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9重臣反對(1 / 1)
北京,皇城,內閣。
「工部奏疏看過了吧,也不知道這次潘季馴治水,漕運能維持多長時間。」
殷士譫來到魏廣德值房裏聊天,不由得說起這兩天剛處理過的奏疏。
隆慶四年起任潘季馴為右副都御史,總理河道,提督軍務,潘任職後,親自踏勘,提出疏浚黃河故道的治河方案。
為此,潘季馴親自督率五萬民工,疏浚睢寧題頭灣以下正河八十餘里,沿河築堤三萬餘丈,塞決口十一處,暢通了漕運。
工程完工,工部自然第一時間把潘季馴的奏疏報了上來。
畢竟,漕運的關係太大了。
自永樂皇帝遷都北京以後,京杭大運河一直都承擔着繁重的南糧北調工作,江南的稅銀也是通過大運河輸往京城。
去年的漕運斷絕,差點就讓大明帝國財政徹底崩潰,特別是年底發放年俸的鈔關也因為漕運斷航沒了進項,自然交不出多少稅銀。
「唉,只希望這兩年可千萬別再有大洪水就好,這次工部和戶部是真把庫藏都搜刮乾淨了。」
魏廣德開口說道。
再次治水,出銀子的不僅是工部,戶部也是完全被掏空。
「如果這次大同能談成,倒是可以緩解我大明財政的危機。」
殷士譫忽然把話題轉回到朝堂之上。
這兩天,內閣已經查閱了嘉靖十八年前後財政對軍費的支出。
嘉靖十八年是一個很重要的分界點,此前俺答汗還在為統一蒙古而戰,所以並沒有對大明邊鎮構成實質性的威脅。
而此時的大明朝廷,每年撥給邊鎮的軍餉是八十餘萬兩白銀。
但是自此以後,俺答汗連續派出使者請求互市被拒,雙方關係緊張起,戰事頻發,朝廷對邊鎮的軍餉撥付就暴增到一百八十餘萬兩,甚至在嘉靖二十九年支出超過二百萬兩。
大明朝廷一年收到的稅銀是多少?
大致在二百八十萬兩上下,也就是說朝廷銀錢七成支出被用於軍事開支。
再有國內南方剿倭和各種平叛、治水、救災等,直接耗盡戶部老庫儲銀,而解決宗室祿米則是從南方調來的糧賦支應,才讓帝國運轉維持到現在。
此時,內閣閣臣們都無比希望儘快得到大同的好消息,只要能結束和蒙古人的對峙,朝廷對軍事支出就能大減,緩出至少百萬兩銀子解決其他問題。
「科道那邊已經開始上奏了,壓又不好壓,真是麻煩。」
聽到殷士譫說起此事,魏廣德不由得鬱悶說道,「郭乾人還沒到京城,奏疏就已經遞送上來了,有他這個大員帶頭反對,那些人跳的更歡了。」
他們這些閣臣在科道里也有一些人,可現在爆出來的消息,整個科道幾乎是一邊倒的反對和談,少數支持的聲音直接被淹沒在反對聲浪中。
即便他們已經和科道言官私下見過幾次,可依舊無法說服他們。
如果只是科道反對,畢竟他們雖然會咬人,可畢竟品級太低,還可以無視他們。
只要皇帝不支持,這樣的奏疏其實一點用也沒有,因為內閣里沒有一個人支持他們的意見。
而在此之前,因為有閣臣們私下裏的表態,所以朝廷里三品以上官員都沒有為此事上奏,表達自己的態度。
可是原南京戶部尚書郭乾來北京任兵部尚書,都沒上任,路上聽到消息,就直接一封奏疏送了過來,表達出反對大同尋求和蒙古人和談的態度。
有了二品官員發聲支持,那些科道言官還不跟打了雞血似的。
「今天怕還是要大家再聚在一起商量下,向六部五寺其他人都施壓,支持的可以上奏,反對的保持緘默為好。」
殷士譫開口說道。
「還是要催促高新鄭,儘快把那幾個外放出去。」
魏廣德開口說道。
「剛裁革,那那麼容易找到地方官職。」
殷士譫明白魏廣德的意思,那就是之前高拱放的話,把反對的官員外放地方為官。
「對調就是了,地方官員進京入都察院和六科,科道的人過去接替。」
魏廣德狠狠說道;「昨日我已經和他談過此事,這兩天應該就有消息。
只要外放幾個出去,剩下的就該老實點了。」
如果說之前大家還只是想解決北方威脅的話,在查閱了近幾十年軍費開支的數額後,為了解決朝廷財政困境,和談就是必須要走的一條路。
誰都不想在自己任上朝廷因為沒錢而停擺,說出去這就是內閣的鍋。
「勛貴那邊,英國公張溶反對也很激烈。」
殷士譫開口說道。
「沒辦法,他資格老,我已經去拜訪三次了,除了第一次讓我進門,後面兩次門都不讓我進。」
魏廣德聽到殷士譫說起英國公,氣就不打一處來。
堂堂閣老被人拒之門外,這口氣誰都受不了。
可偏偏張溶都做了三十多年的國公了,資歷是比他大太多。
別說文官壓制武將,那只是武將,並不是勛貴。
雖然勛貴沒有權利,可頂級勛貴在皇帝面前的面子可比他們大。
肅衛宮禁,還有京營這些要害衙門,皇帝也只放心交給他們而不是文官。
就算文官總理京營,有名義上的統屬之權,可實際兵權還是在勛貴手裏。
真到那時候,那幫勛貴也只賣皇帝的賬,而不會管什麼兵部和內閣。
「現在只希望定國公能拉攏、說服更多的勛貴支持我們,不過他畢竟剛承襲不久,威望比之英國公還是差了許多。」
魏廣德嘆氣道。
「成國公那邊就真的不願意管這事兒?他也是天子近臣,應該知道陛下的心意才是。」
殷士譫又問道。
勛貴里的事兒,他也只能是聽說,真是消息還得問魏廣德,只有他和這幫人接觸多一些。
魏廣德搖搖頭,「成國公說了不管,應該是陛下授意。」
魏廣德看了眼殷士譫道:「有些話,我昨日只和高新鄭說了,陛下那邊,貌似也沒定主意。
當初讓我們試試,應該也就是因為搖擺不定所以才這麼說的。
成國公雖然沒有明說,但我聽他話里的意思,應該就是這個意思,所以他不能表態。」
說道這裏,魏廣德身體靠向殷士譫,壓低聲音說道:「所以這話我之前只告訴了高新鄭,讓他去陛下那邊做說客,希望能讓陛下確定態度,咱們就別摻和了。」
說完話,魏廣德就沖殷士譫打了個眼色。
說服皇帝,這裏面是有風險的,讓高新鄭去闖就是了。
因為說服過程中稍不注意,可能就會觸怒龍顏,即便當場沒有發作,可心裏也會紮下一根刺。
當天下午即將散衙時,內閣幾人又齊聚李春芳值房商議一番,最後一人分了幾個官員,這就是他們要做通工作的人。
「你們把葛守禮、朱衡丟給我,是,朱尚書和我是同鄉,可這次的事兒不一樣,上次我聯繫他們的時候,朱尚書就已經表態了,封貢可以,互市不行。
至於葛守禮那個老頑固,認準了死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看還是換人試試吧,高閣老,肅卿兄,這兩位要不你去試試?」
魏廣德看着他們分配的名單有些欲哭無淚。
本來他也覺得工部尚書朱衡會在這件事兒上支持他一把的,可是沒想到知道內閣態度以後,朱衡就明確拒絕了全盤接受王崇古的建議,他只答應封貢,但堅決反對互市。
實際上,現在許多持反對態度的官員,他們的反對理由就是集中在互市上,擔心這是資敵。
全面禁止和蒙古人交易,韃子尚且如此難纏,若是真答應互市,通過互市讓韃子再次發展壯大,對大明來說是禍非福。
至於所謂的封貢,誰還不知道那點貓膩,俺答汗是不可能真心實意降服大明朝的。
草原上那些首領,無時無刻不再做着重現成吉思汗霸業的美夢,恢復元大都,問鼎中原。
「我們手裏誰沒有老頑固,你以為都是把麻煩推給你了?」
高拱看着魏廣德苦笑道:「要不,英國公那裏你再去試試,看能不能讓他給你開門?」
「那你怎麼敲開他家的大門?」
魏廣德狐疑問道。
「第一次登門,總歸還是得開吧,至於第二次,要是不開門,我就在他家外面呆一宿,看他給不給我開門。」
高拱雖然平時里也是看不起勛貴,面對幾位國公爺也只是保持表面的尊敬,可現在形勢比人強。
要想朝廷穩定,和蒙古人和談已經成為必須,否則再對立下去,用不了幾年大明財政就扛不住了。
「我就沒明白,張尚書居然也是反對談的,他可是執掌戶部,能不知道我們的難處嗎?
那可也是他的難處啊。」
張居正也是嘆氣道。
戶部尚書張守直被分給了張居正去解決,不過張守直貌似和葛守禮類似,都是倔老頭,想想就讓張居正感覺頭大。
「大家都盡力而為吧,要是結果不理想,等兩天我們再換換說服對象。」
李春芳開口說道。
平時內閣里,大家只是維持表面和氣,暗地裏也是爭權奪利,可是這次卻是出奇的團結。
其實,根本原因還是在於大家都看到了和談對朝廷的好處,省錢。
大明朝的問題很多,但歸根到底就是錢鬧大,做什麼事兒都要錢。
而且,因為各種潛規則的存在,十萬兩能解決的事兒,需要二三十萬兩銀子才能勉強解決,即便是高拱,為了避免再出現隆慶元年那樣的事兒,也不敢過於狠辣對付那些蛀蟲。
雖然對於證據確鑿的貪官污吏他下手依舊狠厲,可也不會對那些沒有貪腐證據的官員太過嚴苛,現在更多的開始懷柔。
他也需要手下有一幫人幫忙說話,避免再被孤立。
「這次的鍋,還得郭乾來背,若不是他的奏疏,直接把張守直、葛守禮這些人引出來,他們此前雖然不支持,可也沒有公開上奏表示反對的。」
高拱又開口狠狠說道。
今日一早通政使司送來還在路上的兵部尚書郭乾的奏疏,是今天一切事件的根源,魏廣德也沒想到影響會如此巨大。
到下午的時候,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禮、戶部尚書張守直就公開上奏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這樣的情況下,內閣所有人都被架在了火上。
之前他們對外並沒有說已經給大同去信,讓王崇古和俺答汗接觸,所以朝臣都以為內閣和皇帝那裏都還沒有作出決定。
雖然有傳出內閣中人在聯絡京官,但大家都還只是覺得可能是個別人的觀點。
畢竟,他們幾人召集其他人都還是很保密的,即便有不同意見,他們也沒有對外透露幾位閣老找他們到底說了什麼事兒。
不過這樣也引發另一個壞處,那就是消息有些亂。
比如魏廣德這裏,因為魏廣德通過定國公徐文璧說法勛貴,所以一開始大部分人都以為魏廣德是支持大同和談的,特別是他在英國公府外吃閉門羹一事,更是坐定了他支持和談的態度。
但是朱衡對外的表態卻讓外界對魏廣德對此事的態度變得混亂起來,因為朱衡只支持封貢而反對互市。
封貢互市本就一體,不能互市,傻子都知道俺答汗絕對不會答應封貢。
朱衡的有條件支持,實際上就是持反對意見,因為俺答汗那裏是沒有條件和你談的。
而朱衡和魏廣德的關係,也讓外界不知內情的官員產生了疑惑,也不知道該信哪一邊了。
其他內閣閣臣的情況也都類似,反正現在因為傳言太多的緣故,所以消息也亂的很。
但是,並不是所有京官都看內閣幾位閣臣的臉色,就比如都察院和六科的人,他們反正現在天天輪着上奏反對此事,在朝堂上製造輿論。
當前的環境下,魏廣德等人就更不敢把之前他們之前做的事兒透露出去,搞不好他們就會被集體彈劾。
朝堂的風雲變幻太快,幾乎就是一下午的時間,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壓力。
可是和談的誘惑太大,可以直接緩解朝廷財政困境,又讓他們難以放棄。
「肅卿,張四維那裏,你還得去和他好好說說,不能因為他舅舅的關係就避嫌。」
李春芳提醒高拱道。
大明官員有這個習慣,就是有官員是親屬關係的時候,在表達自己意見時多會選擇棄權,也就是避嫌。
張四維是支持和談的,不過因為他和王崇古的關係,已經有科道言官以此為藉口攻擊他。
「要是善貸猜的沒錯,說不好每一個支持此議的人都至關重要。」
李春芳繼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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