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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9人丁絲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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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廣德的治黃策略是從上游開始,一直到下游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張居正自然是懂的。

    只不過,搞這麼大陣仗,到底有沒有實際效果,張居正拿不準。

    稍一尋思,就想明白了。

    別看魏廣德建議治黃上、中、下游一起動手,可實際上朝廷不需要負擔什麼,都是地方上出人出錢做。

    上游建些水庫蓄水,控制流入中下游的水量,中游也找地方存點水,說到底都是為了控制水量。

    至於下游,魏廣德的建議不多,不過有萬恭的奏疏,姑且讓他試試也無妨。

    不過魏廣德的建議貌似也是有道理的,黃河出事兒都是在下游,中、上游基本上沒鬧出過水患,這說明什麼?

    還不就是說出事兒其實都是因為水量太大,衝來太多泥沙導致的。

    控制水量減少泥沙到下游,或許真有效果也說不定。

    「我沒意見,給萬大人那裏去信,讓他斟酌着辦理吧,和卿,你說呢?」

    張居正表態道。

    「可以試試,希望有效果。」

    呂調陽點點頭。

    唐宋以來歷代王朝對黃河似乎都沒有辦法,到了大明水患也是愈演愈烈,只能說有道理的方案都可以試試,有效果自然最好,沒有那就繼續想辦法。

    魏廣德的事兒說完了,張居正也開始說起他的事兒。

    這段時間他閒暇無事時,又翻看江西和南直隸關於試行一條鞭法的奏疏,其中好壞皆有,而要推向全國,自然不可能照抄江西和南直隸的法子,朝廷還得通盤考慮。

    哪些是定例,必須執行的,哪些又是可以給各省靈活調整的,都得考慮周全。

    沒辦法,這事兒張居正本來沒打算這麼早就拿到內閣商議,因為魏廣德提議改革錢法,讓他不得不現在就拋出來。

    在張居正的計劃中,先用考成法把吏治清理一遍。

    吏治清理完成後,再推動一條鞭法才能事半功倍。

    若是依舊按照原來的吏治,一條鞭法還不知道會被下面搞成什麼樣子。

    但是最近張居正思考的時候,卻發現一件棘手的事兒,那就是將所有賦役折銀收取的話,稅賦分攤的問題。

    看到洪武朝到現在萬曆朝,戶部田畝的數字,他就感覺頭大,這裏面吃相太難看了。

    百餘年的時間,朝廷說取賦稅的田畝不增反降,而且降得離譜,根本就不正常。

    於是他就想到要在全國推行一條鞭法前,還得耗費巨大人力物力進行全國田畝的清丈。

    以清丈的結果做為稅基,分派各地賦稅。

    清丈田畝,看似是件小事兒,可是最後的結果可能和現在戶部登記天差地別,而最後可能導致一個他們無法迴避的大麻煩,那就是戶部黃冊的錯漏。

    所有官員其實都清楚黃冊現在是個什麼情況,登記天下田畝和戶籍信息。

    若是田畝出錯,那戶籍呢?

    當初魏廣德提過「攤丁入畝」的打算,那就是把徭役折銀也編入一條鞭法中,折成丁銀。

    這筆銀子,以往其實也存在,地方上在沒有工程需要徵發徭役的時候,都會將其折稅收取。

    還是因為這不是朝廷常規項目,在朱元璋的美好想法裏,那就是朝廷需要的時候徵發民力,不需要的時候,自然是讓小民休養生息。

    只不過事實證明,那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官府收取的丁銀並不上交朝廷,而是留在地方上,最後其實就是進了官員們的口袋。

    攤丁入畝以後,賦役合併折銀,所有稅銀自然要按比例送交朝廷,剩餘部分才是地方上的。

    地方需要銀子,那就向朝廷伸手,朝廷也好控制地方,不失為一個妙招。

    其實到了後世,所謂的稅改也就是對稅收分配的博弈,中央和地方的博弈,爭奪稅收的分配權。

    張居正的經濟之道,其要點就在於土地。

    此時全國土地兼併和欺瞞官府的現象十分嚴重,丁口逃亡,戶籍不清,地方的賦役負擔極度失衡,導致「國匱民窮」,收益的只有地方士紳和官員。

    對此,張居正就產生了在全國重新丈量田畝,清查偷漏的田產的打算,同時還要追繳積年欠稅。

    實際上,考成法本身目的之一也是追繳積年欠稅,朝廷太窮了。

    魏廣德利用鑄錢,為朝廷增利,他也不得不想出讓朝廷收入大增的法子,否則可不就被魏廣德比下去了。

    可他要是清丈田畝,那就不得不面對黃冊戶籍問題。

    天下到底有多少戶,有多少人口,又都分佈在哪兒。

    可以說,清丈田畝和清查戶籍都是非常消耗官府精力的一件事兒,可不能輕易進行。

    而這兩點,又稱為推行一條鞭法最大的阻礙。

    田畝和戶籍不清,一條鞭法就達不到目的,因為此法目的就是把各州縣的田賦、徭役以及其他雜征總為一條,合併徵收銀兩,按畝折算繳納。

    明朝的黃冊和魚鱗冊,分別記載全國戶籍和田畝情況,是朝廷徵收賦役的依據。

    魏廣德和呂調陽靜靜聽完張居正的想法,都有些猶豫不定。

    問題,他們當然知道,可是黃冊和魚鱗冊都要進行更新,這耗費的人力物力可就不是簡簡單單動動嘴皮子的事兒。

    但就是黃冊,按照朱元璋定下的規矩,每十年重編一次,每次編制無不是要對地方官府進行動員,還要動員南北國子監上千監生參與其中。

    也是因為太過麻煩,所以到了中期,黃冊就逐漸成了過場,許多地方都是直接抄前一次的黃冊,只是把其中登記的個人每人加十歲。

    為此,當初杭州還鬧過一個笑話,那就是杭州一地出現上百個百歲老人。

    但實際上,這些人許多早就不在了,只是編制官員圖省事兒,直接照抄了事。

    清查田畝,找出隱田有利於分攤賦役,是「均平」,可如果連帶人口也清查的話,那工作量可就大了。

    但是人口涉及丁銀,難道就不查了?

    要知道,朝廷試行一條鞭法的口號就是「均平賦役,蘇解民困」,查的不僅是賦,還有役。

    「有一事,善貸可能還不知道,我也是昨日才忽然想起,覺得其中或許真有怪異之處。」

    張居正又說道,「這還是隆慶五年南京報上來的事兒,那時候善貸還在老家丁憂。」


    於是,在張居正口中,南直隸一樁陳年舊事就被翻了出來,在內閣里說起。

    「此事源自嘉靖十四年,南直隸徽州府歙縣人程鵬、王相發現歙縣單獨給稅「人丁絲絹」,共計銀6146兩,而徽州府下其餘五縣不用給。

    他們發現其中不妥之處,並多次將這個情況上報給徽州府,甚至越級上報應天巡撫和應天巡按。因巡撫和巡按很快調離,而具體負責官吏是其餘五縣人,此事一直拖延,直到二人去世,此事就不了了之。

    隆慶三年,隸屬於徽州府境內新安衛的軍戶帥嘉謨查到「人丁絲絹」讓歙縣單獨承擔,並通過徽州府志里記載驗證了自己的想法,便繼程鵬、王相之後繼續呈文,詳細地寫明了自己的查考過程,提交給了當時的應天巡按御史劉世會、應天巡撫海瑞等人。」

    所謂的「人丁絲絹」,就是按照戶籍人口徵收絲絹,以實物繳納,所征本色絲供應官營織造,折色絹匹運送中央,以備支俸及賞賜。

    明朝的絲絹稅中,主要分為夏稅絲絹、農桑絲絹和人丁絲絹。

    明代北方地區的絲絹稅,保留向戶籍與人丁收稅的做法,稱為「人丁絲絹」,南方地區的絲絹稅,按照田畝數收稅,屬于田賦科目,稱為「夏稅絲絹」。

    這其實也是明初徵稅靈活的地方,北方人多,雜稅多按戶籍和認定分攤,而南方田地較多,所以直接攤在田畝之上。

    所以會如此,也是因為江南在明初連年戰爭後人口銳減,而北方相對戰事較少,人口減少有限。

    所以,張居正口中的人丁絲絹其實應該是夏稅絲絹,不過意思差不多,魏廣德也不必提醒。

    「此事可清查源頭?」

    魏廣德微皺眉頭問道。

    此事既然傳進張居正耳中,南京方面上報時必然查清楚出處。

    「在《會典》中確實有記載徽州府每年需繳納8780匹的人丁絲絹,折合白銀6100餘兩,但沒有記載應由歙縣獨自承擔。

    此外,經查實,明初拖欠夏麥的不僅是歙縣,徽州其他五縣亦合計拖欠了10700餘石,但沒有補納。

    再者,虧欠9700多石糧食,用小麥折合白銀的話,按當時的官方折價標準來計算,每石3錢,這筆錢也不過才三千兩,但要折絹8780匹,每匹7錢,就要六千多兩。

    按照南京查核後的情況看,此稅其實應該是歙縣承擔三千兩,其他五縣承擔三千多兩才是。

    只是中書省抄手出錯,誤將徽州六縣承擔的稅銀栽在歙縣身上,並一直承擔到現在。」

    張居正嘆道:「自洪武以來已過百餘年,歙縣一直比周圍五縣多承擔數千兩稅銀。

    昨日想起,我翻看了帥嘉謨呈文,呈文中一句話寫得好。

    『天下之道,貴呼均平,故物有不得其平則鳴。歙縣久偏重賦,民困已極,躬遇仁明在位,備陳情款,懇乞均平』。

    此文有理有據,當不假。」

    張居正說完就沉默不語,讓魏廣德自己體悟他話里的意思。

    「你想要清查天下賦役?」

    魏廣德明白了,張居正為了推動一條鞭法公平公正,打算對《大明會典》裏記錄的天下賦役進行一次清查。

    要知道,朱元璋定下來各地的賦役是命令後代皇帝不准改動的。

    歙縣的事兒,怕不止嘉靖朝才被人覺察到,但是都因此沒人吱聲。

    畢竟,這筆賦役已經被記錄在歙縣頭上,已經很難改動。

    對於魏廣德的問話,張居正依舊沒有吱聲。

    搓搓手,魏廣德有些擔心此事弄大了不好收場,即便有理有據,其實也很難推翻既定事實,於是又開口問道:「那此事既然已經發生多年,南直隸那邊是怎麼處理的?」

    「巡撫海瑞給出批示「仰府查議報奪」,巡按劉世會批示「請徽州召集六縣負責官吏、鄉紳、耆老等民眾,進行合議」。

    此後各縣皆有回覆,其中績溪縣回復申文「照舊定納,庶免小民激變之憂,官民兩便」。」

    張居正這才開口說道。

    「嘶」

    魏廣德倒吸一口涼氣,績溪縣可以啊,敢對海剛峰說出威脅的話。

    小民激變之憂,可不就是指民變嗎?

    只不過驚詫只是瞬間,魏廣德忽然反應過來,此事怕不會這麼簡單。

    低頭略一思索,他就大概想出原由了,不由抬頭看着張居正問道:「他們對一條鞭法不滿?」

    任何政令其實都是相互的,天下財富就那麼多,要麼你多給,他麼他多給,總量是不變的。

    一條鞭法推出,如果疏解民困的話,那對於以前的既得利益者來說就是天大的損失。

    「之後呢?」

    見張居正沒有接話,魏廣德又問道,「隆慶五年是怎麼回事兒?」

    「帥嘉謨查了歷代戶部給徽州的勘合,猜測是徽州戶房的書手舞弊,導致所有人丁絲絹全部落在了歙縣身上。

    隆慶四年底,帥嘉謨將他的新發現提交徽州府,無回應,便決定進京。

    隆慶五年中,南京都察院回復「典有所遵,賦當均派,合從抄出酌行」,南京戶部批「侯本處巡按衙門題」,還專門給徽州府發出了一份咨文,要他們做出解釋,拿出解決辦法。

    只是到現在,似乎依舊沒有進展。」

    張居正答道。

    「帥嘉謨人呢?他既然做了這麼多事,這兩年不可能什麼也不做吧。」

    魏廣德驚訝道。

    「我就是想以此案為例,做為對賦役清查的源頭,先清查賦役,再清查戶籍和重編黃冊,最後清丈田畝。

    這些事兒做好後,在大明十三省推行一條鞭法。

    否則,以現在戶部掌握的情況推動一條鞭法,怕是會功敗垂成。」

    張居正開口說道。

    聞言,魏廣德微微皺眉後說道:「叔大兄,江南許多地方都推行過此法,並無不妥啊。」

    「那是府縣推行,有錯及時修改就是了,可是朝廷在全大明推行,必須考慮好這些影響,善貸不會忘記山東之事吧。」

    張居正提醒道,「黃冊、白冊也不利於朝廷行事,必須統一。」

    魏廣德感覺牙疼,現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禮在隆慶元年出任戶部尚書,就因山東之亂反對一條鞭法。

    至於黃冊白冊,南京湖廣道試監察御史陳堂也上奏挑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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