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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靖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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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會覺得,白髮,其實並不難看,甚至,按照後世的審美,一個男人白髮,只要他不是老態龍鐘的樣子,看起來還會覺得有些氣質,有一種異樣的美。

    上輩子鄭凡畫漫畫時,就很喜歡用這種方法去塑造人物,覺得這種方式可以很快且有效地凸顯出角色的氣質。

    再者,後世因為各種染髮的流行,所以人們對於不同顏色的頭髮,接受程度往往很高。

    但此時的靖南侯,

    他的白髮,

    只呈現出了一種淒涼,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悲哀,是一種,深秋都無法營造出來的破敗。

    什麼氣質,什麼形象,什麼這些那些的,都無法去形容這一眼看過去後的驚心。

    鄭凡的胸口像是被一塊石頭堵住,堵得嚴嚴實實。

    很長時間以來,面對田無鏡時,鄭凡都一直是在恰到好處地「表演」自己。

    和上位者的親昵家常,不逾矩,卻又不能生疏,嬉笑罵嚷間,讓他覺得你是他的人,且讓他知道,你還很懂得分寸。

    但在此時,鄭凡沒有去隱藏,是懶得去還是覺得沒必要,鄭凡不清楚,他只是往前走了幾步,然後看向門檻後面,

    少頃,

    道:

    「侯爺?」

    侯爺很平靜地回答:

    「她睡着了。」

    侯爺的眼神里,看不出悲傷,也沒有凌亂,更沒有什麼歇斯底里,他很平靜,但這種平靜,卻如同火山噴發前的靜謐。

    如果忽略掉一夜白掉的頭髮,他似乎還是原來的自己,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

    但鄭凡清楚,有些人的悲哀就在於,

    他太過堅強,太過強大,這已經不是他自己臉上的面具,因為面具已經和自己的臉融為一體。

    悲哀,在於你想去表達自己的哀傷時,你已經忘了,該如何去做。

    你只能這般坐在門檻上,一坐一宿。

    你已經將那種情緒,早早地玻璃出了自己的身體,你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用到它的那一天了,你覺得那於你而言,只是一種累贅。

    但你沒有料到,在後來的某一天,你會發現自己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它。

    它能告訴你,是去哭,是去叫喊,還是去憤怒,而不至於讓你像是一個剛學會走路對前方一片迷茫忐忑的孩子一樣,無助、無措。

    甚至,你身邊的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你,也沒人敢去安慰你。他們已經習慣了你的不需要,也已經習慣了你站在萬人之前的身影。

    你和這個世界,是隔絕的,一種讓人窒息的隔絕。

    田無鏡伸手,對着鄭凡招了招。

    換做其他人,面對此時的田無鏡,可能已經膽戰心驚地跪了下來或者慌亂地逃開;

    畢竟,一頭憤怒的獅子真的沒有一頭處於憤怒邊緣的獅子來的可怕,天知道隱忍到極點之後,暴怒的它,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鄭凡走了過去,

    田無鏡沒有說話,

    鄭凡也沒有說話。

    在這個位置,鄭凡看見裏面放着一口棺材。

    田無鏡繼續坐在那裏,

    鄭凡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敢抬腳走進去。

    氛圍,在這裏,是凝滯了的。

    終於,鄭凡深吸一口氣,對着田無鏡緩緩地單膝跪了下來。

    田無鏡側過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鄭凡。

    二人四目相對;

    一股磅礴的壓力向鄭凡傾軋而來,那是一種來自靈魂層面的審視,無形之中的威壓,讓鄭凡胸口裏的魔丸都開始微微發顫。

    豁出去了。

    鄭凡咬了咬牙,

    直接道:

    「侯爺,我想知道夫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她只是睡着了,她等我回來等太久了,就先睡了。」

    你很難想像,田無鏡會說出這種話。

    在這個時候,你需要對他做什麼?

    如果他不是田無鏡,你可以對他潑一盆冷水,你可以對他破口大罵,你甚至可以上前一巴掌抽醒他。

    但正因為他是田無鏡,其他人不敢,

    鄭凡,

    也不敢。

    因為皇帝的新衣,只有皇帝來穿,才能起到效果。

    鄭凡慢慢地張開嘴,

    他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很可能導致在下一刻,自己的腦袋被田無鏡一拳砸爛。

    魔丸,根本無法阻止。

    但鄭凡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應該嘗試去做些什麼。

    農村人家辦喪事辦酒,關係處得好的鄰居親戚也會自發地提前一兩天過去,幫忙做事。

    這是在作死麼?

    是吧,

    作死。

    鄭凡開口道:

    「侯爺………孩………孩………子………」

    鄭凡能夠清楚地察覺到自己的牙齒在哆嗦,說話也斷斷續續的。

    他在走鋼絲,身下,是萬丈懸崖。

    以前不是沒走過鋼絲,但那是為了追求某種利益,而現在,真的不圖什麼,也真的不想去求什麼。

    鄭凡覺得自己好久都沒這麼純粹了,

    純粹地作死。

    田無鏡看着鄭凡,

    這次的看,

    和之前不一樣。


    之前的田無鏡,不管內心如何,但至少,目光是平靜的,而現在,他的目光里,卻帶着清晰的情緒。

    他在克制,

    他一直在克制,

    一座火山,

    一直在克制着自己的噴發,

    而很不巧的是,

    鄭凡的話語,

    眼看就要將之前的一切克制,都轉化為烏有。

    鄭凡低下了頭,

    心裏卻直接橫下來,

    麻痹的,

    作大死就作大死吧,

    反正你田無鏡救過老子幾次命,實在不行就再還給你!

    「侯爺,夫人走了,這事兒到底查不查,您總得給個準話!

    又或者侯爺您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眉目,但更要請您給個準話!

    侯爺您不查的話………」

    「你怎樣?」

    「我………我他媽的自己查,老子幾輩子加起來都沒當過爹,好不容易有個盼頭,現在他莫名其妙地沒了,老子不服氣!」

    說到這裏,

    鄭凡乾脆抬起頭,喘着粗氣,聲音越來越高,近乎喊道:

    「有嫌疑的抓來審,有線索地就叫人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拿個篩子過一輪,一輪沒有就兩輪,就不信,這麼大的一件事兒,它會一點線索都沒有。

    不管怎麼樣,都不能像侯爺你現在這樣,坐在這裏喊夫人睡了!

    侯爺,您是爺們兒,我一直敬佩您,但您現在這個樣子,真的讓屬下瞧不起。

    大老爺們兒,身懷六甲的媳婦兒被人害了,你傷心得要死要活那是應該,要尋死覓活跟着去妻兒去,也能理解,但最起碼,得等把仇報了再自個兒抹脖子吧!」

    吼完這些,

    鄭凡覺得自己爽了,

    爽大發了。

    爽完之後就只剩下空虛,死就死吧。

    當鄭凡話說完後,這裏陷入了沉默。

    田無鏡緩緩地伸出手,鄭凡身子一抖,

    田無鏡的手,抓住了鄭凡的肩膀。

    鄭凡在等待着自己肩膀被捏碎,但沒有。

    田無鏡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棺材,

    道:

    「幫我把孩子,找回來。」

    「孩子?」鄭凡愣住了。

    「鵑子是被人用劍,刺穿了肚子。」

    「那………」

    「我檢查了鵑子身子,發現她肚子上,有另外一條縫合過的口子。」

    「這………」

    「鵑子在上天虎山前,將孩子,生了下來,但府里,沒有孩子。」

    鄭凡的腦子有些亂,不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侯爺,夫人,夫人為什麼要上天虎山?」

    意外的發生地,在天虎山。

    這也是鄭凡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尋常百姓會天真地認為侯爵夫人上天虎山是為了給遠征在外的侯爺祈福。

    但杜鵑是誰,她是那種普通的只知道求神拜佛的女人麼?

    她為何要離開侯府,去歷天城外的天虎山?

    而且,

    很可能在上山前,

    她先強行將孩子生了下來。

    一個剛剛生產完的女人,一個自己給自己剖腹縫合了的女人,卻依然要去上山?

    為什麼?

    古代是沒有剖腹產這個科目的,但古代的接生婆,也確實會有在孩子難產,保大保小決定保小時,會用刀或者剪子將孕婦肚皮切開取出孩子的法子。

    杜鵑不是尋常女人,她有修為,但那種痛苦……

    所以,她是明知道自己可能會死,所以才先將孩子生下,她上山,是為了求死?

    「宮中的太爺,來了,落腳在天虎山。」

    鄭凡聽到這話,腦子當即「嗡嗡嗡」炸響。

    燕京皇宮內那位宮中宦官們口中的那位太爺,他也聽說過,那位太爺是一位鍊氣士,早些年為了救先皇一家子受了傷,身體殘缺,之後一直住在深宮之中,傳授太監們鍊氣之法,魏忠河,也是那位太爺的徒弟。

    大燕密諜司,裏面有番子,也有鍊氣士,明面上,掌控密諜司的是魏忠河,但真正意義上,密諜司實際上的首領,是那位太爺。

    田無鏡緩緩道:

    「我原以為這輩子,心都不會再痛了,但我錯了。」

    鄭凡則有些渾渾噩噩道:

    「那麼說,是,是,是陛下………」

    燕皇瘋了麼?

    在這個時候對靖南侯的子嗣下手,他怎麼想的!

    田無鏡搖搖頭,

    「不知道,但那位太爺不來這裏,鵑子,她不會上山。

    我坐在這裏等,本侯在這裏等上一天,等他下山,等他過來,等他,給本侯一個說法。」

    「如果……如果他……不下山呢?」

    聽到這個問題,

    田無鏡很平靜地回答道:

    「那靖南軍就叫………靖難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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