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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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所以買賣不成, 情義也不在了,肅柔道:「還好早就看破了他的嘴臉, 今日噁心, 總好過日後心頭滴血。你放心,殿下是何等睿智的人,絕不會讓這些人壞了你的名聲的。」
剛說完, 就聽長公主拿捏着調門道:「我家縣主眼界高, 王侯將相都看不上,能看上你?我知道你們這些窮書生盤算的是什麼, 左不過背靠大樹好乘涼, 以為壞了姑娘的名節, 日後果真下嫁你, 就不必寒窗苦讀了……可你也不看看我家是什麼門頭, 豈是你能訛上的!」
然而葉逢時不肯放棄, 這也是逼到了絕路上,要是沒遇見縣主,他不會做非分之想, 但既然遇見, 讓他生了倦懶之心, 加之明年的春闈半點把握也沒有, 如果再錯過縣主, 一切就得從頭開始。因此阿嫂為他憤憤不平出此下策的時候,他半推半就答應了, 想着就算搏一搏吧, 萬一能夠逼得長公主夫婦騎虎難下, 也許又會出現一線生機。
但他自己不想出面,畢竟男人大丈夫, 因這種事鬧大了,有辱斯文,便一直躲在遠處觀望。後來見長公主要報官,報官是絕對不能夠的,他還顧忌着身上有功名呢。萬不得已只好現身,就算在長公主面前露一回臉,萬一縣主還念一點舊情,也是逼她向父母坦白的契機。
不過這長公主說話確實很令人下不來台,如此貶低人,只差說家中小廝都比他體面了。他也攢着一口氣,便向上拱手道:「殿下不必急於撇清,我記得縣主右手腕子上有一顆米粒大小的痣,殿下是縣主的母親,自然知道在下說的對不對。」
誰知長公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啟唇道:「一派胡言,越說越不着邊際,看來你這賊人就是衝着敗壞縣主的名聲來的。」見他再要開口,頓時厲喝,「閉上你的嘴,你要是再敢多說一句,小心你的前程!」
葉逢時立刻噤住了,他確實不敢拿前程冒險,今日的不甘心,其實還是為了求得一個青雲直上的機會。於是他只好朝門內哀告:「縣主……素節,你若是在,就替我說句話吧!」
素節在花廳內直咬牙,「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也許母女之間心有靈犀,長公主立時便下了令:「將這些構陷皇親的賊堵上嘴,與我綁起來,抬到縣衙去。」一面吩咐一旁聽令的長史官,「你親自跑一趟,把前因後果告知瞿大尹,等大尹發落了,再來回我。」
長史官應了聲是,一擺手,立刻從門內跑出一群護院來,堵嘴捆綁一氣呵成,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就把人纏得粽子一樣,拿布條緊緊勒住了兩腮。被綁的人嗚嗚咽咽,也沒人管他們說了什麼,拿棍子從四肢中間穿過去,兩人一抬,像抬生豬般,浩浩蕩蕩往官衙去了。
太陽炙熱地高懸着,面朝蒼天的人這一路會很受折磨,府門前聚集的人再無甚熱鬧可看了,逐漸也就散了。不過茶餘飯後又多了個談資,說金鄉縣主和一個窮書生有染,折返的路上,就已經添油加醋,描摹得有鼻子有眼了。
退回門內的長公主這時才氣得發抖,見素節遲疑着過來,斥退了身邊隨侍的人,一把抓住她的右手重新確認了一遍。
是啊,沒錯,剛才那個書生說起她手上有痣的時候,她就知道不好了。她寧願是自己記錯了,寧願素節手上那顆痣憑空消失,也不願意正視自己疼愛的女兒自甘下賤,和那樣的人私相授受。
揚起手,長公主簡直要劈頭蓋臉打下來,好在肅柔攔住了。責打不成便氣得大哭起來,手指頭用力指點着素節,「你……你這個不知羞的東西,看上誰不好,看上這樣一個不長進的殺才!」
素節從未見過母親發這麼大的火,又驚又怕,含着淚說:「阿娘,我已經知道錯了,再也和他沒有牽扯了。」
可是女孩子的名節壞了,就是一輩子的事啊,長公主恨得跺腳,又來質問她:「你們究竟到了哪一步,有沒有……有沒有做出什麼後悔終身的事來?」
素節漲紅了臉說沒有,「我自小受阿娘管教,阿娘教我自重自愛,我識人不清,但也不會那麼糊塗。」
肅柔夾在中間,其實難堪得很,上前行了一禮說:「殿下,這件事縣主都告訴我了,我也知道其中原委,沒有告知殿下,是因為高估了那個書生,以為斷了他的念想,他就不會來糾纏了。」
長公主轉過眼來看肅柔,痛心疾首說:「張娘子,我把素節交給你,是滿心信得過你啊,沒想到你竟也幫着她來欺瞞我。」
一句話說得肅柔羞愧不已,素節見了忙來解圍,「阿娘不要怪阿姐,一切都是我的錯。原本……原本他已經打算登門提親了,是阿姐設計讓我看穿了他。阿姐同我說過,希望我坦率告訴阿娘,是我……我覺得沒臉,才一直瞞着您的。」
「這回可好,瞞出事來了!」長公主惱恨地瞪了她一眼,細想險些一口氣上不來,「這事要是傳出去,叫你爹爹往後怎麼在朝中立足。你且等着,等他回來罵死你!」
素節捂臉大哭,心裏還是很懼怕爹爹的,也知道這次真的出了大事,自己除了懸樑,就只剩做女冠這一條路可走了。
還有什麼挽救的辦法嗎?長公主雖然心疼女兒,但也束手無策。嘴長在人家身上,哪裏捂得住。這回一鬧騰,鄂王家的親事大概也不成了,真真一切都是命。
可就在她打算聽天由命的時候,肅柔喚了聲殿下,「我有一個主意,雖然很荒唐,但勉強能解眼下的困局。」
長公主茫然抬起眼來看着她,如今是沒了主張,不管有任何法子,都願意試一試。
於是忙拉了肅柔的手進上房,切切道:「都什麼時候了,張娘子有話但說無妨,只要能化解這次的危機,那日後娘子就是我溫國公府的恩人。」
肅柔說不敢,「我也是胡亂出主意,請殿下聽一聽可不可行。立刻派人出去,以葉逢時的名義在瓦市找些閒漢許以錢財,讓他們照着葉家的做法,在上京有女兒的顯赫門第外提親吵鬧。雖然這樣的做法有些失德,但因每一家都遭遇了同樣的事,對貴女們的名聲反倒沒有妨礙。屆時家家將人扭送府衙,那些閒漢自然指認受了葉逢時慫恿,一切的罪過便都在葉逢時身上,也便於府尹坐實他的罪名。」她說完,輕輕舒了口氣,臉上顯出一種平靜的冷漠來,「如果單以他冒犯殿下與縣主論罪,至多不過二十杖,留在上京仍舊是個禍患。依我之見不如遠遠流放出去,縱是做得絕了些,也是為保全縣主,免得他日後再做出魚死網破的事來,危及縣主。」
這番話說完,長公主和素節都有些怔愣,大約從未想過,這位溫和弘雅的女師還有如此縝密和絕斷的心思吧!
確實,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也是唯一能挽救素節名聲的手段了,長公主回過神來,忙說好,匆匆喚了貼身的婆子,讓她照着肅柔剛才的吩咐去承辦。
「記着,千萬不能走漏消息,不能讓人知道背後是咱們在謀劃,否則可要將滿上京的勛貴之家得罪乾淨了。」
婆子領命道是,「殿下放心,這麼大的事,不敢莽撞。」
長公主點頭,擺手道:「快去、快去。」看着辦事的婆子消失在庭院盡頭,方長出了一口氣,喃喃說,「但願不要出什麼紕漏,求老天爺保佑我的素節吧!」
素節聽母親這樣說,眼裏又湧出淚來,投進長公主的懷裏嗚咽不止,「阿娘,是我糊塗闖了禍,連累身邊的人這樣為我操心。」
長公主畢竟是慈母,先前的震怒過後,心緒慢慢平靜下來,摟着素節安慰:「罷了,年輕的時候誰沒走過幾段彎路,只要你自己醒悟,日後懂得自省,那麼這次的虧就沒有白吃。」頓了頓道,「你爹爹那裏,我暫且不會告知他內情,只要張娘子剛才的主意實施得好,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不必去驚動他。」
素節抽泣着點了點頭,「我往後一定事事都聽阿娘的,再也不和阿娘頂嘴了。」
所以少年人就是要經歷這些挫折,才能磨平一身銳氣,知道自己有多不足。這是長大的代價,灰心過後重燃希望,日子過起來才會更有滋味。
長公主捋了捋素節的頭髮,復伸手來牽肅柔,「張娘子,我竟不知道你為素節做了這麼多。果真老話說得好,近朱者赤,要是沒有你,我們家好好的女孩兒,怕是要被那起小人帶壞了。」
肅柔微欠身,「殿下太客氣了,縣主是個好姑娘,願意聽人勸,才是最要緊的。」
長公主微嘆了口氣,又道:「這次過後,我們欠着張娘子的情,素節自是沒話說的,往後你們小姐妹要處一輩子。至於我,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事事替你周全。」
肅柔含笑道了謝,其實也不稀圖旁的,總是與皇親國戚多些交情,往後的路也好走些。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等着外面傳消息回來。約摸一個時辰後,門上說郎主回府了,話音才落,溫國公就穿庭過院到了廊下,一面拿撣子撣落身上的灰塵,一面道:「今日城裏都鬧翻天了,一幫不知哪裏冒出來的讀書人,強說自己與各府小娘子有往來,吵着要登門提親,連宰相家都沒能倖免。」
肅柔和素節交換了下眼色,暗暗慶幸終於初見成效了。
長公主迎出去,試探着問:「那各府上怎麼說呢,沒有責怪小娘子們吧!」
溫國公道:「分明就是那些窮酸科考不成試圖攀交,誰家能把這事當真!有的把人轟走了,有的打了一頓送交縣衙,我這一路回來遇上五六家,可是奇了!」
長公主懸在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下來,捋着胸口說:「這就好……這就好……」
溫國公覺得稀奇,「這種事,好什麼?」
長公主這才露出個笑臉來,「你不知道,先前我們家也遇上了這事,我還擔心渾身長嘴說不清呢……原來不單咱們一家這樣,這麼說來,素節的名聲是保住了。」
溫國公怒斥豎子可殺,又對長公主道:「如今科舉不像以前了,官家要求各地閱卷嚴明,那些學識不夠的舉子難免要動歪心思。」邊說邊進門來,抬眼見素節和一位端莊女子在屋內站着,便笑道,「這位想必就是張侍中家的小娘子吧?」
溫國公是儒將,即便軍功赫赫,也是一派文人氣象。肅柔斂神道了萬福,復對素節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你定定神,天氣炎熱,心靜自然涼。」
素節說好,對爹娘道:「我送阿姐出去。」
長公主應了,只是不便說什麼,眼裏儘是感激之意,和聲道:「今日辛苦張娘子。」
肅柔抿唇一笑,同素節相攜往門上去,馬車在對面的坊牆下停着,素節一直送她到車前,依依道:「阿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肅柔失笑,「我只是隨口出個餿主意罷了,既然計劃實施起來了,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不必放在心上。」
素節頷首,攙扶她上了車,兩個人話別後,馬車便往張宅方向去了。
到家洗臉換了身衣裳,方去太夫人院子裏,進門就聽元氏正和太夫人說話,鬱塞道:「不知哪裏來的殺才,滿口胡沁,氣得郎主叫人把他狠捶了一頓,扔到巷子外頭去了……」
肅柔腳下頓住了,沖雀藍吐了吐舌頭,果真自己出的好主意,連自己家的姐妹都受了連累。好在結果在她計算內,來鬧的那個人一會兒三娘子一會兒四娘子,說都說不清楚,因此沒有人把這件事當真。自己呢,因事關縣主,不能和家裏人合盤托出,最後也是聽過一笑,就敷衍過去了。
太夫人搖頭感慨:「如今這些人啊,愈發不能腳踏實地了。」說着又問元氏,「金侍郎家說准了,明日要來納采麼?」
元氏喜氣洋洋道:「說准了,先前打發人過來報信兒,說看準辰時二刻是吉時,那時候登門,圖個好彩頭。」
太夫人說好,「這金侍郎家是急性子,五娘定親,倒越過兩個姐姐的次序去了。」
不過這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定親上頭沒那麼多講究,就算是正式迎娶,妹妹排在姐姐前頭也不在少數。
大家熱熱鬧鬧談論明日的準備事宜,元氏道:「尚柔的婚事,我夜裏想想總是懊惱,如今輪到寄柔了,非得好好操持不可。明日也請老太太仔細瞧瞧那位金郎子,眼下任翊麾校尉,年輕輕的身上有武職,我心裏倒是十分稱意的。」
這就說定了,第二日過禮也在歲華園。姊妹們依舊聚在簾後觀望,見侍郎家的公子一副英武的相貌,尤其兩道眉毛生得濃黑,寄柔對他的評價是「像關二爺」一樣。
說不上好還是壞,反正過得去吧,男人麼,也不能要求長得多好看。到最後照例讓寄柔出去見一見人,寄柔和綿綿鬥起嘴來當仁不讓,見了外男就有些發怵,人也變得斯文起來,低着頭沒什麼話說。
綿綿在內室笑得前仰後合,撫掌道:「寄柔也有今日!」
至柔白了她一眼,「等伯爵家來下聘的時候,表姐怕是不比五娘強。」
綿綿的笑容卡在了臉上,但因自己是期待這門婚事的,便沒有反駁至柔,反倒露出一點羞澀的神情來。
肅柔笑着看她,輕聲問:「祖母讓人給姑母送了信,姑母還沒有回信麼?」
綿綿低頭算了算,「快馬加鞭,一來一回也得花上半個月,還得再等幾日呢。」
肅柔打趣道:「姑母應當對這門婚事很滿意吧,興許接了信兒,就趕回上京了。」
「回不回上京,暫且不知道,我離開江陵府之前阿娘說過,若是親事合適,請外祖母代為操持,爹爹生意忙,要等親迎了才能來上京。不過我料想阿娘不會不稱意的……」說罷俯在肅柔耳邊說,「二姐姐,我昨日看見那位伯爵公子了。」
邊上的姊妹一聽,立刻探過頭來追問:「長得怎麼樣?」
綿綿的唇角抿出個笑靨,「身形有些像頡之,不算多高,但生得很體面,不說和嗣王比,反正比大姐夫好看些。」
陳盎當初也是憑着一張臉,騙得尚柔垂青的,如今那位伯爵公子比陳盎還強些,說明綿綿這回是遇着好的了。
映柔捧場,「表姐好福氣,郎子家世又好,生得又好,真是天上掉下的好姻緣。」
綿綿很受用,轉頭又問晴柔:「三舅舅替你打探了吧?少尹家公子如何?」
晴柔淡然笑了笑,爹爹其實並未把她的婚事放在心上,不過和相熟的人淺表問了兩句,回來說很好,那就是好的。
「我對男人的相貌沒什麼要求,鼻子眼睛長在該長的地方就好。」晴柔垂着眼,雙手端端放在膝上道,「人家先前不是定過親麼,想必前頭的親家也打探過,樣樣俱好才會允下婚事的,我既撿了現成的,也沒什麼好打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