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回、寸心牽袖掌中暖,阿郎身着舊衣裳(1 / 1)
103回、寸心牽袖掌中暖,阿郎身着舊衣裳
山下來的是一對兄妹,哥哥十七、八歲,身材魁梧長的濃眉大眼,表情十分憨厚,正是妙門山下何家村的何火根。妹妹何幼姑今年十歲了,個子比三年前高出不少,頭髮不再那麼枯黃,臉上也有了血色,現在的她越來越有曲怡敏的模樣了。
梅振衣曾送了她一瓶生元丹,叫她按節氣服用,那一瓶生元丹確實靈驗,用一年多時間服用完畢之後,何幼姑的身體已經恢復的與常人無異。何家父母以為女兒的病已經好了,對這位「小道士呂岩」自然是萬分感激。
但梅振衣心裏卻很清楚,何幼姑看上去恢復了,這只是表像。生元丹能補人的元氣,卻治不了何幼姑先天不足的根本,這姑娘的天年仍是三七之數。讓她在有生之年能夠過的和正常人一樣不被病痛折磨,現在的梅振衣也只能做到這麼多了,就算換成孫思邈,恐怕也只能如此施治。
這幾年梅振衣與何家兄妹混的很熟,沒事的時候經常見面,那兄妹倆一直不知道他就是梅家大少爺,否則也不敢和這種大貴人交平民朋友。梅振衣教他們的那套很像形意拳的五禽戲,兄妹倆練的都很認真,結果卻不太一樣。
何火根練了之後是身強力壯,走幾十里路上山連氣都不帶喘的,然而也僅僅是身強力壯手眼靈活而已,這人並不是修煉內家功夫的好材料,更別提踏入道法修練之門了。而何幼姑與哥哥不同,她習練時恰恰服用了一年生元丹,雖沒有習成內家勁力,卻隱然有幾分御物法力。
這法力非常微弱,也就是在練拳時,假如提溜轉靠的太近又不注意。能不由自主被她推的轉個圈。何幼姑自己根本感覺不到,梅振衣卻是清楚的,他也覺得很意外。一年多以後生元丹服盡,何幼姑再練功時就沒有這種微弱的法力了,因為沒有了外來的藥力補她地先天元氣。
看來何幼姑倒是個修煉道法的好苗子,可惜先天爐鼎不足,自己沒有辦法去修煉。
前一段時間因為蕪州之戰,緊接着又要解決玉真公主的麻煩。梅振衣已經有小半年沒有見過這對兄妹了,估計他們家事情也多,也沒來過齊雲觀找他。現在江南太平,正月十五是鄉間鬧燈會的日子,也是各大廟宇道觀開門的法會日。城中人一般都去翠亭庵燒香了,而附近的鄉民都習慣這一天到齊雲觀來進香。
儘管持盈道人住在此地,但除了東跨院和後院閒人免進之外,齊雲觀的大殿與西院還是待客迎香的。兄妹倆隨着三三兩兩香客上山。手裏還提着個籃子,籃子上蓋着一塊乾淨地白布。
他們還沒到門前,梅振衣已經得到消息,換好道裝「恰好」就站在大門外。何火根大老遠就看見了梅振衣,小跑過來摟住他的肩膀道:「小呂道長。前一陣子蕪州打仗,我也應徵從軍了,好幾個月沒來看你了,一直為你擔心呢。你還好吧?」
梅振衣:「我很好,原來何家哥哥也登城作戰了,受沒受傷啊?」他沒想到梅毅徵召的六千名民勇中也有何火根,當時沒看見他也正常,梅振衣在城上只出現過一次,還是頂盔帶甲站在玉真公主身邊面朝城外。
何火根拍了拍胸口:「當然沒有了,小道長教我的那套功夫很好用,我手中那杆竹槍挑翻了不少叛軍呢。別人都累的時候就我還有力氣!……後來我想報名參加梅毅將軍的鐵騎隊,可惜騎術不好,將軍大人沒有選中我。」
他說的是實情,蕪州守城之戰在弩陣的掩護下以長竹槍防守,從頭到尾敵軍都沒有登上城牆,守城兵勇傷亡很小,而最後地決戰是在青漪江邊而不是在城下打響的。梅振衣趕緊抱拳道:「原來何家哥哥也是守城的英雄啊,失敬失敬!」
梅振衣從西側門把他們領到後院一間小小的房間內。房內只有一床一桌一凳一箱。陳設非常簡單,看上去應該就是「小呂道長」平時住的地方。何幼姑把籃子放在桌上。掀開白佈道:「道士哥哥,這些點心都是我娘過年時做來待客地,我挑最好的給你拿來,快嘗一嘗。」
梅振衣說了聲謝謝,吃了幾塊,對於普通農家來說,這點心做的還算不錯,就是味道咸了。梅振衣吃了幾塊便沒有再吃,用那塊布把點心包起來道:「謝謝你娘的心意,味道很不錯,我留着慢慢吃。」
何幼姑看了看房間裏地陳設,有些心疼的說:「道士哥哥,你的日子過的很清苦嘛?」
這間屋子沒人住,梅振衣臨時用來招待何家兄妹,難免佈置的有些簡陋,他笑了笑道:「修行人,不講究那麼多,我不覺得清苦。」
何火根:「小呂道長,如果有什麼難處,就到何家村去找我們,如今哥哥家日子過的也算不錯,不僅年前得了州府賞的不少錢糧,而且年後我爹就要成為田莊的管事了。」
梅振衣:「誰家地田莊呀,怎麼讓你爹管事?」
何火根:「就是梅家在養賢鄉的田莊,這兩年我爹一直幫田莊做活計,上面管事的見我爹人老實又能幹,我娘在鄉里認識的人多知道的事情也多,算是有見識、有臉面的人家,就讓我們家做田莊管事了。」
梅振衣:「那要恭喜了!」
何幼姑坐在梅振衣的身邊,拉着他的袖子道:「我娘說了,要道士哥哥正月里一定要到我們家去吃頓飯。我娘還說了,小呂道長小小年紀出家,家裏人離得又遠,肯定沒人照顧,有空就多上我們家走動,千萬不要客氣。」
梅振衣曾經對何家人講過自己地身世,他自稱自幼喪母,父親遠在關中每天操心地事情很多。就把他送到蕪州齊雲觀來了。這些都是實話,但聽在何家人耳中覺得這孩子實在太可憐了,平常對他挺關照的。
梅振衣:「多謝你們一家人地好意了,你娘還說什麼了?」
何幼姑說話沒什麼忌諱,聽小呂道長開口問就實話答道:「我娘和我爹在一起還議論過你,說你在道觀中好好修行,如果受籙成為真正的道長,還能得到三十畝官田。節儉點將來娶親沒有問題。」
何火根有些尷尬:「妹妹,你怎麼什麼話都說?……小呂道長,不好意思,我娘和爹在私下裏議論也是關心你。」
梅振衣笑道:「為什麼不好意思呢,說的都是好話呀。」看來那位何仙姑在鄉村中就算很有見識地人了,懂的事情真不少。
何幼姑又問:「道士哥哥,那你什麼時候能受籙啊?」
梅振衣:「快了快了,也就這兩年的事。我會盡力爭取的。」
兄妹倆告辭離去時,梅振衣一直把他們送到山腳下,何火根一個勁的叮囑,一定要他在正月里到家裏來吃頓飯,有一隻最肥的老母雞沒殺。就等着他上門呢。分手時何幼姑拉着梅振衣的手,放了一塊東西在他手心,小聲道:「道士哥哥,這是給你的。」
梅振衣一看。是一小塊碎銀子,大約有三錢來重,很驚訝地問:「幼姑,你哪來這些錢,為什麼要給我?」
何幼姑:「哥哥打仗時立了軍功,州府賞了不少錢糧,爹娘和哥哥都給了我很多零用,我攢下來兌的。我看你這身舊道袍都小了。過年也沒換新的,不知夠不夠做兩件新衣服的?……我給你的,一定要收下!」
何火根也看見了這一幕,過來拍着梅振衣的肩膀道:「不要推辭了,你就收下吧,過完年我們家的日子也好了,應當多照顧你的。」
梅振衣最終還是收下了,兄妹倆走後。他手握那一小錠還帶着何幼姑體溫地碎銀子。心中着實感動。三錢銀子,何幼姑那麼個農家小女孩能攢下來。實在太不容易了。她將散碎銅錢兌成銀錠,過年帶在身上一定是想買點什麼東西的,卻臨時改變主意送給了「道士哥哥」。
何幼姑應該是臨時起意,她讓梅振衣去做兩身新衣服。梅振衣此時穿的這件道袍確實有些舊了,還是半年前上一次見到何家兄妹穿的那一件,這半年他個子又高了一截,這件衣服有些小了,被細心的何幼姑發現了。
這些日子實在太忙,何家兄妹來地時候,他也沒準備一件新道袍穿着見客,大過年的確實顯得有些寒酸。
回到齊雲觀的時候,恰好碰見了曲振聲,曲觀主笑道:「師弟,何家兄妹又來看你了?」
梅振衣將那錠銀子遞給曲振聲道:「這些錢,夠做兩套新道衣嗎?」
曲振聲掂了掂:「尋常衣料與裁剪手工,做一套夠了,兩套有些勉強。至於你穿的衣物,遠遠不夠,連一隻鞋都不夠,衣料就不說了,就說谷兒、穗兒小姐地那份手工,在民間也值好幾兩銀子啊。」
梅振衣:「不是我平時衣物,就是尋常的道裝,托你幫個忙,給我弄一套,剩下的錢再加一件道袍就行。」
曲振聲:「師弟需要道裝,還用給我錢嗎?」
梅振衣:「當然得給了,這是幼姑送我的,讓我添置新衣,我用她的錢按她的心意辦。錢你拿着,衣服我要的急,過兩天出門去人家做客要穿呢。」
既然這樣,曲振聲收了銀子給他張羅道袍去了,堂堂洞玄法師曲大觀主,管這種瑣事也實在很少見。
谷兒、穗兒也聽說何家兄妹又來了,在東跨院書房中對玉真公主講起了大少爺與何家結交之事。大少爺冒充小呂道士,齊雲觀上下都不揭穿他,已經有三年了云云,姐妹倆說的很有趣。她們正聊地熱鬧,梅振衣拿着那包點心進來了。
谷兒迎上前道:「何家兄妹給你帶什麼來了?手中的就是嗎?」
梅振衣把東西放到桌上:「農家過年時待客的點心。」
玉真公主很感興趣:「我可不可以嘗嘗?」
梅振衣:「就是想請公主嘗個新鮮,這裏恐怕只有你沒吃過這種東西。……嘗兩口就行了,面里和了些豬油,吃多了會膩的,而且味道太咸。」
玉真嘗了兩口,感覺有些新奇。與自己以前吃過的那些點心自然無法相比,但也不至於吃不下去,多吃幾口果然如梅振衣所說,有些膩也太咸。她好奇地問道:「為什麼要把點心做成這樣呢?」
穗兒在一旁搶着道:「玉真姐姐你這就不明白了,農家做體力活的人,不會覺得膩,反而會覺得很香呢!這種點心是過年時放在桌上招待客人的,客人要吃也不能攔着。如果不做地咸點,一下子被人吃光了,第二天不就沒有了嗎?」
谷兒接着道:「是啊是啊,這還算挺好吃地,有的小氣人家,擺在桌上地點心做的又硬又咸,簡直是齁死人了!」
「原來這麼有趣,一塊點心在民間還有這麼多講究?」玉真公主抿嘴笑了。以前地公主幽居巴州。雖然孤苦,但壓抑主要是來自精神上的,在生活中,她也是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之人,哪知道這些。現住在蕪州。經常與谷兒穗兒聊這些從未聽說過的新奇事物,日子過的是越來越開心了。
說笑了幾句,留下點心,又來到院後齊雲台上。鍾離權沒走,躺在那裏搖着扇子看天,神態很是悠閒。見梅振衣回來,他坐起笑道:「小子,你冒充小呂道士,既騙吃的又騙穿的,混的人緣不錯呀?幸虧人家姑娘年紀還小,否則連人都要給你騙走了。」
梅振衣聳了聳肩:「師父莫要取笑我。陰差陽錯而已,這也是結善緣,我並沒有圖他們什麼,假如這對兄妹知道我是誰,恐怕也不敢上門了,我哪裏還有點心吃?朋友都不好做了。」
鍾離權:「那你就慢慢吃點心吧,不要打擾我老人家曬太陽。」
梅振衣:「弟子沒有擋住陽光,只想請教一個問題。」
鍾離權一拍破扇子:「什麼時候學會吞吞吐吐了?說!」
梅振衣伸手摸了摸耳朵。表情有些扭捏:「師父當年曾給我臨時立了一戒。就是色戒,立的很好很有必要。但我想知道。下月初二正式入門之時,是否要另立新戒?」
鍾離權瞪眼打斷了他地話:「原來你拐彎抹角想問這個,才多大年紀啊,着什麼急!」
「師父誤會了,不是我着急,但總得有個准信吧?女兒家年紀大了,不給個交代,有些說不過去。」這話還真不是梅振衣本人想問的,而是谷兒、穗兒心裏想問的,可是她們怎好開口,更不可能向鍾離權提起了。
梅振衣的年紀確實不算大,古時男子年滿二十行冠禮之後再大婚也很常見,可是那兩個丫頭虛歲十七了,在唐代已到了嫁人的年紀。問這句話地時候梅振衣心中也有些想笑,回想起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紀,以她們的年齡應該還在上高中吧?
鍾離權瞪了他半天,突然笑了:「你若有大成真人修為,我也用不着給你立這一戒,立不立都沒用,該怎樣還會怎樣。」
梅振衣:「難道您老的意思是大成真人才可破色戒,不對呀,我孫思邈師父娶妻生子時,也沒有大成真人修為啊?」
鍾離權:「原來你知道啊,還要來問我,這不是廢話嗎?」
梅振衣:「怎麼是廢話呢?我們不是在談孫真人,是談您老為我立地那一戒。」
鍾離權:「說是廢話,就是廢話,你難道白拜孫思邈為師了?……走走走,別打擾我,為師不僅想曬太陽,還想在太陽底下睡上一覺。」說完話他又躺下了,把破扇子蓋在了臉上。
這話倒提醒了梅振衣,鍾離權不告訴他,他可以在靈台中去問孫思邈啊!想到這裏抱拳施禮:「弟子告退,不打擾師尊休息了。」
他跳下齊雲台欲走,鍾離權卻又說了一句:「下月初二,你就要正式入門請為師賜你飛雲岫,不提前對知焰打個招呼嗎?」
「師父,弟子正要去找她呢。」只見梅振衣袖中飛出一條白練,如一座虹橋延伸到絕壁的對面,身形一動順虹橋飄然到了青漪三山中,姿態瀟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