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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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果然, 不消多會兒,太夫人就讓元氏和凌氏替申可錚夫婦安排院子去了, 說一路舟車勞頓, 快去好好歇上一歇,回頭宋郎子還要來拜見,且換身衣裳, 打理打理, 在新郎子面前,好擺出岳父岳母的譜來。
綿綿因爹娘都來了, 孩子一般離不開他們, 歡歡喜喜跟着去了, 上房只剩下祖母和幾個柔, 姐妹們盤算着, 下半晌要組個茶局, 把長姐也請回來住兩日。
太夫人喟然長嘆,「尚柔現在這樣也挺好,人只要不被拘着, 有沒有郎子都不要緊。像早前, 你們姐妹聚會, 哪裏想得起來邀上她!如今好了, 想什麼時候見就什麼時候見, 我瞧尚柔婚後還沒這麼活泛過,也算老天開眼。」說着又對寄柔道, 「你長嫂這幾日身子愈發重了, 都不曾走動, 想來產期也近了,你得閒常過去瞧瞧, 有什麼缺的短的,多照應着點兒。」
寄柔說是,「我近來常去她院子裏串門來着,長嫂肚子大得厲害,精神頭卻很好,每日在園子裏走上好幾圈,大哥都走不過她。」
太夫人笑着頷首,「穩婆我也派人知會過了,只等日子差不多了接到家裏來住,就候着產婦着床。」
她們姐妹又說笑幾句,打算一塊兒挪到晴柔院子裏去,太夫人忍了再三,還是出言叫住了肅柔,「你且等等,祖母有幾句話問你。」
肅柔只好應了,讓妹妹們先過去,自己在太夫人身邊坐了下來。
太夫人再三審視她的臉,「肅兒,你昨日下半晌才來過,今日一早怎麼又來,難道府里沒有什麼事可忙,郎子不用照顧麼?你老實說,可是遇上什麼坎坷了?祖母看了你半日,你看上去不大尋常,有什麼事可萬萬不要瞞着祖母,說出來,祖母還可以替你參詳參詳。」
肅柔怔忡了下,笑道:「祖母別多慮,我沒什麼不尋常啊,只是想回來住兩日。姐妹們一個個都要出閣了,難得還齊全,就在一起喝喝茶,說說話,高興高興罷了。」
可惜太夫人並不相信,轉頭沖馮嬤嬤抱怨:「孩子果真大啦,以前遇着什麼事都愛和祖母說,現在學會了粉飾太平,在祖母跟前也開始打馬虎眼了。」
馮嬤嬤打圓場,「老太太別總替孩子們發愁,他們一個個都有好造化,二娘子當着嗣王府的家,只管享福呢。」
肅柔的笑容卻沉寂下來,略頓了頓道:「祖母,其實我確實遇上件小事,原本打算瞞着您的,但想想,日後家裏總會知道,既然祖母問起,就告訴祖母吧。」說罷吸了口氣,那雙眼睛望向太夫人,尷尬道,「就是介然……在外頭有了女人,近日剛診出來,懷上孩子了……」
太夫人端茶的手一哆嗦,托碟上的茶盞打落下來,砸在地上霎時四分五裂。
「什麼?你說什麼?」太夫人變了臉色,惶然追問,「你們才成婚一個月,外頭人連孩子都懷上了?這……這……這算什麼?」
慘然看肅柔,她一臉呆滯模樣,好像也看不出有什麼傷懷之處,但見祖母直勾勾望着自己,才抽出帕子掖了掖乾澀的眼睛,「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
反正這個消息急壞了太夫人,待女使們將地上碎片清理乾淨,她站起身走下腳踏,在地心不住地來回走動,邊走邊痛心疾首,「那時候要迎娶你,做了多少官樣文章,咱們是瞧着他的一片心,才答應把你嫁給他的。他費了那麼多的心思,難道就是為了把你娶回去,再噁心你嗎?不是說不許他納妾,對,他是王侯,要納妾沒人能攔着,可也不是現在,這才幾日啊,孩子都弄出來了!真真的……他不在我跟前,我拿他沒轍,要是在面前,我非好好質問他不可,我們張家哪裏對不起他,他要這樣作賤我張家的女兒!」
肅柔見太夫人氣得厲害,唯恐把老人家氣壞了,忙上前攙扶她坐下,安撫道:「祖母別難過,我先前也氣惱,狠狠捶了他一頓,現在想來,大可不必。以前我在閨閣里,對婚姻就沒有什麼期許,不過換個地方能安生過日子就行。如今年月,位高權重不納妾的男人哪裏有,我想着只要自己照舊當着這個家,管他外頭有多少女人!他說了,那是一時喝醉了酒,闖下的禍事,人在外面不會接回來,讓我不必憂心。」
太夫人氣不打一處來,「可那外室不是懷上了嗎,將來孩子落了地可怎麼辦,抱回來讓你養着?」越說越氣惱,捶打着膝頭低聲唾棄,「竟又是一個申可錚!」
肅柔沒法告知祖母實情,心裏很是愧疚,但茲事體大,暫且也只好瞞着她老人家。
摟摟太夫人的肩,她和聲道:「祖母別惱,其實我不傷心,祖母看開些。事情已然如此了,咱們氣壞了身子,豈不便宜了外面的小婦?反正我是正經的嗣王妃,只要有我在,外面的人就不敢興風作浪。昨日我狠狠責問過他,問他打算怎麼辦,他說心裏只有我一個,今生就犯這一回錯,要是將來再犯,則家裏的田地產業全歸我,讓我休夫,昭告全上京。」一面又道,「祖母,其實男人又算什麼呢,您瞧長姐,姐夫成了那模樣,她不是愈發過得舒稱了嗎。只要不愁吃喝,有沒有男人都沒什麼妨礙,實在不像話了,我拿捏着嗣王府的產業,什麼好日子過不得?」
她說得很輕鬆,似乎果真不往心裏去,太夫人看着她,卻知道她的苦,不過是不願意讓長輩擔心,裝得大度罷了。
沉沉嘆息,太夫人灰心道:「我原以為姐妹之中你嫁得最好,不曾想竟弄得這樣,叫人還有什麼話可說。你能想開,那是最好,抓不住人抓錢,也是自保的方兒,不過這介然……實在讓人失望。」
肅柔也跟着嘆息,「這世上男人想來都是這樣吧,原以為他潔身自好,沒想到終不能免俗。」
大家一時沉默下來,連一旁的馮嬤嬤也喪氣,很為二娘子不平。
還是肅柔自己重新振作起來,笑道:「好了,不談他了,姑母和姑丈都回來了,團圓的好日子,提那些不高興的事做什麼!我去找妹妹們,再看看綿綿那頭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太夫人頷首說去吧,口頭不問,心裏卻在琢磨,不知見肅柔回了娘家,赫連頌會不會追來。
還好,中晌用飯的當口聽見外面稟報,說嗣王來了,他匆匆進了園子,先見過了姑母和姑丈,才來給太夫人請安。
大約因為心虛吧,知道肅柔一定已經把變故告訴家裏人了,因此見了太夫人有些不大自在的樣子。待邊上沒有外人了,撩袍在太夫人跟前跪了下來,泥首道:「祖母,我辜負了祖母的希望,也辜負了肅柔的一片真心,我罪該萬死。但請祖母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對天發誓,絕沒有下一回了,求祖母在肅柔面前替我美言幾句,讓她跟我回家吧。」
太夫人看着他,心力交瘁,「你若是早說外頭有了人,我們肅柔也不是非嫁給你不可。早前你聯合官家給咱們家施壓,我心裏雖不滿意,但念在你對肅柔是真心的,也就擔待了。可你如今……如今你怎麼弄成了這樣?你對得起肅柔,對得起她爹爹和繼母嗎?」
赫連頌面色慘澹,說是,「我對不起肅柔,對不起家中長輩,更是無顏面對祖母,但請祖母相信,我對外面的人沒有感情,只是一次酒後亂性……」他說着,幾乎要哭出來,紅着眼眶道,「連我自己都恨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來,為什麼那日多喝了一杯,人就糊塗了。」
他那個模樣,看得太夫人和馮嬤嬤都有些心軟了。馮嬤嬤無言望向太夫人,等太夫人一個決斷,太夫人沉默了會兒,最終只剩嘆息,「人生在世,花團錦簇一步一個陷阱,若是自己立身不正,多少坑跳不得?我們女子有三從四德約束,一輩子不得自由,你們男子王爵加身春風得意,走到哪裏都是香餑餑。今日有那個女子,來日未必沒有比肅柔更年輕貌美的,你一杯不夠喝兩杯,總有一杯能讓你忘乎所以。說實話,我原本對你寄予厚望,大姐夫是那樣人品,總盼着你將來引領好底下的郎子,給他們做個榜樣,結果……」說着搖頭,「你這與婚前就養通房,有什麼區別,不過一個在家裏,一個在外頭罷了。沒想到,我們千小心萬小心,最後還是讓肅柔走了她長姐的老路,是我這祖母的失算了。」
赫連頌愈發汗顏了,哽聲道:「我錯了,如今說什麼都晚了,祖母就算請家法來,都是我應得的。」
話正說着,恰逢潘夫人進來請太夫人出去用飯,見赫連頌跪在老太太面前,一時有些納罕,待弄明白了前因後果,憤然呸了一聲,「虧你人模狗樣,還敢登門來現眼!」
這位繼母的怒氣,要比太夫人還盛上三分,當初她是為着肅柔才答應了這門親事的,勸自己看開些,連丈夫是因何而死都拋下了,只要肅柔能得個好歸宿,一應都可以不去計較。結果呢,就換來這樣的報答,她氣得破口大罵:「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你怎麼對得起你岳父!」
馮嬤嬤見動靜太大,怕是要驚動所有人了,忙上來勸慰,「二夫人千萬不要聲張,一家子都在呢,自己人倒沒什麼,還有個申郎子,要是鬧起來,難免叫他也無地自容。到底申娘子過兩日就要成親了,家下還是太平些為好。」邊說邊去攙扶赫連頌,「王爺請起吧,防着再有人進來,事情越鬧越大。」
赫連頌因跪得久了,站都有些站不穩,勉強撐住了身子便又向潘夫人告罪,長揖道:「求岳母大人恕罪,我向天起誓,只此一次,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求祖母和岳母寬宥我,瞧着我以後的表現,要是再犯,就算肅柔與我和離,我也不敢有二話。」
潘夫人哼笑了一聲,「你倒打得一手好算盤,和離對你們男子來說有什麼妨礙?大丈夫何患無妻,苦了肅柔,便宜了你。」
赫連頌立刻便搬出了那套淨身出戶的說辭,這才暫時平息了潘夫人的怒火,冷眉冷眼道:「但願你能說到做到,否則我就算拼着去擊登聞鼓,也絕不放過你!」
功臣遺孀,擊鼓鳴冤與常人不同,朝廷礙於情面,就算沒理也會讓她三分理,作為繼母,能做到這樣,是確確實實拿肅柔當自己所出了。
赫連頌倒有些感動,也愈發敬重這位岳母,躬身道是,「頌若有違今日的誓言,來日聽憑岳母大人處置。」
這時外間女使又來催促,說花廳里開席了,只等老太太過去。
太夫人站起身,拍了拍潘夫人的手,重整神情說走吧。
三個人入席,都是平常的樣子,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一頓午飯也很家常熱鬧,大家忙於給申可錚夫婦接風洗塵,剛才的不愉快,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
待用過了飯,赫連頌垂頭喪氣跟着肅柔回了千堆雪,一進內寢就癱倒在床上,抱着被褥委屈欲哭,「你不知道我先前有多慘,祖母責罵,岳母恨不得吃了我,我點頭哈腰賠罪不迭,跪得膝蓋都腫了。」
肅柔笑着安撫了他兩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點委屈算得了什麼。再說你招攬的那事,換了誰都要捶你,你也該體諒長輩們疼愛我。」
他把嗚咽都藏進了被子裏,傷心地說:「誰不想當個好郎子,難道我就願意人人喊打嗎?祖母先前那番話,說得我羞愧欲死,今晚我不過去用飯了,我要稱病。」
肅柔無可奈何,「怎麼又要稱病?這是家裏,又不是上朝。」頓了頓問他,「祖母說什麼了,讓你這樣羞於見人?」
他說:「祖母指責我沒有給底下妹婿做出好榜樣,暗示我和陳盎一樣。」
肅柔終於大笑起來,「祖母不愧是祖母,說話入骨三分,且十分在理。」
「在理什麼?」他哀怨地瞥了她一眼,「我是冤枉的。」
可這冤枉不是處心積慮招來的嗎,反正不到最後一刻,洗不清這不白之冤。
肅柔則百般撫慰,「總會有沉冤昭雪的一天,暫且先忍着。」
他又提出了非分的要求,「娘子陪我睡午覺。」
肅柔說不行,「都這樣了,我還陪你睡午覺,叫祖母和母親知道了說我沒氣性,縱着漢子。況且下半晌長姐也要來,我們姐妹約了組茶局來着。」
他不理解,「大中晌的組什麼茶局,剛吃過午飯。」
肅柔道:「喝茶是其次,聊天才是主要的。」
不過天確實涼起來了,半開的窗下吹進風,翻動案上的書頁,長風過境,有些寒浸浸地。中晌開着窗戶睡午覺,怕是真要着涼了,肅柔便起身過去,放下了支窗的木棍。
靈犀靜思香在錯金香爐里緩緩燃燒着,清淡的香氣終於在室內凝聚,讓人想起清明時節,劈開的毛竹承接春雨蓄起的一缸清水,澄澈見底。
她回來替他展開被子蓋上,一面說:「今日我官人受苦了,快歇一歇,找補找補元氣。」
他從被中伸出手,那白淨的指節一下抓住她的腕子,「娘子你別走。我還沒傷心完,要你陪着我。」
肅柔沒辦法,在床沿坐了下來,隔着被褥拍了拍他道:「就因為你中晌喝了兩盞酒,可以容你小睡一會兒,要不然到了岳家就找床,會被人笑話的。我今晚住這裏,你回家去……」
他說為什麼,「我也要住在這裏。」
這人有時候真奇怪,明明籌謀起來滴水不漏,到了果真矜矜業業完善的時候,他反倒心不在焉起來。
肅柔道:「你必須回去,回去了才顯得咱們不合啊。」
他笑了笑,「只有不想挽回妻子的丈夫,才能安心讓妻子在娘家過夜。我要挽回你,所以我也要住在這裏。」說得振振有詞,十分在理。
肅柔看着他,無話可說,見他又要撐身坐起來,忙戳着他的腦門,把他按了回去。
想起他臉上先前挨了一戒尺,早上出門還紅着呢,剛才回來殘留了一點痕跡,好在眼下已經消退了。疼惜地撫了撫他的臉,她說:「下回我打你的時候,你能不能不要把臉湊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下手沒輕重,回頭再得個悍婦的名聲。」
他偎着她的手,纏綿地蹭了好幾下:「你下回還要打我嗎?這回的戲做得很足,以後不會再有比這齣格的事了,娘子的戒尺大可以收起來。」
她唔了聲,說但願,又含笑問他,「今日上朝,可是出夠了洋相啊?那些同僚一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吧?」
他嘴裏敷衍着,慢慢蹭過來,終於把腦袋枕在了她大腿上。
「那些都是風月場上的常客,早就瞭然於心了。先前官家把我留下說話,有意無意也問起原委,我從他字裏行間能聽出來,他早就知道稚娘,只是深藏不露,等着我翻船。」他抬眼看看她,「娘子,官家對你余情未了,說起我置辦外宅的事,很為你惋惜。」
肅柔不由悻悻,「是個人都會為我惋惜,新婚才一個月,外宅連孩子都懷上了,傳出去我多沒面子!」
他也知道這次是走了步險棋,「官家不放人,隴右局勢又日漸緊張,爹爹病勢不見好轉,只怕要出大事,我是急得沒辦法了,才出此下策,請娘子原諒我。」當然致歉歸致歉,一點沒耽誤他拿臉在她腿根處滾上兩遍。
肅柔噯了聲,窘迫道:「做什麼?沒正經!」
他伸手圈住了她的腰,「我不要正經,在外已經夠正經了,累得慌……」說罷曖昧地飛了她一眼,「妻主好香。」
他一叫妻主,那就說明有所圖,肅柔掙又掙不開,手忙腳亂連聲抱怨,「青天白日的,你可別胡來,叫人笑話。」
新婚的男人,就是有用不完的熱情,且每次不甘平凡,願意盤弄出點新花樣,一來二去必要耗費不短的時間,這要是一沾染,不到傍晚是出不了門的。她只有好言安慰他,「咱們晚間再從長計議,好不好?」
那雙濃眸多情起來分外勾魂,他仰起臉,翕動着嘴唇道:「我今日受了好大的委屈,要不然娘子先親親我。」
肅柔沒辦法,心道這人往後怕是要和孩子爭寵了。可心裏卻很喜歡,勾起他的下巴,在那飽滿的唇上親了一下,口感好得沒話說。
他伸出臂膀勾住她的脖子,中單交領半開,斜露出肩頭,明明身板孔武有力,眉眼卻少年般羞赧,輕聲說:「再來。」
於是親得更專心些,這微涼的秋日閨房熱氣蒸騰,即便沒有飲酒,也有些暈乎乎,陶陶然。
第 8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