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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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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 章

    自有了這番談話後,尚柔整個人像活過來了,再不是苦大仇深,昏昏噩噩的樣子。

    她和姊妹們在一處插花點茶,孩子有長輩和乳母女使照應,自己就敞開心胸,重溫了一回未出閣時候的愉快時光。

    當然,陳家死了妾室的消息,並未在上京流傳,最後給了盼兒娘家一筆豐厚的銀子,這件事就了結了。

    不過其中內情,還是被綏之打聽出來,讓妻子白氏轉告尚柔,說:「妹夫顧念那個念兒,明明查出口信是她命人傳遞的,掌刑的婆子之前也與她房裏女使私下往來過,卻點到為止,沒有再深挖下去。想是因為跟了他多年吧,明知道其中有鬼,還是把事情壓下去了,到底人死不能復生,倒不如保全活着的那個。」

    尚柔正和姊妹們做四合香,拿綢帶襻起袖子,站在桌前捏着戥子稱香料。聽見白氏的話,並不覺得意外,漠然說:「我早就料到了,我這正室娘子還不如他的通房有頭臉,我是可以報官查辦的,他的通房就算背了人命,他也照樣心肝肉似的護着。」

    幾個妹妹都抬眼看她臉上神情,唯恐她動怒,輕聲勸慰着:「長姐別生氣。」

    尚柔見她們滿眼關切,自己也不因在陳盎面前受冷遇而難過,反倒感動於姊妹之間的情誼,便浮起一個笑容道:「我好得很,也不會生氣。嫁進侯府三年,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見過,哪裏會在意這點小事。」

    肅柔把倒進石臼里的沉香和檀香一齊碾碎,淡聲道:「其實早就能料到事情會如此,既然姐夫捨不得處置那個侍妾,留在家裏也好。」

    寄柔憤憤不平,「那個念兒這次拾着一條命,至多收斂上十日八日的,往後必定更加得意,郎主可是為了她,把人命官司都按下去了呢。」

    尚柔心裏明白,這就到了肅柔說的,借力打力的時候。自己是體面的正室夫人,何必同婢妾一般見識,那婢妾不是願意演麼,給她一個更大的舞台,替她配上搭戲的伴兒,到時候惡人自有惡人磨,不必髒了自己的手。

    跟着姐姐學制香的映柔,把預備好的龍腦和麝香也加進了石臼里,杵子碾動的當口,濃郁的香氣開始慢慢飄散。

    綿綿在一旁揣手看着,也不來幫忙,只是湊嘴道:「一個妾室罷了,真怕她反了天吶。」一面看着臼里的香粉感慨,「麝香的市價,如今越來越高了,我聽說極品麝香千金難求,誰手上有香料鈔引,當下正是拋售的好時候。」

    綿綿到底長於商賈之家,在做生意方面很有頭腦。只是閨閣里的女孩子,手上至多有些金銀鈔引,什麼茶鹽、香料之類的難以涉及,要用的時候打發人上鋪子裏採買一些就行了,制香而已,用度也不會大到哪裏去。

    綿綿自覺沒有說錯什麼,可寄柔又來和她打擂台,陰陽怪氣說:「我們哪裏比得表姐,家財萬貫,隨身帶着家私呢。」

    綿綿又挨了擠兌,氣呼呼看了她半天,最後還是決定讓她一讓,轉身在一旁的圈椅里坐下來,探着身子和肅柔搭訕,「上京和幽州制香都成了風氣,據說那些買不起香料的窮人還造出一套『山林四合香』來,那香方兒姐姐聽說過嗎?」

    肅柔哦了聲道:「我在禁中聽中黃門說起過,說是拿橙皮、荔枝殼、梨渣、甘蔗滓曬乾共研成粉,再調以梨汁搓成丸陰乾,燃起來有股清淡的果香味。」

    綿綿聽了托腮嘀咕:「橙皮和荔枝殼勉強有點香味,梨和甘蔗又是個什麼味道?」

    至柔瞥了她一眼,「不是有鵝梨帳中香嗎,鵝梨要是沒味道,還拿它來裝香料?」

    綿綿沒拿她的話當回事,「就算鵝梨有香味,那甘蔗呢?還有,表姐說話,你們不能總是嗆我,我好歹是你們姑母的獨女,多少得給姑母留些面子。」

    尚柔和肅柔正和了蜂蜜搓丸子,聞言直發笑。寄柔和至柔發現她這句話還算有理,便沒有繼續挖苦她。

    綿綿呢,家境殷實,很多時候確實不能理解窮人的想法,費勁地琢磨着,「鍋都揭不開了,還制什麼香啊,難道點着香喝粥,味道更好些嗎?」

    底下的妹妹們是不願意再和這市儈說話了,一個個專心於手上的事務,轉身走開了。

    肅柔見尚柔也不出聲,怕綿綿下不來台,只好應了她兩句,「如今文人墨客都愛焚香,香是君子,是陶冶情操的雅好,杏花疏影,楊柳新晴,燃的是一種心境。平常百姓焚香,香不在貴,只求靈韻,且制香有大學問,就算是山林四合香,君臣佐使也紋絲不能亂。」

    綿綿對這些話其實很不以為然,心說不就是窮講究嗎,沒有富人的命,得了富人的病。這些書香門第的女孩子,一個個仿佛很能體會人間疾苦似的,她也不必刻意和她們爭辯,總是一個注重肚子,一個注重精神,說來說去,雞同鴨講。


    「唉……」她長嘆一聲轉換了話題,摸了摸耳上白玉蝴蝶的墜子說,「今日的冰盆浸果還是各色桃和林檎,不知什麼時候荔枝才入上京。」

    這回沒人應她了,要是和她談論果子,她又能說出一大套來:平林檎不如蜜林檎、「陳紫」才是荔枝中第一等……

    肅柔和尚柔把香丸都搓好,整齊地擺放進松木匣子裏,指派女使搬到背陰通風的地方。香丸是不能見日光的,暴曬過後乾裂,香氣也會損失大半,只能這樣柔風吹拂着,等過上半個月,就可以堆起灰山,隔火焚香了。

    收拾起用具,大家盥了手放下襻膊,挪到鄰水的後廊上去。晴柔坐在桌前準備熟水,面前放一盞小火爐,上置銀碟,把三九窖藏的臘梅取出來,耐心地炙烤。她是白淨瘦弱的長相,穿一襲歐碧的衣裙,有風吹動鬢邊垂落的發,人很有弱柳扶風的韻致。

    等銀碟上熱度漸漸升高,臘梅也水汽氤氳時,牽袖倒扣上一隻雨過天晴的葵口碗。這期間取紫筍茶來,沸水沖泡,半柱香後再取下葵口碗,碗壁上凝結了臘梅蒸出的水霧,注入茶,便碰撞出層次豐富的清香來,和姊妹們分飲,這入夏的時光,別有一種精緻悠閒的情調。

    大家也不鬧了,說說笑笑,暫時相處很融洽。

    閒聊時候又說起三叔張秩房裏的妾室有了身孕,大夫看過脈相,說是個女孩兒,大家便來商議這最小的妹妹該叫什麼名字才好。綿綿衝口而出,「叫善柔」,又善良又溫順,簡直是絕無僅有的好名字。

    善柔,從字面上看來好像沒毛病,映柔撫掌說:「這個名字好聽。」

    綿綿沾沾自喜,結果招來寄柔的恥笑:「表姐,你該多讀點書了。」

    綿綿噎了下,氣惱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寄柔才不慣着她,把典故直接扔到她臉上,「《御試製科策》上說屏去聲色,放遠善柔,凡此者勤之實也。善柔者,阿諛奉承貌,你取的這個好名字,說出去會招人笑話的。」

    起先鬥雞一樣的綿綿頓時偃旗息鼓了,支吾道:「我就是隨口一說嘛……」到最後賭氣地擺手,「哎呀,我回去讀書就是了。」

    所以起了爭執有人退一步,就再也鬧不起來了,熟水吃了兩輪,大家閒談一點聽來的趣事,正說得高興時,有婆子進來通傳,說侯府上來人,接大娘子回去了。

    大家聞言都站起身,尚柔臉上淡淡地,轉頭問女使:「安哥兒在老太太身邊嗎?」

    女使說是,「夫人也在,正逗小郎君玩呢。」

    尚柔點了點頭,「先過歲華園去吧。」

    於是眾人一齊挪過去,肅柔記得當日侯爵夫人承諾過,會帶着兒子親自來接尚柔回府的,本以為進門就能看見陳家母子坐在堂上,結果好像是她想得過於順利了,來的只是侯爵夫人身邊掌事的僕婦,在太夫人面前舌燦蓮花:「我們夫人正準備出門,不巧秦王妃和御史夫人造訪,太夫人是知道的,那兩位是我們夫人閨中的至交,來了不能慢待,只好命奴婢過來,接少夫人和安哥兒回府。」

    這是折辱誰呢,以為尚柔上趕着要回去嗎?太夫人放下手裏的建盞,涼涼笑道:「侯爵夫人貴人事忙,只管先去款待王妃和御史夫人要緊。你們少夫人回娘家通共才四日,也不着急立刻來接嘛。」

    僕婦有些遲疑,訕笑道:「話是這麼說,就是侯爺想安哥兒想得緊,一日連着問兩三回。我們夫人的意思是,一家子團團圓圓才是正理,況且也不好過多叨擾老太君和親家夫人……」

    還沒說完,就見太夫人抬了抬手,「你們少夫人是我張家的女兒,安哥兒也是我張家至親骨肉,她們在我身邊,我高興還來不及,談什麼叨擾。倒是你們家侯公子,連接回夫人和兒子都不露面,知道的說侯公子忙,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不要這門親,連自己的兒子也打算扔在外頭了呢。」

    幾句話說得僕婦灰頭土臉,愈發尷尬起來。

    其實太夫人很在理,這本就不是尋常省親,換了平時即便不來接,時候差不多了也會自己回去,這次是有了緣由才避難到娘家的,婆家不來人,張家哪裏肯依。

    不過侯爵夫人也有她的盤算,冷靜下來再三思量,畢竟出了人命官司,理虧的又不是侯府,怎麼弄得反倒要向媳婦低頭。侯府里今日也不是真來了客,就是臨出門時改了主意,倘或尚柔願意自己回去,就說明她服了軟,往後也不能再和澄川鬧了。畢竟人爭一口氣嘛,張家上回太過強勢,侯府也是要面子的,所以有心再給個下馬威,就看張家肯不肯退一步。

    僕婦事先也準備了一套說辭,小心翼翼搬了出來,「奴婢是侯爵夫人最信得過的人,這回夫人實在是抽不出空來,才臨時讓奴婢跑一趟……」

    「我不管你是有臉的還是沒臉的,」太夫人帶着笑,說着最不容情的話,「我孫女的身子還沒養好,且要在家多住兩日,勞煩你回去帶話給你家侯夫人,媳婦和孫子在我張家都好着呢,請她不必憂心。娘家的風水養人,尚柔的身子最要緊,等調理好了自然會回去的,可要是調理不好,住上一年半載的,也請親家夫人擔待。」

    這下僕婦有點慌了,「老太君,這可難為奴婢了,奴婢回去沒法交代……」

    太夫人哪裏管她能不能交代,轉頭吩咐馮嬤嬤:「小娘子們都來了,讓裏頭準備開席。你打發人,送這位嬤嬤出去吧。」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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