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9心思(1 / 1)
「陛下那邊若是問起,我覺得內閣最好還是以削爵和禁錮作為對遼王的處罰,除國一事太過重大,需要陛下三思而行。」
反覆被他們提起徽王,讓魏廣德想起自己第一次彈劾。
張居正一直看着魏廣德,聽到他也是同意削爵禁錮後就長出一口氣,除國這個事兒,確實影響太大。
雖然很想達成這個目的,可他也明白,需要徐徐圖之。
「善貸的話,你們有何意見?」
李春芳這時候開口道。
「以遼王所犯罪行,善貸的話倒是有理,只是禁錮之言最好不要在票擬上出現,一切由陛下做主。」
陳以勤雖然對遼王事不以為然,但是禁錮宗室這事兒,只能是陛下提出,至少也要陛下開口詢問的時候再回答,主動說起不好。
張居正心中雖然有些不滿,可他也能理解陳以勤的話,是有道理的。
而李春芳這個時候更是點點頭,「內閣意見可以定為削爵,禁錮宗室,確實不是內閣可以提出的。」
張居正看到陳以勤和李春芳意見已經取得一致,知道說什麼都沒用,於是也順勢點頭表示同意。
至於殷士譫和魏廣德,自然也沒有太多意見。
這件事兒,就算是定下來了。
接下來有中書把奏疏一分,又有人分頭送到幾人值房裏。
內閣有了統一意見,對這些奏疏就好批覆了,隨便看一眼,直接票擬處罰遼王削爵,廢為庶人。
在大明朝,削爵和除國是兩個處罰。
削爵,就是剝奪遼王的爵位,換人,從起一族中另擇他人承襲。
除國,是廢除遼王爵位,不再任命遼王,這樣遼王一系最高就只剩下郡王,以後也不會有新郡王誕生,因為郡王的子孫除了一位可以承襲郡王爵位外,其他都降等為將軍。
短期看,廢除一個遼王似乎對湖廣的祿米支出影響有限,可要是放長時間,卻可以減少許多的開支。
張居正悶悶不樂回到自己值房裏,坐在書案後面,也沒心思批閱奏疏,而是在想辦法。
他的情況,其他閣臣當然不知道,隆慶皇帝也沒有把之前的奏疏返回內閣。
不過,下午內閣新送來的奏疏,上面統一的票擬,隆慶皇帝也敏銳的感覺到內閣態度的變化。
削爵?
似乎是內閣給遼王事定下的底限,官員不能繼續忍受遼王朱憲這樣的人在地方上胡作非為。
「這兩摞奏疏都是彈劾遼王不法的嗎?」
隆慶皇帝看着下面堆積如山的奏疏,皺眉問道。
騰祥躬身對答,還不忘獻媚道:「皇爺,這兩摞都是彈劾遼王的,這些是今日內閣處理的公務,都分好了。」
「彈劾遼王的奏疏先留中,今日有什麼要緊的公文,先拿出來看看。」
遼王的處罰,就是他一句話的事兒,所以並不着急,利益得失他還沒想透,所以暫時不打算批紅。
要知道,皇帝只要在一本奏疏上批紅,駁回的話立馬就會引來更多的彈劾奏疏。
可要是點頭同意,那就相當於下旨,這樣的奏疏送到內閣,閣臣馬上就會以此草擬聖旨送交司禮監和六科,派人下發。
所以不想這麼快給出答案,就只能那所有彈劾奏疏留中,就是不送回內閣去,事情才可以拖着。
隨着所有彈劾遼王的奏疏送入宮中後都石沉大海,不過兩日的功夫,大臣們都知道了皇帝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有心人推動,還是大臣們認為自己的意見被皇帝無視引發不滿,很快轟轟烈烈的第二輪彈劾風潮就席捲整個朝堂。
這次,許多之前沒有上奏的官員也紛紛上書請求嚴懲遼王,特別是核實遼王對百姓使用許多非人刑法,更是被大書特書,稱其殘酷歷史罕見。
深夜,南熏坊一處大宅後院書房中,魏廣德靠在躺椅上,隨口問道:「確認是叔大的門生在後面鼓動?」
「老爺,已經確認,除了湖廣官員外,就是張閣老的門生在酒席上鼓動官員彈劾,要求禁錮遼王,湖廣那邊的很多都支持除國。
只不過,這兩日,張閣老府上一直都是閉門謝客,這些人也都沒有進過張府。
所以,是否是張閣老暗中自持的,還真說不好。」
張吉在下面說道。
這幾天,地方上送來的政務就沒有什麼要緊事兒,所以隆慶皇帝一直在宮裏,也沒有召見過幾位閣臣議事。
魏廣德總感覺隆慶皇帝是故意的,遼王這麼大的事兒都留在,不像隆慶皇帝的風格。
實際上因為常見京城惡少在城裏肆無忌憚,隆慶皇帝對權貴仗勢欺人是很看不慣的。
這次遼王事,魏廣德還以為皇帝會很快召見閣臣,拿出處理意見來,結果沒想到拖幾天時間也沒結果。
「難道.」
忽然,魏廣德心裏生起一股想法,以往嘉靖朝發生這樣的事兒,皇帝拖的背後往往都是有算計的。
要麼處理狠辣,但是因為顧忌名聲,所以要拖到朝臣群情激奮,要麼是要輕放,所以就一直壓着,壓到有新的大事發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
魏廣德可不覺得隆慶皇帝會輕易放過遼王,要麼就是還有些舉棋不定,要麼就是在等朝中情緒積累到更高,再拿出他的處罰。
由此看來,隆慶皇帝似乎是想學嘉靖皇帝對付徽王和伊王那套,有可能在他心裏已經有除國的打算。
魏廣德不知道的是,其實當初高拱在教導裕王的時候,就詳細分析過親藩的問題,因為在嘉靖朝時,宗室祿米已經成為巨大的朝廷負擔。
而高拱把當初齊泰、黃子澄等密謀削藩的失敗經驗進行過詳細分析,當然也把明太祖朱元璋分封諸子為王,以加強邊防,藩屏皇室的目的進行過介紹。
加之隆慶皇帝能感受到宗室祿米對朝廷財政的負擔,所以成功在隆慶皇帝心裏是紮下了削藩的念頭。
不過,隆慶皇帝也清楚,現在貌似是削藩的時機,因為現在的藩王早就不像明初那樣有巨大的實力,可終歸會落下一個不念親情的帽子,特別是違背老朱定下的組訓。
所以,在登基後這兩年裏,隆慶皇帝都把這個念頭深深埋在心底。
他不想被後世史書記上這麼一筆,「違抗組訓,對親族殘暴」的罵名。
自己不願留下罵名,朝廷的財政也能勉強維持,那就拖着唄,把這件「豐功偉績」留給自己的兒子、孫子好了。
這就是隆慶皇帝最後打定的主意,不過和嘉靖皇帝類似,如果有機會削藩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畢竟皇帝的兒子都要封親王,大明的親王太多了,有機會除掉幾個國也可以給自己的孩子騰出一些地方來。
所以,隆慶皇帝在一開始就有了除掉遼藩的念頭,只不過他還要等,等到朝臣不滿達到頂點的時候再被迫接受除國。
魏廣德不知道,不過這個時候,他在書房裏胡思亂想中,還是逐漸和隆慶皇帝的心思重合。
如果想要輕拿輕放,他應該在內閣上奏後直接作出處罰,比如派人申敕等等,而不是留中,拖延時間,讓事件發酵下去。
第二天來到內閣,值房裏書案上今日要處理的奏疏已經一左一右分了兩堆。
魏廣德知道,多的那堆又是今日送來的彈劾奏疏,少的才是其他政務。
休息片刻,喝了口茶,就拿起政務那堆奏疏。
第一份是兵部的奏本,打算派兵部侍郎譚綸出京巡視薊鎮邊防。
其實當初譚綸北調就是奔着薊鎮總督去的,巡視邊防早就該成行,只不過因為大閱一事給耽擱了。
而現在經過譚綸和戚繼光的摸底,已經有了個大概,繼續留在京城確實也不妥。
雖然戚繼光現在也不在京城,而是去了昌平,不過京營的事務已經交代給親信操持,為大閱禮做的準備一直都在穩步推行中,倒也不需要譚綸在京城看着。
魏廣德只是片刻思考就在奏疏上票擬可行,然後繼續翻看其他奏疏,至於那堆彈劾的奏疏,魏廣德打算等看奏疏乏了再說。
反正票擬就那麼兩句話,其實直接讓人幫忙票擬也是可以的,只不過傳出去影響不好。
連續十來份奏疏後,魏廣德終於把今天的政務處理完,雖然不知道下午是否還有新的奏疏到來,至少現在他面前只剩下彈劾遼王的奏疏。
不過就在這時,有中書帶着兩個書辦又抱着兩摞奏疏走了進來。
「這是哪兒的奏疏?」
魏廣德開口問道,在看到人進來後,心裏沒來由的一顫。
「稟閣老,這些是司禮監剛登記的,彈劾遼王的奏疏。」
中書舍人急忙躬身答道。
「放那兒吧。」
魏廣德心中哀嘆,隨便一指說道。
等人出去了,魏廣德起身在屋裏走了走,心裏沒來由的有些煩躁。
在內閣被彈劾奏疏轟炸了一天,散衙後,沒有處理完剩餘的奏疏,魏廣德就選擇離開內閣。
中午休息的時候,幾位閣臣鑽到一起就商量好了,其他公務的奏疏,第一時間處理,按照原本程序走。
而那些彈劾的奏疏,能弄多少算多少,就算堆積在內閣也是無妨,反正不會影響朝政運轉。
在內閣飽受彈劾奏疏轟炸的時候,乾清宮的隆慶皇帝也在面對如雪片般飛來的彈劾奏疏在發愣。
這是他第二次面對滿朝傾覆的場面,上次是朝臣彈劾高拱的時候,但是也沒有這次恐怖。
畢竟,京官中的老油條是不會輕易下場表態的。
而這次不同,彈劾藩王,雖然不知道結果會怎麼樣,可到這個時候,上書彈劾才是政治正確,不上書的文官很容易被其他人孤立,所以那些老油條也都紛紛出手了。
加之現在內閣五人可比去年這個時候人多,批閱奏疏的速度也更快。
那時候徐階、李春芳、高拱不時因為彈劾而回家休息,也影響到內閣的運轉。
外廷文官在為他們滿朝傾遼而歡呼,沒人能理解此時內閣和皇帝的苦惱。
最近幾日,凡是彈劾遼王的奏疏,都被隆慶皇帝留中,但司禮監還必須送進來,等皇帝發話了再搬回去。
「明日巳時中,傳」
隆慶皇帝看着下面堆積的奏疏,終於決定召見自己的閣臣,看看現在外廷什麼情況。
不過先召見誰?
隆慶皇帝一時犯難。
要是高拱在朝,他肯定會選擇召見高拱。
而現在,內閣里他放了三個人,那到底是召見穩重的陳以勤還是能出主意的魏廣德?
不過隆慶皇帝犯愁也只是片刻,他就確定了人選。
「巳時中,傳李春芳、陳以勤覲見。」
「遵旨。」
旁邊太監馬上領命道。
「好了,還是老規矩,彈劾遼王的放一邊,今日朝中挑緊要的報上來。」
隆慶皇帝對下面的孟沖說道。
「皇爺,這有份兵部奏疏,欲遣侍郎譚綸巡視薊鎮,現在譚侍郎和戚將軍肩負着大閱的差事,戚將軍出京操練周邊人馬,這譚侍郎要是也離開,怕是會耽誤大閱之事。」
孟沖拿起一份奏疏送到隆慶皇帝面前,簡單把奏疏內容提了一嘴。、
「內閣怎麼說。」
大閱禮已經滿朝皆知,所以隆慶皇帝邊伸手接過奏疏,嘴裏邊問道。
「內閣魏閣老批的可行,不過老奴還是擔心吶。
國朝多少年沒有行大閱之禮,禮部已經命各館知會番邦來朝,若是出了岔子.」
孟沖關心道。
聽到魏廣德批了,隆慶皇帝隨手打開奏疏看了遍,才開口說道:「離大閱還早,記得當初調譚綸來京,就是為接替趙炳然總督之職,現在讓他去看看,倒也可行。」
閉上奏疏,又遞給孟沖道:「批紅吧。
批紅後奏疏送到朕這裏來,明日朕親自給他。」
內閣閣臣就是這點好處,皇帝對內閣批覆的奏疏,有疑慮會第一時間讓票擬的閣臣覲見,對於已經不怎麼喜歡上朝的皇帝來說,大臣們能夠見到的機會太少了。
見不到皇帝,單靠奏疏想要得到皇帝的關注,太難。
而閣臣就好多了,要是真想見皇帝,只需要票擬的時候稍微做點手腳,就會有機會。
當然,票擬出了岔子,皇帝召見也會變成叱責,這也是個技術活兒。
宮裏的對話,魏廣德自然不知道。
臨近散衙的時候,禮部尚書高儀來到內閣,把欽天監進的明年大統歷送來、
在李春芳值房裏,魏廣德隨手翻了翻就笑道:「明日送進宮裏吧,這東西,我們這裏誰能明白這陰陽之術。」
「呵呵.」
內閣諸人和高儀都是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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