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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圍爐夜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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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尚俍感覺到這書生腳步凝重,呼吸也與正常人無異,想來是一個普通的過路人,便暗示孫尚琂放下戒備。

    這書生坐下之後,從箱籠上側取出一張破舊掉屑的草蓆,鋪好,接着取出一隻碗,放在門口,等着雨水掉落接水,放下碗後,便徑自端坐在草蓆上讀書,一切都安然如飴,對於孫尚儒一行人,視若無物。

    孫尚琂冷笑道:「哼,原來是個迂腐的書生,大哥,咱們不用管他。」

    到了夜間,孫尚儒幾人圍坐在火堆旁,並將隨身的乾糧放置在火上烘烤,大雨連連,有這一處避雨之地,還有火堆取暖,幾人自是愜意非常。

    而這書生依舊在看書,自從他坐下之後,僅在去門前取盛滿雨水的碗時走動了一下,接着一直是這個姿勢,幾乎同佛像一樣,紋絲不動。

    孫尚琂見這書生怕是窮困,對他喊了一句:「喂,書生小哥,看你還沒吃食,這荒郊野外的找些東西不容易,我們這有饅頭,烤好了,來嘗嘗。」

    這書生端坐,行禮:「多謝姑娘好意,只是這一聲餵字,尤是扎耳,似有嗟來之食之嫌,在下萬不敢受,多謝。」說着繼續看書。

    孫尚琂一見這書生窮酸而又正經的樣,說道:「嘿,你這書生怎麼這麼矯情,本小姐好心好意請你吃東西,你居然還不領情,你愛吃不吃,哼——」

    孫尚俍給孫尚琂使了個眼色,孫尚儒則對這個有骨氣的窮書生有了些好感。

    而這時,柳湘凝取出自己的絲帕,包上饅頭和燒餅,向他走了過去,到他身前,蹲下平視,溫聲說道:「這位先生,請別見怪,我家妹妹向來這般心直口快卻並無嘲諷之意,只是荒郊野外,相逢即使有緣,自當互助,這是我們一點乾糧,不算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就當是替我妹妹方才的言語稍作賠罪,請先生收下。」

    這書生一見柳湘凝談吐落落大方,也沒有男女大防之類的嬌羞矯情,心下自是欽佩,他立馬起身,行了個禮,用手指捏起絲帕的四角,快速收下,不觸碰到柳湘凝分毫,接着對柳湘凝說道:「小生謝過姑娘。」

    柳湘凝點頭回應,轉身便要離去,書生看着手中的吃食,躊躇了一下,對着柳湘凝喊道:「姑娘,且慢。」

    柳湘凝轉身,問道:「先生還有何事?」

    書生笑着放下絲帕,從箱籠中取出一卷書,隨意撕下了一頁,恭敬地遞給了柳湘凝,說道:「姑娘是好心,方才那位姑娘言語也是無意,故而小生也不敢隨意佔幾位這些便宜,區區閒來之作,本不敢獻醜,如今僅當作還卻姑娘賜食饋贈。」

    柳湘凝見這書生這般正經,也是好笑,但也不好推脫,便恭敬地收下了。

    待柳湘凝回到火堆旁,眾人再看向那人,書生已將絲帕中的食物大口吃了起來,就着那碗雨水,不一會兒便吃了乾淨。

    眾人看着這書生的樣子,偷偷笑了笑,孫尚琂對着他寫的東西來了興趣,向柳湘凝問道:「柳姐姐,這書生寫了些什麼呀,打開看看唄。」

    柳湘凝打開那頁紙箋,原來是一首詞:

    《江城子 憶五代史》

    憶昔黃巢落第賦,天街道,公卿骨,奸賊四起,烽火五十秋。鬻妻易子未還休,滿眼望,淚茫茫。

    草創吳越治農桑,靖海塘,錦還鄉,納土歸宋,西湖歌滿堂。江南尤唱舊童謠,陌上花,緩歸家。

    這首詞在眾人手中傳閱,孫尚俍閱讀後感嘆道:「好詞啊,用典精練,而且不僅僅是文採好,上半段讀之泣血,下半段讀之心平,從這詞作中可看出此人胸襟,包容萬民哪!」

    孫尚琂看了之後,對那書生說道:「這位先生,你這詞寫得很雋妙啊!」

    「諸位過獎了,這些都是小生讀書之餘的閒來之作,這首也就中上水準吧,方才隨意撕下給了那位姑娘,諸位若不讀起來,小生怕是早已忘了寫了些什麼。」這書生將絲帕里殘餘的碎屑抖落到手心,放在嘴中吃下,再喝上一口雨水,很是滿足。

    孫尚俍看他這樣,知道他是餓壞了,笑道:「先生如此大才,這等詩詞還未傳世,便讓我等讀到,想來是我們佔了先生的大便宜,我們這裏還有些乾糧,請先生笑納。」說着正要再給他一些乾糧。

    那書生連連拒絕:「不必,不必,不必客氣,難得幾位能品出我詩作中含義,也算知己,若是幾位還有雅興,我這書卷中還有不少我的塗鴉之筆。」

    「哈哈哈哈,好!」孫尚俍笑着答道。

    孫尚儒則打量了他半天,問道:「我說這位先生啊, 我看你的年歲與我們也相仿,可否告知姓名啊,老是稱呼你先生,先生的,怕是要把你叫老了。」

    那書生吃飽喝足後,仿佛隨和了許多:「好說,好說,在下于謙,字廷益,杭州府人士,今科考期在即,在下是進京趕考的。」說着書生便安然地躺下。

    孫尚俍讚嘆道:「怪不得啊!」

    孫尚儒不解問道:「大哥,什麼怪不得?」


    孫尚俍說道:「這杭州和蘇州並稱人間雙勝,杭州之盛始於五代時吳越國,那吳越王錢鏐幼年貧寒,少時販賣私鹽為生,自學了一身武藝,當時黃巢軍禍亂天下,錢鏐機緣巧合投了軍,數十年征戰終於拓取了兩浙十三州之地,其死敵吳王楊行密終其一生也未能吞下吳越之地,後來朱溫、李克用、楊行密等梟雄也不得不稱讚錢鏐為亂世大丈夫。」

    孫尚儒點點頭:「哦,那這麼說錢鏐也不過在五代十國里是個了不起的梟雄罷了。」

    柳湘凝看了一眼孫尚儒:「小儒啊,你有空真該多讀點書了,那位吳越王錢鏐得吳越之地後,忍天下罵名,向中原朱溫稱臣,西卻楊吳,對內則是治理農桑,建造海塘,輕徭薄賦,吳越多山少田,可在錢氏幾代人的治理之下,一躍成為五代時民生最富,最是安定的國家,而後中原宋國大有一統天下之勢,末代吳越王不忍兩浙百姓受戰火紛擾,納土歸宋,使得趙光義不費一兵一卒收了吳越之地,完成天下一統,所以後世史家對吳越錢王和錢氏一族都極盡讚頌,你如果到杭州等地去轉轉,現在還有錢王射潮,陌上花開這些傳說呢,而這位於公子詩詞的後半段,寫的就是這些事。」

    孫尚儒聽他們兩位講述了這麼大一位蓋世英豪,好生仰慕,敬畏之情溢於言表。

    而一旁的于謙聽到這話,很是得意,繼續躺着看書。

    「于謙,於廷益,杭州人士,請問於公子,貴祖父是否是太祖朝的工部主事,於文明,於老大人?」朱棠似乎聽說過這人,隨即問道。

    書生一聽有人居然知道自家門楣,頓時驚起,問道:「想不到這般巧合,幾位是認識祖父嗎?居然在此遇見故知。」

    朱棠連忙解釋:「不不不,我們並不認識於老大人,只是聽聞他為官之時,素有賢名,後又聽聞他有一孫,幼時聰穎,是家鄉遠近聞名的神通呢,我剛剛聽你的名字,有聽你自報籍貫,隨口一猜的。」

    書生笑了笑:「過獎,過獎,在下區區俗人,在家鄉時素來有些離經叛道,學堂里的先生都被我氣走好幾位了,慚愧得很,呵呵呵呵。」

    孫尚琂見這書生說話這般有趣,偷偷笑了一聲。

    朱棠又問道:「於兄,聽聞令尊雖然未出仕,但你家中應有不少余財,進京趕考路費當不至於囊中羞澀,恕我冒昧,你怎的這般落魄?」

    于謙笑笑,淡定道:「原先離家之時,家父所贈旅資本是充足,但途徑數地,偶遇不少凍餓街頭的窮苦人,千金四散之後,便像如今這般身無分文了。」說着于謙苦笑了一下。

    孫尚儒感嘆道:「於兄啊,這做好事自然是難能可貴。但是不是也要量力而行,這京城之路起碼還有數百里,你若這般,難道還要乞討上京嗎?」

    于謙淡然一笑:「幾位切莫擔心了,在下是杭州府舉員,身上自有路引和薦書,朝廷求才,路過驛站須得免費供應飯食和住宿,這天大的便宜,在下豈能不佔?」

    孫尚琂笑道:「哦,原來於先生也是會佔便宜的人啊,那剛才又何必這麼矯情呢?」

    于謙笑道:「非也,非也,只不過先前與幾位素不相識,自然要有些架子。」

    孫尚琂又問道:「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我東西都吃到肚子裏了,自然是另說了。」于謙絲毫未有難堪之色。

    孫尚琂又笑道:「呵,那你方才進門之時,對我們幾人視若無睹,我還真以為你是目中無人。」

    「我確實如此啊——」于謙淡然回道。

    「你——」孫尚琂被他這話說得一激動。

    于謙解釋道:「我請問幾位,這間破廟是幾位的私產嗎?」

    孫尚俍笑道:「自然不是。」

    于謙又說道:「那既然如此,門外大雨,你們可進得,在下自然也進得,若說歸屬,這座廟自然也是屬於這坐佛的。」

    孫尚琂笑道:「哦,所以,你進門後向着佛像拜了幾拜。」

    于謙點頭:「是也。」

    孫尚琂又好笑地問:「那佛爺告知你可以在這住下了嗎?」

    于謙淡然道:「沒有啊,我也不過是和它客氣一下。」

    眾人被他這話逗得哄堂大笑。

    孫尚琂也是無奈:「好吧,於先生,那你晚上睡覺還是小心一點,惹惱了佛爺,小心哪裏劈下一道雷,掉落下磚瓦來,把你砸死了!」

    于謙懟道:「多謝小姐掛念,不過都說佛渡眾生,我平生未行不義之事,佛爺是不會與我計較的,不過這位姑娘這麼在意鬼神之說,那不曾是做過什麼虧心事,怕這因果報復?」

    「你——」孫尚琂被這話懟得惱怒。

    這話又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第72章 圍爐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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