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5湖廣閣議(1 / 1)
「首輔大人可在值房?」
就在魏廣德和李春芳完成談話,準備退出去的時候,值房門外忽然傳來對話聲。
聲音的主人魏廣德並不陌生,只能說是「說曹操曹操到」,就是這麼趕巧,他們前腳剛說完和張居正的事,正主兒後腳就到了門外。
「張閣老,首輔大人正在和魏閣老說話。」
門外書吏答道。
「叔大,有何事,進來說話。」
李春芳也聽出是張居正的聲音,當即放大聲量向門外喊話道。
隨着李春芳話音落下,張居正就出現在值房門外,左手撩着官袍邁步進屋。
不過魏廣德還是注意到,在張居正右手裏,還拿着一份奏疏,顯然是有事來找李春芳商量的。
魏廣德起身向張居正拱拱手,張居正也立即笑着還禮,兩人這才坐下。
要是其他地方,魏廣德就該找個由頭請辭才對,畢竟人家要談公事。
可這是哪裏?
內閣。
在內閣,奏疏上的事兒就沒有隱秘的。
既然早晚都要知道,而張居正已經拿着奏疏到了這裏,魏廣德也就好奇他帶過來的奏疏到底是怎麼回事。
「叔大,你這是找我何事?」
看到張居正手裏的奏疏,李春芳還是故作不知問道。
「首輔大人,你看看吧,這是湖廣剛送來的奏疏。」
把手裏奏疏遞給李春芳,末了張居正補充道:「涉及江陵府遼王事,本官不敢擅自做主,所以都拿過來了。」
「哦,好,我看看。」
李春芳笑笑說道,「咦。」
魏廣德聽到李春芳的驚訝聲,偏頭看了眼,此時李春芳手裏看似一本的奏疏已經變成了兩本。
先前上下疊在一起,魏廣德還真沒看出來是兩份奏疏。
只不過李春芳驚訝,魏廣德卻不奇怪,剛才張居正用了「都」字,他就有預感,這遼王府事怕是有些棘手。
李春芳這時候已經看起面上的一份,那是此次南下調查遼王的正使洪朝選的奏疏。
一目十行,很快李春芳就皺起眉來。
陳省和郜光先的彈劾全部被查實,這罪名可不少,雖然在皇室中人看來,似乎都是小罪,犯不着大費周章,可是李春芳對遼王犯下的罪行中,許多都是嚴重違背儒家思想的行為,也很是不忿。
至於這遼王在江陵府胡作非為到什麼程度,他只要高興,可以隨便在大街上抓人殺人;看上的女子,不論身份一律逼奸;與宗親女子亂倫;僭越修建宮觀等等。
不過,洪朝選奏疏上說遼王為了狡辯,居然在王府里豎起「訟冤之纛」時,並沒有放在心上。
一隻糊塗蟲罷了,估計連大纛是什麼含義都不知道,就敢隨便豎立。
看完洪朝選的奏疏,下面一本就是副使施篤臣的,雖然心中奇怪,可李春芳還是仔細看完他的奏疏。
遼王被彈劾的罪名都有,沒有一樁被誣陷的。
可是,這些在施篤臣的奏疏里都是一筆帶過,而他着重寫的是遼王不臣,居然在王府中豎起大纛,意圖謀反之心昭然若揭。
到這個時候,李春芳先前的淡定一下子就沒了。
如果只是洪朝選的奏疏,這檔子事兒也就是一笑而過,可有人注意到了,那就不是小事兒。
當初成祖朱棣乾的什麼,大家其實心知肚明。
靖難之役名義上是「清君側,靖國難」,實際上就是老朱家子孫爭奪天下鬧出來的事兒。
那時候,朱棣也是打出「清君側」的大纛發動的「叛亂」,成功了,自然就是「正義之戰」。
「訟冤之纛」這杆大旗,是遼王該打的嗎?
要是上綱上線,這遼王基本就是廢了。
「善貸,你也看看吧。」
李春芳有些沉默,把手裏兩份奏疏遞給魏廣德,隨即又對着門外的書吏喊道:「快去請陳閣老和殷閣老過來議事。」
事關藩王,本就不是小事,何況其中還牽扯到「謀反」,這可就不是能糊弄過去的了。
只能說,到這個時候,內閣不是對奏疏做票擬,而是需要有一篇詳細的奏疏報告給隆慶皇帝。
一切定奪,還要宮裏那位至高無上的存在做最終決定。
魏廣德從李春芳手裏接過奏疏就低頭仔細看起來,在看到洪朝選奏疏後面的時候就在皺眉,他注意到遼王在府里豎起大纛這個關鍵點了。
其實,這倒不是魏廣德對此有多敏感,而是被張居正和李春芳的反應刺激出來的政治敏銳。
待看完施篤臣的奏疏,他就明白現在李春芳的處境。
這個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遼王已經被控制軟禁,有錦衣衛的人看管,所以施篤臣的奏疏有誇大事態的嫌疑。
事兒不小,則主要還是影響力大,畢竟是大明的親王,還是第一代的親王爵位。
明朝第一任遼王朱植,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五子,母為韓妃,想想傳了多少年了,在宗室中的影響可不小。
至於那些被彈劾的罪名,到現在反而是微不足道的小罪了。
經歷了嘉靖皇帝削藩,魏廣德哪裏還不知道明朝皇帝對宗室的態度。
還在思考的時候,陳以勤就先一步到了這裏。
進門看見魏廣德已經到了,還有些奇怪。
魏廣德起身施禮後,就把手裏湖廣傳來的奏疏都遞給了陳以勤,讓他先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不多時,殷士譫也來了。
內閣閣臣全部到齊,不過值房裏有些沉默。
陳以勤看完奏疏後默不作聲把奏疏遞給殷士譫,讓他知道是什麼事兒。
「施篤臣有些小題大做了吧。」
等殷士譫看完奏疏後,不由得皺眉說道。
魏廣德只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可事關宗室和謀反,就變成此刻朝中最重大的事兒,算不算有罪只有隆慶皇帝能一言而決。
「叔大先前拿着湖廣奏疏到我這裏來商議,剛好善貸也在,都覺得有些棘手,所以召集各位來商議下,內閣應該如何奏報此事。」
首輔李春芳這時候已經恢復了淡定,心平氣和開口說道。
下面向皇帝奏報事情,可以如實記錄,怎麼處置是皇帝的事兒,而內閣給皇帝的奏報,則要求給出建議,至少要讓皇帝知道內閣的態度。
可這次的事兒,內閣顯然有些不好表態。
「叔大,還是你先說說自己的看法。」
內閣閣議,首輔和次輔一般為了避嫌,都不會在會議開始就表達自己的態度,給會議定調子,而是要先聽取其他人的意見。
所以每次會議,李春芳和陳以勤都是最後表態的。
而其他人講話的順序,則是按照入閣時間早晚來排序,張居正自然是第一位,其後是殷士譫,最後才是魏廣德。
這也是內閣現在的排序,魏廣德科舉資歷都少於殷士譫,所以隆慶皇帝當初才給了殷士譫文淵閣大學士,而他只能是最末的東閣學士。
這時候,張居正已經開口說道:「既然彈劾遼王的罪名都已經查實,就據實稟報,請陛下下肢責罰,至於其在王府中豎起大纛,不過就是多添一條罪名罷了,陛下要如何處置,都是家事。」
按照朱元璋當初定下的律法,皇室內部都是家事,三司還真沒有審問之權,除非得到皇帝的旨意。
張居正的話,應該是中規中矩,是最普通的處置方式。
魏廣德微微點頭,他一開始也這麼想,反正最後都是皇帝定,先按照欽差調查結果就已經確定遼王有罪,多一條少一條,差別不大。
「以遼王所犯罪行,似乎有些輕了,是否應該請陛下嚴懲?」
殷士譫這會兒正義感爆棚,當初看到彈劾遼王罪行時他就氣的不輕,覺得應該重罰。
「大纛」一事,殷士譫覺得是個除暴安良的機會,這樣的人不應該是被責罰,而是削爵。
當然,如果隆慶皇帝認為遼王不臣,削爵都是輕的,應該除國才是。
不過這個時候,不知道皇帝的心意,所以他也不敢說出這些話。
「請陛下治罪,嚴懲.」
李春芳喃喃道,隨即又看向魏廣德問道:「善貸支持叔大還是逸甫?」
魏廣德本來是要幫着殷士譫說話的,輕重處罰對他來說無所謂,因為和他沒關係。
可剛才李春芳才提醒他注意,按照他本心,若是他第一個說出意見的話,應該是站張居正這邊,所以這會兒他就改了一貫的處事態度,選擇站張居正一邊。
「我覺得叔大的處置更加穩妥,不管陛下要從輕還是從重處罰,那是天家事,內閣要做的還是公允。」
魏廣德開口說道。
「嗯,有道理。」
李春芳開口道,「遼王有罪,該怎麼處罰卻不是朝廷能決定的事兒,正甫,你看呢?」
李春芳說完,就看向陳以勤。
殷士譫和張居正的態度,其實都是請求懲罰遼王,只不過殷士譫更加激進一點,希望能請陛下重罰,本質上並無太大區別。
至於魏廣德這次支持張居正而不是幫殷士譫,陳以勤也沒放在心上。
「陛下初登大寶,對於各藩一直都是賞賜有加,這次遼王事,我覺得可以提醒陛下,適當加重處罰,以免各地藩王欺陛下仁厚,做出一些事來。」
陳以勤的態度,明顯就是幫殷士譫了,依舊是之前的味道,唯一有變化的只有魏廣德。
不過下面的魏廣德並無表情變化,說是大事兒,可真說起來,處置藩王,似乎也不是多大的事兒,不過也需要謹慎對待。
許多人或許認為,這個時候大明的藩王都是被圈養的,沒有威脅,可以任由皇帝生殺予奪。
雖然這是實情,可畢竟影響力還是太大了。
朱棣當初怎麼造反的?
不就是建文帝朱允炆連續削除五位藩王后引發的,要是隆慶皇帝上台就開始削遼王,知道的當然說皇帝是秉公處置宗室敗類,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怎麼說。
「遼王可有子嗣?」
李春芳有顧慮,雖然陳以勤和殷士譫支持重罰遼王,但真能這麼做嗎?
不由得,李春芳就在想慣例,以前是怎麼處理這事兒的。
別說,就是隆慶皇帝的勞資嘉靖皇帝也是在登基不久,就處理過這麼一個藩王,那就是慶王朱台浤。
嘉靖三年,慶王朱台浤向太監等人行賄,希望能幫忙向朝廷討回被削去的俸祿,結果被嘉靖皇帝知道,新賬舊賬一起算,將其廢為庶人。
不過那時候嘉靖皇帝初來乍到,心還不狠,只是廢朱台浤本人的爵位,並沒有廢除慶藩而是讓朱台浤的兒子朱鼒枋襲封為慶王。
所以,李春芳這個時候想到的第一個處理辦法就是將遼王廢為庶人,由其子襲爵。
這樣,對朝廷和宗室都有交代。
李春芳的話,陳以勤、殷士譫和魏廣德自然都是不知道的,因為奏疏里並沒有提到遼王府子嗣有參與犯罪,所以沒法回答。
不過張居正是江陵人,自然是知道的,於是開口道:『據我所知,現任遼王朱憲並無子嗣。』
「這樣啊。」
李春芳這下也為難了。
請隆慶皇帝將遼王廢為庶人在李春芳看來就是最重的處罰了,也是最能交代的一條。
可現在遼王朱憲無子嗣,這樣處罰肯定就不行。
再往下想,貌似都不合適。
建文帝朱允炆削了五位藩王,上一任皇帝嘉靖廢了四個,也是不遑多讓,可情況卻不同。
除先前說的慶王,被嘉靖削爵的第二個是鄭王朱厚烷,不過他被罰是因為勸嘉靖皇帝不要沉迷修煉,服用丹藥而被廢。
去年隆慶皇帝已經給他平反,還給了諸多賞賜。
剩下的就是惡貫滿盈的徽王朱載埨和伊王朱典楧,這兩位是直接除國。
不過那是嘉靖朝末期,皇帝地位已經穩固的情況下進行的,宗室也沒人敢有意見。
其實要真比起來,這位遼王犯的事兒和這兩位親戚到底差不多,要是提前兩年爆發,興許嘉靖皇帝也一併就廢了。
「沒有子嗣,重罰就.」
李春芳有些猶豫的說道。
這話是說給陳以勤聽的,畢竟對藩王的重罰就那些,他也不是沒考慮他們的建議,可現實不允許啊。
陳以勤和殷士譫其實都明白李春芳的打算,在從張居正口中知道遼王無嗣後也有些猶豫。
陳以勤看了眼殷士譫,後者會意的點點頭。
「既然如此,那就按叔大和善貸的意思,首輔大人意下如何?」
陳以勤退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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