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4朱大器南下(1 / 1)
因為高拱的事兒,宮裏那些大太監之前聯手打壓陳洪,拾掇着皇帝把陳洪從東廠廠公的位置上擼了下來,而這個職位則是被看似與世無爭,只知道照顧好太子的馮保拿了去。
或許是已經談好條件,馮保一門心思就是在下一任皇帝那裏固寵,自然讓騰祥、孟沖等大太監放心。
畢竟,現在的隆慶皇帝看上去春秋鼎盛,他們侍奉好皇帝,至少二十年沒有大問題。
而他們還有沒有二十年時間好活?
到那個時候,馮保也和他們差不多的年紀,讓位置也就讓位置了,自然沒什麼好爭的。
馮保他們這些太監的權勢雖然建立在內廷受寵的基礎上,可畢竟他們的權利也只是覆蓋宮裏,而他們在民間的親族卻不可能還被往宮裏送。
實際上,別看這些大太監人前受人尊重,但他們內心其實也深深的自卑,畢竟不是什麼家庭都願意把自家孩子淨身送入宮裏的。
他們已經絕後,所以除了權利和金銀外,唯一還能讓他們關心的就是自家子侄的發展。
伺候皇帝好了,固然可以為家人獲得蔭庇,但入朝為官後一切就得靠外廷的人照應,他們這些太監還是有些支應不上。
於是,內廷宦官選擇和外廷大臣結盟,至少私下裏結盟就變得必然。
他們提供一些外廷不容易打聽到的消息,而外臣則幫忙照顧外面,各取所需。
魏廣德做為內閣最年輕的閣老,又深得隆慶皇帝寵信,自然就是香餑餑,反而是如李春芳這樣的內閣首輔,因為年歲的關係,根本不在他們考慮範圍內。
錦衣衛對江南的密報,東廠自然也看到了,只是畢竟這是事兒貌似和魏廣德關係不大,所以馮保一開始並沒有上心,直到朱大器要去應天府接替海瑞,馮保才從中嗅出一絲不尋常的意味,於是消息就傳到了魏廣德耳中,讓他頓時茅塞頓開,知道了前因後果。
幾日後,朱大器抵達京城,按例向宮裏遞交奏疏,之後就是等候皇帝召見。
而在等候過程中,朱大器自然邀請在京城為官的老鄉赴宴拉近感情。
雖然總督、巡撫也算京官,隸屬六部或者都察院,但畢竟遠離京城,所以還需要在京城的同年、同鄉關照。
這點,朱大器還是非常拎得清。
只不過,酒宴過後,在散場笑容可掬送走眾賓客後,朱大器的臉色就變得無比難看起來。
席前,魏廣德單獨和朱大器待在一個小房間裏。
在這裏,魏廣德把京城和江南的情況詳細和他訴說一遍。
魏廣德很忌諱和一些「特殊人」之間留下任何書信、字條一類的文字證據,擔心因此引火燒身。
而席間借着小解的機會,朱衡也和朱大器說了一些話,讓他本來歡喜的心情蕩然無存。
不過畢竟是升官,回到席上依舊裝作龐然無事般和大家喝酒閒聊,直到人都送走後才撕下偽裝。
「這個高新鄭,真特麼不是東西。」
在心裏,朱大器無數次詛咒高拱,即便是他提名,讓他獲得升遷的機會。
可看似提拔,其實就是把他往火坑裏推。
這種事兒,誰不是選擇能躲就躲,何況還是本就不乾淨的他,只希望在朝堂混日子。
有機會進六部當然最好,衝擊一下大明朝權利巔峰,可也不想被人利用。
關鍵這事兒處理不好,他可能就會因為得罪高拱而被辦了。
這一夜,朱大器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一直在反思之前一些超線的事兒,到底有沒有留下把柄,是否需要把痕跡再清理乾淨。
按照魏廣德給他說的,從京城出發前,儘量把以前的爛事處理乾淨收尾,不要留下絲毫把柄在外面。
到了應天府後,想辦法平息地方官宦士紳的不安,只要能把這事兒辦好,他的問題就不會很大,頂天就是回家做個富家翁。
京城的同鄉會出手保他,讓他不至於染上牢獄之災。
果然,他也不能和京城裏的人聯繫,他們會見機行事,而且還要他把家裏一些不該有的東西都處理掉。
朱大器當然明白魏廣德話里的意思所指,雖然沒有什麼牽扯到魏廣德、朱衡的東西,可其他人的書信還是有不少的,為此他很是猶豫。
這類東西很敏感,朱大器當然明白,可要是真按照魏廣德話里的意思,全部都銷毀掉,他也有自己的擔憂。
靜觀其變吧。
最後,經過一晚上的思考,朱大器還是打算再等等看,先不急。
在京城只等待了兩日,他就被隆慶皇帝召入乾清宮面聖。
一番流程下來,他在宮中也領到旨意,前往吏部。
吏部尚書值房裏,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居然在吏部遇到高拱,因而他很榮幸被高拱邀到值房說話。
「海瑞在蘇松搞得太不像樣子了,聽說江南士紳為此極為不安,這也是吏部當初部議認為他不適合繼續擔任應天巡撫的原因。
想來陛下也和你說了此事,你前往應天府該做什麼,但我這裏只說一點,那就是海瑞出發點是對的,對那些倚仗權勢而侵吞民財,積累巨大財富的人,應嚴懲。
不管他以前是什麼官員,為朝廷做出多大的貢獻,既然海巡撫已經發現了蛛絲馬跡,就該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有膽子犯事兒,就應該承擔責任。」
說到最後一段話的時候,高拱雙目炯炯看着朱大器,似是在點撥。
高拱的話,朱大器當然明白,既要他安撫江南躁動的民心,也要他繼續沿着海瑞發現的線索繼續深挖下去,那就是要查辦徐家。
而「犯事」和「承擔責任」,貌似就是對他的威脅。
「高閣老意見,下官一定謹記,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在吏部,朱大器當然不會說出心裏話,而是順着高拱的話頭斬釘截鐵的說道。
「嗯,你明白就好,整頓吏治,還天下海晏河清,才是你我為官之道,聖人云」
朱大器強忍心中的不爽,被高拱說教了小半個時辰才得以脫身,他現在是徹底明白魏廣德、朱衡之前的顧慮了。
高拱舉薦他,確實不安好心。
同時,他還隱隱覺察出,高拱手中怕是已經握着他的把柄,只是隱忍不發。
雖然不知道高拱到底知道多少,可朱大器明白,只要自己這次去應天府沒有和他的心意,繼續追查徐家事,怕是自己這個巡撫就干到頭了。
出了吏部,朱大器有心臨走之前去魏廣德府邸拜訪,畢竟現在他能找到的關係,能夠和高拱說和的也就只有他一人。
不過想到酒席前魏廣德的話,他就熄了去拜訪的心思。
不止是魏廣德,朱衡那裏也不能去。
剛到京城,邀請老鄉、同年一聚是因有之意,沒有什麼問題,可在接旨以後再去,難保高拱不會猜出他的心思。
這裏可是京城,不是他經營多年的保定。
京城的事兒已經辦完,他自然不能久在京城盤桓,第二日就收拾東西啟程前往通州碼頭,等待水驛安排官船南下。
經過去年大水,運河已經恢復,又剛剛解凍,所以這時候通州北上的商船不多,來的多是在路上被堵住的。
這些船家客商只能在運河上過年,待運河解凍恢復航運後就馬上啟程到了這裏。
在通州水驛耽擱了一天時間,第二天就帶着家人到了碼頭上,準備登上備好的官船南下,順着運河,可以直抵蘇州,也就不用受車馬勞頓之苦。
「老爺,外面有自稱魏府管家求見。」
站在碼頭上,看着家丁抬着一個個箱子上船,朱大器此時沒有了當初接旨時的意氣風發,而是有些愁眉苦臉,就在此時有家人來報。
「魏府?管家?」
朱大器第一時間想到魏廣德,因為在京城為官的人,姓魏的可不多。
「快請。」
朱大器當即說道。
不多時,張吉出現在朱大器面前,抱拳笑道:「朱大人,看來起色不佳啊。」
「張管家,就是吹了點河風,當今是乍暖還寒,倒是有些冷。」
朱大器樂呵呵笑道。
張吉,魏廣德身邊的人,他當然認識,他出現在這裏顯然是魏廣德安排的結果,就是不知道這時候還有什麼事兒。
於是,朱大器就等着張吉拿出魏廣德的書信。
只不過讓他失望的是,張吉只是笑着指指身後隨從端着的禮盤笑道:「老爺知道朱大人高升,可公務繁忙不能前來送行,特命小人準備程儀給大人送來,祝大人一路順風。」
聽說是來送程儀,朱大器略微有些失望,沒有指點迷津的書信。
「魏閣老為國事操勞,不敢勞煩。」
朱大器拱拱手笑道,「只是不知閣老可有其他吩咐。」
「老爺說該說的都說了,朱大人只要照辦可保平安富貴。」
張吉在說出最後四個字的時候,語氣稍微重了些。
「平安富貴。」
朱大器心中默念四字,明白魏廣德的意思,那就是去應天以平息江南士紳怨氣為主,其他的別摻和,做富家翁。
朱大器點點頭,在魏廣德和高拱之間,他當然還是願意選擇魏廣德,畢竟是老鄉,要是坑了自己,魏廣德在江西的名聲可就壞了。
何況,朱衡也是這個意思,想來兩人是達成一致意見的。
「對了,朱大人,那邊有四條貨船也要南下南京,還請大人一路照拂一二。」
在張吉即將告辭的時候,貌似忽然想起般,指着官船旁邊停靠的幾條大型貨船說道。
「好說好說。」
朱大器樂呵呵笑道。
隨即張吉叫來四人,是隨船管事上來和朱大器相見。
所謂照拂,其實就是讓他帶着這幾條船過鈔關,朱大器當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不過舉手之勞罷了,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實際上若不是升遷的消息突然,他也不介意在京城多盤桓幾日,湊出這麼一支船隊出來。
等朱大器上船,船工撤去船板開始划槳,官船緩緩離岸到達江心,那幾條商船也跟上後,揚帆順着北風啟程南下。
沒在船頭站立多久,朱大器就回到船艙,屏退左右後,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
這是今晨有人送來的,而送信人自稱是張閣老府上。
朱大器再次打開書信看了一遍,「海瑞在應天雖一心為民,但手段太剛強。霜雪過後,少加和煦,人即懷春。你在應天好自為之,地方有幸,就是國家之幸。」
朱大器當然明白張居正是在為徐階講情,擔心自己和海瑞一樣,對徐家咬住不放。
放在以前的話,他肯定會選擇接受高拱的要求,畢竟在京城這些天他已經明白過來,雖然高拱剛回朝,但是在內閣中地位不低。
畢竟,人家回閣就是以原職入閣辦事,省去大部分閣老數年功夫。
而且,皇帝明顯更聽高拱的話,而不是張居正。
不過這個時候已經不是高拱和張居正之間的爭鬥,魏廣德的意思他不能拒絕。
實際上,保住徐閣老,也是絕大部分官員所希望的,因為這也是他們的一個退路。
為官多年,誰敢保證自己乾乾淨淨沒有瑕疵,而且各家在成為舉人以後,多多少少也收受投獻一類的行為。
這樣普世的問題,也就海瑞這個不通世務之人才如此。
實際上,維護徐閣老的利益,也就是在維護他們的利益,是一體的。
這個先例絕不能開,如果高拱執意要如此做,把徐閣老的案子辦成鐵案的話,百官們不介意再發動一次滿朝傾拱,讓他倒台。
張居正的書信,朱大器選擇收起來。
雖然其中語焉不詳,可意思其實懂的都懂。
留下來,等自己真有事的時候,也可以求張居正伸出援手,畢竟自己是按照他的意思做了。
當日散衙後,魏廣德一身官服回到府邸,管家張吉過來低聲對他說道:「老爺,事兒已經辦好了,想來朱大人是視大體的。」
「今日他上船前,可有其他人和他聯繫?」
魏廣德一邊往後院走,一邊小聲問道。
「清晨有張閣老家人給他送了一封書信,其他的就沒有發現了。」
張吉答道。
「叔大.呵呵」
魏廣德先是愣了下,隨後笑着搖頭進了後院。
在魏廣德眼中,張居正這麼做就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兒。
其實護着徐階對大家都有好處,魏廣德擔心的還是朱大器頂不住來自高拱的壓力,所以才會出言點撥。
沒想到,張居正自己上杆子往上湊,看來他還沒看明白高拱舉薦朱大器的用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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