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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一七章 辨心於書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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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生想請一道赦令,一道諭令,與一支大令。」

    沒有拐彎抹角,十三郎直接道出心中所想。

    「赦令......是谷溪?」

    「是。」

    十三郎躬身作揖,誠懇說道:「谷師年齡大了,學生想、先去丹樓看看。」

    言罷,十三郎垂目、束手、低頭,默默等候眉師做決定。

    眉師望着他,因之前消息被攪亂的兩潭目光慢慢沉靜,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赦令為了谷溪,諭令大令什麼的,眉師沒有問,十三郎也沒有往下說,如此便可理解為:假如赦令無法通過,後面就不用談了。

    大比臨近,雷尊以雷霆萬鈞之勢捲土重來,適逢內憂外患,十三郎身攜四方強者返回紫雲,開口便要眉師否決自己親自頒佈的諭令。

    有禮無理,等若逼宮。

    ......

    ......

    道院屹立數千年,經歷過的風波自然不會少,歷史上,也曾出現過有人威逼紫雲、試圖強迫院長行事的例子,甚至有過顛覆之舉。

    凡間王朝也好,修真宗門也罷,敢做這種事情的人,無一不是心凶勢大,強悍多智,且有無數外力可以借用;除此之外,每一個威脅正位的人都明白,最重要把道理攥在手裏,才可名正言順。

    無禮不要緊,必須有理,起碼明面上如此。對那些有着遠大「抱負」的人而言,要做到這點並不難,因為紫雲院長所做的決定,很多都是高瞻之舉,當時當事,很多人分不清利弊曲直,有的是辦法扭曲含混。

    事實上。院長並不總是對的,有些事例中,逼宮者的確站在道理一方。事後會得到驗證。但若因此認為逼宮可行、可同情的話,就大錯特錯。

    道院出現過多次逼宮。從未有過成功的例子,個個頭破血流。

    逼宮失敗,結果因人而異,有些沉穩拿捏有度,雖不成仍能護己周全,有些則比較慘,要麼「流放」他鄉自此沉寂。要麼乾脆連性命也丟掉,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個被人唾棄的名字,萬古長黑。

    最近的例子是雷尊,上次大比。雷尊高舉奪旗之號,要與老院長以武力決勝負,其本質不在於大比本身,而是理念之爭,或許還有別的。普通學子、甚包括許多宗門大佬、道院教習在內。難以看透其中真諦,只認為這是按規矩辦事。正因為如此,奪院因意外不了了之,雷尊卻能全身而退,捲土重來。

    斗權這種事情。在沒有徹底成功之前,總歸保留三分餘地比較好;古往今來,凡間修家,莫不如是。

    十三郎不是這樣。

    谷溪年齡大了......什麼狗屁說辭!

    不留餘地,不講情由,甚至都沒問谷溪到底因何被禁,十三郎分明是想讓人知道:他不打算講理。

    不講理,無理至極。

    ......

    ......

    不講理,放在普通人身上叫蠻橫,梟雄身上叫霸道,假如是地位低而實力強、影響又很大的話,便配得上另一頂帽子:大逆不道!

    不同的人,反逆的方式也有不同,有人跋扈有人囂張,有人謙虛有人陰毒,如以彬彬有禮的方式表現出來,則又可增加兩個字:虛偽奸雄!

    如今的十三郎,絕對有做奸雄的資格。

    「谷溪犯禁,本院罰其閉關三十年,不僅是讓他思過。」

    靜思片刻,眉師決定解釋幾句,緩緩說道:「谷師兄比我年長,修行的時間也更早,比較資質的話,不說絕世奇才,至少不會差人太多。然而他遲遲不能破境,面臨壽元枯盡之危,就說當年,你在禁樓修行時,可曾留意到,谷師兄已有法力潰散之兆。」

    前稱名後師兄,眉師用心良苦。

    十三郎搖搖頭,說道:「當初學生修為淺薄,見識有限,跟隨谷師修行的時間也不長,實難考慮太多。」

    這是實話。

    區區十年,對修士而言幾如彈指,生活修煉都安定的話,恐連一根頭髮都不會掉;道院的那十年,十三郎專注於學,谷溪專注與教,老少兩個痴癲若狂,三五個月不洗澡都很正常,哪會注意那些東西。

    退一步講,彼時十三郎才只結丹,瞪破眼睛也看不出來。

    眉師認可他的話,說道:「如今你也是大修士了,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十三郎想了想,回答道:「多半與心境有關。」

    眉師說道:「本院聽說,你最擅長把握人心性;道院正逢多事之秋,以你對谷溪的了解,當知他會怎樣想,怎樣做。」


    這話不是問句,十三郎知道不用回答,默默點頭。

    眉師說道:「如此,你還認為應該將他放出來?」

    這句話是問句。十三郎仍然沒有猶豫,認真點頭。

    「為何?」眉師並未表現絲毫不喜,但有些疑惑。

    「疏與堵的差別。」十三郎回答道,神情滿滿欽佩。

    能夠被老院長欽點,眉師毫無疑問是有大智慧的人,比如現在,換成以往任何一位院長,都會被十三郎的態度激怒,她卻寧靜如初。學子在院長面前咄咄逼人,眉師非但退避鋒芒,還能真正放下身架,以近乎「請教」的姿態與人切磋。

    這是性情所致,也是眉師特有的處事方法,同時還與其修行有關。眉師性情外柔內剛,多數時候不喜歡爭鬥,如實在不可避免,她也不喜歡以直對硬,而是在曲折中尋找破綻,直到找出對方要害,出擊便無解。

    女性剛強也與男子不同,眉師獲勝常留人一線,不做趕盡殺絕事。做為一家大勢力的主掌者,這種性情容易給人留下軟弱的印象,易落詬病;主政之初,不是沒有人私下裏想、甚至議論過,認為眉師優柔寡斷。假如道院在其任期內衰落、甚至崩垮,眉師責無旁貸。

    這種印象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谷溪被封禁。人們才恍然發現,這位像花兒一樣美麗、水一樣溫和的女子有着常人難以想像的狠辣與果決。與那些聞名已久的雄才人物相比,區別僅在於四個字。

    底線,耐爭。

    不觸及底線,眉師很好說話。比如,以往老院長在位,清河第一關收取船資,當然不只是為了賺幾兩銀子。目的本身是好的。但在執行起來,不知是因為本性貪吝、還是別的什麼原故,過於固執了。老院長主事期間,的確有學子因為幾兩銀子被拒之門外。怏怏離去。

    這太荒謬了,明顯不利於道院發展,用十三郎的話講,典型教條主義。這件事情,直到眉師接掌道院才有所改觀。該收的銀子還是要收,具體處置起來靈活許多。

    原因在於,眉師覺得這條規矩僅僅是規矩,不是絕對不容觸犯的原則,沒必要太執着。

    不要小看這一條。對修士而言毫無價值的幾兩銀錢,改變的可能是一生;因此走進紫雲的學子中,如出現一個如十三郎、夜蓮式的人物,便有可能改變道院。

    觸及底線會如何?

    現成的例子,道院滿共只有四座樓,谷溪身為一樓主事、老院長親傳、名義上是眉師師兄,也被當場發落,且格外殘酷。

    不同的人,所懼截然不同;封地禁足,對尋常修士而言不算重罰、甚至不能算處罰,然對谷溪而言,這條禁令比要他的命更加難以忍受,堪稱冷酷。

    關鍵在於時間,三十年。

    明知道自己最關心的事情正在發生,但是不能看到、插不上手,幫不上忙,眼睜睜等着最壞的結果發生。谷溪桀驁不馴,根本原因在於他幾乎無欲,這種處罰等於捏住谷溪的脖子,但又不肯一下子勒死。

    打熬心境,眉師不是講空話,而是實有其事,實有其因。

    外人很難知道的是,眉師這樣做不但有理,還有親身體會過的事實根據;枯坐,她的修行就是這樣進行,與禁足閉關並無本質區別,且獲益良多。

    對谷溪如此,對十三郎,眉師依舊如此,逼宮也好,強勢也罷,普通學子也好,六方英雄也罷,只要沒有真正攤牌,眉師仍以「討論」的姿態對待這件事,這個人。

    十三郎有請求,好的,有勢無勢都可以提出來;十三郎有禮,眉師不管真假一概收下,之後與其談理,道理的理,修行的理,接下去還有院長的理,道院的理。

    十三郎有禮無理,眉師收禮問理,待其無理,再做計較,再展無上權威。

    打算很好,眉師忘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十三郎不是谷溪那種愣頭青,講理恰恰是其強項,而且他有眉師永遠學不會的本事:歪曲事實,胡攪蠻纏,指東打西,禍水東引。

    「心境如水,成就多在於感悟,感悟靠悟性與機緣。」

    十三郎亮明觀點,說道:「一心打熬,結果只會適得其反。」

    眉師微微沉吟,說道:「修行之人,心境當如山嶽凝重,不可似水那樣隨波逐流,這樣的比法,不妥當。」

    十三郎說道:「心境因情而生,情若洪流,宣洩才可減輕負累。」

    眉師說道:「修行便是逆水行舟,逆天而行。如非把情緒比做水流,心境便是高堤,加寬增厚才可質變。宣洩之法,了不起避讓一時,之後怎麼辦?」

    十三郎笑起來,笑容奸詐,毫不掩飾計謀得逞的得意,甚至是快意。

    「笑什麼?」眉師神情依然沉靜,沉靜得讓人害怕。

    「沒什麼。」

    十三郎隨手一指夜蓮,接着之前的話題,回答道:「之後很好啊,不信問她。」

    「夜仙子?」眉師轉過頭望着萬世之花,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淡漠被迷茫打散,平靜被驚慌代替,夜蓮稍一錯愕,絕美面容剎那間浮上紅霞,之後便用兇狠的目光盯住十三郎,用力咬牙。

    「你......」

    十三郎聳肩,攤手,搖頭,表情無辜。

    「老師問你話呢,看我做什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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