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天變】(1 / 1)
南都市312國道的隧道施工處。
作為一名在國道上的建築工人,趙金寶已經足足在這裏幹了半年。
半年,一次家都沒回,老婆和孩子想得要死。懷裏揣着孩子的照片,休息的時候,趙金寶就摸出來看兩眼,一看見小傢伙在照片裏憨笑模樣,趙金寶疲憊的身子就充滿了力氣。
為了孩子,為了家庭要努力呀。
趙金寶時常這樣鼓勵自己。
在工地吃不好睡不好。
吃的一般都是白菜燉粉條,然後大饅頭,和鹹菜湯,頂多管飽。
睡的地方更是不堪,因為修路的緣故,他們通常都睡在路邊臨時搭建的帳篷里。
夏天的時候,帳篷里悶熱悶熱,蚊子比蒼蠅都大,嗡嗡的盯得你一身疙瘩包,想要睡好一覺,比登天還難。好不容易熬到秋天,天氣涼爽了,幹活也爽快一點,可惜秋天過去太快,立馬就來了冬天。
討厭的冬天,該死的冬天。修路工人最恨的就是大冬天乾重活。那地面被天氣凍得比石頭還硬,拿了鐵杴使勁兒鏟,也鏟不動那些凍成一塊的泥土。再加上北風呼嘯,很多施工隊的隊友全都得了凍瘡,原本長滿粗繭子的手,只要一幹活,凍瘡立馬就裂開,露出紅嫩嫩的肉,一陣風吹來,疼得你齜牙咧嘴。
趙金寶很累,他很想家。
可是這裏的施工一天沒完工,他就一天不能回家。領隊的頭頭說了,要在過年前保證這條312國道的道路暢通,要把這一段運煤的路修成平坦的瀝青路。
趙金寶從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也沒有什麼高大的情操,他只是想着老婆孩子熱炕頭,想着在大冬天睡一個好覺,看一眼孩子的笑。
一大早,趙金寶就被工友叫醒,說又要幹活了。工友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熱水,洗把臉,然後就把盆子遞給了他。
趙金寶看着髒兮兮的熱水,遲疑了一下,還是捧了一手潑在臉上,有髒兮兮的熱水洗臉,總比用冷水洗臉要強。
當趙金寶齜牙咧嘴,把自己全副武裝,手上更是戴了兩幅白棉手套趕到工地時,看到三十幾個工友全都哆嗦着,搓着手,胳膊夾着鐵鍬,鋤頭,在原地聽領導講話。
這次上面來的領導據說是道路部門的,那人是個大胖子。
大胖子站在傘底下,有人撐着傘,幫他當着冷冽的寒風。
撐傘那人看起來很瘦,比大胖子瘦的多,可是他依舊很堅定地幫胖子撐着傘,嘴上掛着凍出來的鼻涕,臉上充滿了激動的笑容。
傘底下,大胖子不像趙金寶他們這樣穿着厚實的大棉襖,而是穿着一襲能夠蓋着屁股的鴨絨襖。
聽說這種鴨絨襖很薄很輕,裏面塞着鴨子的茸毛,穿在身上暖和的很。
趙金寶小時候在鄉下放過鴨子,大冬天那些鴨子也敢去水裏游泳,現在想想,它們原來都有鴨絨襖,所以都不怕冷。
趙金寶又想,啥時候發工錢了,自己就去城裏頭買一件這種鴨絨襖,孩子他媽媽怕冷,那個女人大冬天睡覺總喜歡往自己懷裏鑽,給她買一件這種襖,以後她就不怕冷了,不過自己還是會讓她往自己懷裏鑽。
就在趙金寶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個穿着鴨絨襖的胖子開始背着手講話了,他說什麼最後大干三十天,又說什麼人民群眾在期盼,還說上面領導很重視,最後說為了堅定不移地把改革開放路線走下去,希望同志們一起努力,爭取在年前把這段路修好。
當時趙金寶就想,你娃子說的比唱的好聽,你來試試大冬天拿着鐵杴鏟泥巴,不把你娃子累死才怪。
所以後面這個胖領導說什麼趙金寶都沒聽見,他急着幹活,倒不是因為他熱愛這份工作,而是因為站在這裏聽人講話凍得跟孫子似的,還不容動起來,能稍微暖和一點。
好不容易等到這個胖領導把想要講的話說完,一大幫工友站在寒風裏,已經凍得跟冰棍似的,尤其和趙金寶住一個搭棚的孫麻子,更是凍得嘴唇發烏,兩隻腳不住地在地上蹦達。趙金寶覺得,要是胖子再講一會兒,孫麻子一準會被凍死。
就在趙金寶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他感到脖子裏一片冰涼。他用手摸了摸,什麼也沒摸到,然後就發現跟他站着一起聽演講的人騷動起來,連那個大胖子也詫異地抬頭看着天空,然後趙金寶就看到了長這麼大最壯觀的一幕---鵝毛般的大雪紛紛砸落,遮着你的眼,擋着你的視線……
「下雪了!」
「下大雪了!」
工友們驚喜萬分。
「該死,怎麼會突然下雪?」大胖子很不滿意這老天爺的安排,不高興地抱怨道。
幫他撐傘的瘦子難得有機會擦一下掛着的鼻涕,安慰說:「可能只是下一會兒,天氣預報說的,下不大的。」
「嗯,但願如此。這段路可一定要年前完工啊,這是上級給我的任務。」胖子有些擔憂,不復剛才的慷慨激昂,揮斥方遒。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個世界掩埋掉,工人們興奮了,他們在等待,等待雪再下大點,或許上面會讓他們放假休息,那樣就可以回家看望孩子和老婆了。
讓暴風雪來的更猛烈一些吧!
一些讀過高爾基《海燕》的工友,張開雙臂,召喚着天空的風雪。
趙金寶覺得他們瘋了,卻瘋的實在可愛。
……
誰也沒有想到,距離新年還有三十多天,南都市竟然下起了罕見的暴風雪。
暴風雪毫無徵兆地呼嘯而來,阻斷了交通,電路,更阻斷了很多重要的運輸通道。
這次南都氣象電台徹底被老天爺打臉,他們給出的信息欺騙了人民群眾,讓無產階級工人同志們忘記了儲備應對暴風雪的衣物,尤其很多人家竟然忘記了儲備煤炭。
大冬天,煤炭可是少不了的東西。
煤火爐需要燒煤,燒着了煤才能燒開水,才能有水煮飯,有水刷牙洗臉……
在這一刻,人們群眾的生計開始和煤炭緊緊關聯,不過不用怕,市場上還有那麼多的煤……有嗎?清醒的人這才發現市場上的煤好像被人收購一空。
幸虧三大煤場還有存煤,人們還是不着急,該存一些還是要存一些的。
可是這時候卻突然發現,煤炭漲價了。
怎麼回事兒?
三大煤場給出的理由是暴風雪阻塞了運煤的路線,現在外面的煤運不進來。
搞什麼?
煤炭運不進來?
人們有些詫異,也有些憤怒。
劉衛東一伙人卻越來越興奮,這是好事兒啊,煤炭運不進來,我們瘋狂加價,煤場的煤炭就能狂賣。
短短一周,原本150塊一噸的煤炭,飆升到了200塊,230塊,250塊---還在繼續飆升。
這時候,整個南都市的人才發現,想要買煤,越來越難了。甚至有錢也買不到。
劉衛東也發現,他們三大煤場的煤快賣光了,已經無煤可賣。
「一噸我出300塊,把煤賣給我!」
「一噸我出350塊,還是賣給我吧!」
「他們出多少,我一噸都加五十!」
那些三大煤場的老主顧們開始撕破臉,瘋狂抬價,甚至連那些原本他們都看不上的劣等煤炭,也成了他們搶奪的香餑餑。
劉衛東,呂建國還有盧奎這三個掌控南都煤炭資源的煤霸子笑不出來了。
面對大家拿在手裏準備砸向他們的鈔票,他們竟然不能收下,原因是,他們沒煤了!
有錢不能賺,這也許是天底下最大的諷刺。
這時候,綽號叫做「老鬼」的劉衛東,眯着眼,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城北,望向了陳天朗囤積起來的那座煤山。
那不是煤山,那是一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