張望着,臉上,滿是憂慮和震驚。


    太子,

    則繼續保持着先前的姿勢,沒動。

    深秋的風,

    徐徐地吹,

    裹挾着的,

    是來自東方百戰之卒的精銳悍氣。

    而這時,

    一聲長吟自南邊傳來:

    「陛下駕到!!!!!!!!!!!!」

    一種文武勛貴馬上向那邊望去,果然看見了陛下的龍纛高高立在空中。

    一時間,

    大傢伙齊齊地跪伏下來;

    他們,雖然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陛下龍顏,陛下,也許久未曾出現在宮內,但燕皇的權威,已然根植在了他們的心底。

    燕皇一日不駕崩,他就是大燕,真正的主宰。

    「臣等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跪伏,

    勛貴跪伏,

    四周,禁軍跪伏;

    打着盹兒的姬成玦,終於結束了自己村口懶漢姿勢,

    朝着龍纛所立之方向,跪伏下來: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姬成峰和姬成溯也馬上跪伏下來,叩見父皇。

    最後,

    是太子,

    當馬車緩緩駛過來後,

    他,

    也跪伏了下來。

    沒跪的,

    也有一大片,

    他們來自東方,來自晉地,來自靖南軍,來自平西侯府。

    雙方之間,可謂涇渭分明,對比強烈。

    ……

    跪伏在地上時,

    姬成峰小聲對着跪伏在自己身側的姬成玦嘀咕道:

    「南王這是故意要折騰父皇,是為了出氣麼?我就不信,他不知道父皇的身子不好。」

    姬成溯也攥緊了拳頭,臉上露出了憤憤之色。

    身為皇子,他們今日,都受到了侮辱。

    他們沒能為父皇分憂,反而使得父皇拖着病重之軀出面,為人子,是為不孝,為人臣,是為無用。

    姬成玦則翻了個白眼,

    對老四道:

    「行,曉得靖南王不會造反,說明四哥你有進步了。」

    「嗯?」姬成峰扭頭看向自己的六弟。

    姬成玦則繼續道:

    「但你哪隻眼睛看出來南王是故意折騰咱們父皇身子了?」

    「不是麼?」

    「四哥啊,您最近收小嫂子,是不是收得有點多了?」

    「我這不是急着為姬家開枝散葉……不是,你忽然問我這個做什麼?」

    「這是朝堂,這是我大燕,站得最高的幾個人的博弈,您當是自個兒後宅小嫂子們的宮鬥爭寵啊?

    什麼就是故意為了折騰一下父皇的身子,只為了出出氣,

    嘁,

    幼稚。」

    被嘲諷了,但老四卻沒翻臉,而是馬上追問道;

    「老六,那你告訴哥哥,這是為何?」

    姬成峰早就知道,自己玩不過這個六弟,所以這一年來,他很安靜,且逐漸理解了當初的老五。

    姬成玦瞥了瞥四周,

    這裏,跪了茫茫大一片;

    「你說,咱父皇住後園,多久了?」

    「很久了,真的很久了。」

    「嗯,父皇還是父皇。」

    「老六,你這不是廢話麼,父皇只要一日沒………

    父皇只要在一日,他就是大燕的天。」

    「是啊,大燕的天,但天上,也難免會有烏雲;

    再鋒利的寶劍,封藏許久後,也得重新打磨保養一下。

    父皇在後園待得太久了,

    久到,雖然你我以及滿朝文武,都知道,父皇依舊是大燕的皇帝陛下,但,其實心裏,早就鬆動了。

    南王不是故意要折騰父皇的身子,

    而是像四年多前一樣,

    站在父皇身後,引兵入皇城。

    這是,

    在幫父皇擦拭劍鋒,

    在替父皇撐腰,

    是父皇,

    想要藉此機會,出後園,

    同時,

    向整個大燕的文武百官,大燕的百姓,宣告;

    大燕,

    仍然還是他的!」

    「那……那父皇為何不直接自己動手清理?」

    「清理什麼?清理太子的人,我的人,你的人?為何要清理,父皇,終究是要走的。」

    「這………」姬成峰深吸一口氣。

    而一側的小七姬成溯,已經目瞪口呆。

    這時,

    馬車,

    已經駛入了中央。

    魏忠河躬身出了馬車,掀開了帘子。

    緊接着,

    身着黑色龍袍的燕皇,

    自馬車內走出,站在了馬車前台上。

    他的目光,

    環顧四周,

    無怒無悲無喜;

    一把天子劍,拄地,其實,是在支撐着他的身子。

    最後,

    燕皇看向前方仍然騎在貔貅身上的田無鏡。

    下一刻,

    靖南王將錕鋙刀插入地面,

    翻身下來,

    一身鎏金甲冑的靖南王,緩緩地走向馬車。

    此時,

    不知道多少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里。

    因為誰都清楚,

    大燕的南王,是巔峰武夫,戰力驚人!

    燕皇看着面前來人,看見他那滿頭的白髮,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唇,眼眶,無比乾澀;

    但卻因為剛剛服用了紅丸,體內燥火升騰,根本沒有眼淚可以滴淌。

    只能,

    出聲喚道:

    「無鏡………」

    大燕靖南王田無鏡,

    終於走到馬車前,

    向着站在馬車上的皇帝,

    單膝跪下。

    隨即,

    在後方,

    鄭侯爺揚起手,

    發出一聲大喝:

    「跪見天子!」

    頃刻間,

    自平西侯爺以下,上萬自晉地歸來的百戰精銳,全部收刀,下馬,朝着天子馬車所在,跪伏下來。

    「臣,

    田無鏡,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時,

    不知道多少人心底,長舒一口氣,仿佛一場大難,被消弭於無形。

    燕皇看着跪伏在下方得田無鏡,

    開口道:

    「無鏡啊,咱們回宮,一起等梁亭。」

    說着,

    燕皇笑了起來,

    罵道:

    「他啊,還是和以前一樣,除了喊他吃飯來得最早,其他時候,都是最後一個。」

    「臣,遵旨!」

    田無鏡起身,上了馬車。

    順勢,

    接過燕皇的天子劍,用自己的手,攙扶住了燕皇。

    燕皇的身子,很輕,意外的輕,寬厚的龍袍,只是一種表象。

    燕皇看向跪伏在下面的太子,

    喊道:

    「太子,上來趕車。」

    「兒臣遵旨。」

    太子起身。

    這時,

    靖南王開口道:

    「平西侯最擅駕車。」

    燕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看向那邊的鄭凡,

    「哦,是麼?」

    靖南王點頭,道:

    「是。」

    已經走到馬車前,準備上來牽韁繩的太子,僵在了原地,是上去也不是,退下也不是。

    燕皇伸手,

    指向了鄭凡所跪的方向,

    道:

    「好,就辛苦朕的平西侯,來為朕,趕一次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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