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有事在直,無事在閣(1 / 1)
當太陽消失在西方天空以後,只留下一個灰濛濛的大地。看書否 www.kanshufou.com
京城的街頭,此時行人和車馬明顯減少,雖然距離宵禁還有些時間,但是人們也正在快速返家途中。
就是在這個時候,魏廣德家裏迎來了一位客人。
「不請自來,善貸不要見怪。」
高拱進門後看着迎出來的魏廣德,開口就說道。
「那裏,肅卿兄登門,蓬蓽生輝,裏面請。」
魏廣德滿臉笑容請高拱進去,不過還是有些詫異的看了眼他身上穿着的官服。
除了公事,一般這登門的時候,都會換上常裝,沒人會穿着官服四處亂竄,一是官服貴,弄髒了不好清洗,二是有點招搖。
不過今天看高拱前來,身上的衣服都沒有換下,魏廣德不由好奇他這是打哪兒來的。
進屋坐下,高拱已經注意到魏廣德好奇的目光,直接就說道「剛從西苑出來,沒來得及換下。」
聽到高拱說出這話,魏廣德明白過來,「前兩天老家那邊商人過來,帶來不少土特產,我已經讓廚房整置一桌酒菜出來,邊吃邊聊。」
「今晚肯定是要在你這裏吃喝的,不過我先問你,你今天交的那篇青詞,是你寫的?」
高拱先是點頭笑笑,隨即又嚴肅問道。
被高拱問起青詞,魏廣德心裏開始心虛,不會是被高拱看出自己拼湊青詞來了吧。
魏廣德盡力保持臉上表情不變,可是卻看見高拱臉上已經密佈愁雲。
「那篇青詞,可有不妥?」
魏廣德小聲詢問道。
「以前你都不寫青詞的,我都沒想到今天你會寫出一副青詞。」
高拱卻是搖頭苦笑道「你應該看過之前那些青詞,翰林院裏都有存檔。」
魏廣德聞言點點頭,不過隨即就聽到高拱冷冷的話音。
「之前那些青詞,不管是嚴閣老還是徐閣老,亦或者袁煒,都是把陛下寫作下凡歷練的神人,可你的青詞裏怎麼寫的?還度身,還得今身。」
「啊?」
聽到高拱這麼說,魏廣德瞬間感覺全身發涼,自己怎麼忽視了這麼重要的東西。
在魏廣德的意識里,自然是沒有神人一說的,即便是官府在民間神話的皇帝,什麼真龍天子,但是魏廣德畢竟靈魂是穿越過來的,打心眼裏其實就沒有太多敬畏。
當然,魏廣德也敬畏嘉靖皇帝,不過那是對權力的敬畏,而不是對他的身份。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後世君主制保留下來的已經不多,而且大多被限制了君主權力,更多是作為國家的象徵,是一個吉祥物的角色。
在魏廣德印象里,也就是中東和非洲部落還有保留,君主還擁有實打實的權利,其他國家即便保留君主也對多採用立憲制。
所以,在魏廣德弄那篇青詞的時候,自然就是按照這個意識去寫的,把嘉靖皇帝當成普通人,幸運生在帝王家,可以有資源修煉道術,然後天人感應嘛,皇帝修煉有成。
那篇青詞的寫作背景其實也很簡單,可現在聽高拱一說,魏廣德才感覺到那篇青詞可能會給他惹來的麻煩,貌似比態度不端還嚴重。
想到這裏,魏廣德看向高拱的眼神就焦急起來。
那篇青詞,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在嘉靖皇帝那裏嚼舌根子,可就麻煩了。
雖然他知道那份青詞應該到不了嘉靖皇帝面前,可是被其他人看到,說出來也是麻煩事。
多做多錯,不做不錯。
魏廣德此時在心裏有點自責,還不如直接裝傻混過去算了。
看到魏廣德的樣子,高拱才放緩了語氣說道「你那篇青詞被我攔下來了,不過看到過的人不少,嚴世番也看到了,還把你的青詞挑出來打算進獻。」
說道這裏,高拱又不滿的看了眼魏廣德。
魏廣德知道這次確實是自己考慮不周,也不好說什麼,不過心卻已經波濤洶湧。
青詞不會直接送到皇帝面前,看似是無事,可是嚴世番看到了,說不好哪天就會被翻出來,貌似變成了定時炸彈,說不好什麼時候就炸了。
魏廣德皺眉想了想,忽然說道「嚴世番既然知道了,肅卿兄就不應該出手攔下。」
在魏廣德看來,要是有錯,還不如直接就攤開,直面應對,至少還有人可以在皇帝面前幫他轉圜,要是被嚴嵩、嚴世番私下裏報告給皇帝
「什麼意思?我做錯了?」
高拱本來心裏就不爽,聽到魏廣德這麼說,心情就更不好了。
只是魏廣德卻是朝他拱拱手,這才開口說道「善貸在此謝過肅卿兄回護,不過善貸還是覺得,既然青詞被嚴世番看到了,還不如直接送到陛下那裏,陛下要罵要罰也接着,當面說清楚就好過被他們暗箭謀害強吧。
不管怎麼說,西苑裡不是還有肅卿兄和徐閣老嗎?」
「你擔心嚴世番私下裏報告給陛下?」
被魏廣德一提醒,高拱也醒悟過來。
雖然青詞被攔下,可要是皇帝見怪,要治罪的話,只要有人往他面前一捅,魏廣德還是躲不掉處罰,畢竟那些青詞都會被妥善保管,無關青詞品質好壞優劣。
高拱這個時候也有點坐不住了,開始不斷搓手。
魏廣德算是裕王府的一個大將了,雖然官職不大,可是卻在宮裏有靈通的消息,有時候也能提出很有價值的意見。
可以說,不管是裕王還是高拱,都對魏廣德很重視。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他們對魏廣德是一百個放心,想想當初魏廣德投身過來的時候,裕王府是什麼狀況。
那個時候的裕王,幾乎都已經完全絕望了,裕王府的財政幾近崩潰,大廈將傾,王府里人心浮動。
對於魏廣德這個人,裕王府是必須全力保下來的,即便是惹怒嘉靖皇帝也必須保,更何況現在還只是存在一個隱憂,還沒到絕望的時候。
魏廣德這會兒眨眨眼,只是儘量克制自己的情緒,腦海里也在快速盤算怎麼解決這次的隱患。
主動解決肯定比被動接受要強,至少主動權在自己手裏,而不是落在嚴世番手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拿捏住。
這還是魏廣德穿越過來犯下的第一個錯,以往他說話做事都是非常謹慎小心的,生怕把後世的見解、習慣表現出來,和現在的觀念相衝突,被其他人視為異類。
就他在自己家裏穿的類似襯衫一樣的東西,看到的人大多都會側目,實在是這年代對襟的服裝很少。
還好明軍軍服鴛鴦戰襖和鎧甲都是這種樣式,他又出身軍戶,所以也只是讓人關注一下,還是很容易被人接受。
熟悉他的人甚至還知道,魏廣德的衣櫥里甚至都還有鴛鴦戰襖和一套山文甲,這山文甲還是馬芳從宣府派人送來的。
這年代明軍的戰甲,那可都是全手工打造,成本不菲,更何況是鎧甲。
對於讀書人來說,穿什麼衣服,還是很敏感的,主要原因當然還是因為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章定下了制度。
有了主動解決隱患的想法,魏廣德也漸漸有了個主意,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肅卿兄,你說,如果找到機會,你被陛下單獨召見的時候順嘴提一句,就說我才疏學淺卻想要鑽營,不會寫青詞卻要強寫,結果寫出來的東西屬辭凌亂,不堪卒讀。」
魏廣德這會兒也不管會不會污了自己這個傳臚的名聲,直接把想到的東西說了出來。
當年的會試、殿試,魏廣德本來名次是靠後的,只是因為嘉靖皇帝一句話而被撿拔起來,外面不知道,高拱又怎會不知。
說是自污,其實不過是道出實情而已,他那個翰林院也是嘉靖皇帝特旨給的,不然他早就被分到六部哪個衙門裏去了,想要選庶吉士,怕是還沒睡醒。
高拱聽到魏廣德提出的解決辦法,先是微微愣了下,隨即明白他的意思,主動在嘉靖皇帝面前自污,然後把事兒捅出來,雖然依舊可能招致皇帝不滿,但是如果操作得當,卻是可以把危機控制在能夠接受的範圍內。
不過,高拱很快又想到一個問題,不禁開口說道「可我單獨被陛下召見的次數非常有限,這樣的機會也不多啊。」
看魏廣德有些不解的目光,高拱又繼續解釋道『雖然我常被召入值西苑,可大部分時間都見不到皇帝,西苑值官都是呆在無逸殿裏,陛下有事兒才會召見。
其實很多時候,就是幫着內閣處理一些各自衙門裏的公文奏疏,陛下都是直接批紅,很少有召見的時候。』
「這樣啊?」
魏廣德恍然大悟,他還以為入值西苑後,就是跟在嘉靖皇帝身旁,皇帝處置奏疏的時候也在場,原來只是在西苑等候。
「嚴格說起來,其實我也只是臨時被調入西苑值守,真正隨陛下入值西苑的,除了內閣兩位閣老外,就是朱希忠、朱希孝二人,還有禮部尚書吳山和外戚方承裕,他們才是真正隨駕入值西苑之人。」
高拱又解釋道,魏廣德雖然有些得寵,可實際上隨王伴架的時間很少,而且嘉靖皇帝又是歷史上有名的宅皇,除了必須外,幾乎很少召見外臣,於是高拱又給魏廣德詳細解釋了入值西苑官員的真實情況。
嘉靖皇帝在嘉靖十八年起開始遷居西苑,有親信文武大臣、司禮監系統的宦官及中書官跟隨皇帝入直西苑。
文武又可分為勛武臣、親臣、閣臣及尚書,特別是禮部尚書,他們是屬於這個時期的政治核心層。
「朱希忠、朱希孝自然是作為勛武臣的代表,親臣則是方承裕,他畢竟是故方皇后的兄弟,也是陛下為數不多的親近之人,至於我們,除了吳尚書外,都只是在陛下要青詞的時候才會被臨時召入。」
聽了高拱的解釋,魏廣德有點明白了,這入值西苑還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選入的,也就那麼幾位當朝權貴才行,而像高拱、還有李春芳等人,似乎還只是嘉靖皇帝培養的預備隊。
「那兩位閣老是否常被陛下召見?」
魏廣德其實還是有點不明白,這入值西苑和內閣到底是什麼關係。
畢竟西苑已經屬於宮裏,刺探宮禁還是很忌諱的事兒,之前他只知道入值西苑的人似乎都是嘉靖皇帝非常看重的人,詳細情況卻是沒有打聽過。
現在高拱在此,他雖然不算入值西苑,可近年常被召入,知道的自然就比外人多一些。
「兩位閣老倒是有被召見的時候,也就是一些難辦的事項,陛下才會喚他們召對。」
說到這裏,高拱想想又說道「前兩日倒是聽人說起,陛下有意讓兩位閣老以後每日去無逸殿辦公,內閣那邊就暫時放下。」
「陛下要廢內閣?」
魏廣德驚訝道。
「當然不是,閣臣入值西苑,不過辦公還是在內閣,現在不過是讓通政司和各衙門把原來送內閣的文書都交到無逸殿去處理,免得閣老兩頭跑。
實際上,之前很多時候陛下要召見之時,都是小宦官跑到內閣去找人。
陛下過去每日上午、下午各有一個時辰處理政務,兩位閣老大多會在那個時候才前往無逸殿,不過遇上陛下耽誤,或者有大事,就會被從內閣召入。
入閣,也不代表就會入值西苑,呂閣老就沒有入值西苑,當然,這和他身體不好有關係。」
高拱又繼續給魏廣德透露他知道的內中詳情。
有些事兒,之前在朝中倒是有猜測在流傳,但是真假難辨,入值西苑的官員對此大多三緘其口,這會兒既然高拱開了這個口,魏廣德當然像了解更多。
「外面看我們常被召入西苑,就以為我們也入值西苑,其實是不對的。
你是不是很好奇,入直和入閣有什麼區別?」
高拱忽然問道。
魏廣德點點頭,他確實有這個好奇。
「有事在直,無事在閣。」
高拱開口說道「這是徐閣老跟我說的,有大事他們就呆在無逸殿裏隨時等候召見,無事還是回內閣處理公務。」
「就是說,徐閣老單獨面見陛下的機會多一些?」
魏廣德開口說道。
「也只能和徐閣老商量下此事,看看怎麼處理,對了,你在宮裏的人也可以知會一聲,到時候幫忙說兩句話也是好的。」
高拱看了眼魏廣德,又說道。
魏廣德提出的解決辦法,在高拱看來,也是解決這次隱患的最佳方案,不過也得做好萬全準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