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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文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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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總編。但是確認之前,我還想請總編看看另外一篇。我覺得,待確認的地方還不少呢。」

    「嗯?」韋盛又拿起另外一篇,發現字跡和前一篇一樣:「同一個作者?」

    「而且寫的還是同一個人。」小肖想起裏邊的內容就忍不住想笑:「那篇才是我更想向總編推薦的,取材角度,簡直絕了!」

    韋盛戴上眼鏡:「一名特殊的黨員?」

    這篇則是一個短篇小說的體裁,主角還是剛剛那位老人,但是時間背景卻是二九年到三五年那段風起雲湧的鬥爭年代。

    而事件背景,則是夾川黨史上的兩件大事——夾川紅水赤色聯合特支的建立,與石頂山農民起義鬥爭。

    當時古井蘇家有一名大人物,哥老會的清水袍哥,蠻州開午風銀樓的大商賈,國府蠻州黨部的審查委員——蘇華軒。

    夾川地處川滇黔三省交界,二九年的時候,在這位清水袍哥老大的掩護下,夾川紅水赤色聯合特別支隊,在古井鄉通往貴州要道小鎮——五通場建立。

    石頂山起義,則是聯合特支以「川滇黔邊區游擊縱隊」的名義,在三五年的國統區內,發起的一次武裝起義。

    起義歷時一個多月,給川黔邊區國府軍及地方軍閥以沉重打擊,鉗制了一個團,四個營,一個清鄉大隊,三十個團練中隊的兵力。

    起義最後失敗了,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卻也成功了。

    因為它有力地策應和支援了當時正在進行的紅水第三渡,同時也在川黔邊區,播下了火種。

    從特支建立到起義失敗,五通場到古井鄉一帶,一直是運動活躍地區。

    當時到五通場負責工作的也是一名蘇家人,名叫蘇天均。

    蘇天均在當地發展了不少同志,並在古井鄉到五通場的要道上,修建起一座較高的土樓,在上面工作,並且監視前後。

    在那座當地人稱為「青瓦碉樓」的地方,向夾川方向看去,視線的盡頭處,有一座賣豆花飯的雞毛店。

    那是蘇天均的一位堂兄和堂嫂開的,在那裏,又能夠看到更前方,夾川方向來路上的動靜。

    後來那個小店就成了一處聯絡點和觀察哨,而那個雞毛店女主人,也秘密宣誓加入了組織,成為了一名同志。

    因為都是單線聯繫,起義失敗之後,這名雞毛店的女主人也就和組織失去了聯繫,從此隱藏起了自己的身份,直到很老了,才會同外孫偶爾講起那段激情歲月。

    這就是故事背景,在這篇名為《一名特殊的黨員》的小說里,那位女主人公,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覺悟和理想。

    她做的那些事情,只是出於對夫家小叔子的愛護。

    加入組織,也只是為了讓來往的同志更加信任她,好為他們提供一個可以放心交流的安全場所。

    目的並不高大上,完全是因為害怕他們去其它地方集會,容易被人告發,在自己這裏就不至於。

    拋開那個特殊的身份,她其實就是一個待人熱情,愛護親族,善良周道,有些聰明智慧,甚至有些幽默狡黠的普通婦人。

    在那名外孫的筆下,這個豆花飯店女主人的故事,並不像傳統鬥爭故事那麼熱血澎湃,慷慨激昂,故事裏邊應該是正面的角色,也不是個個光明正派。

    比如蘇天均在堂嫂眼中,就是一個從小頑皮搗蛋,膽大包天,讓家裏頭痛的小叔。

    但是越是這樣,她越偏心他,不過從來不給好臉,和他打招呼的時候,喜歡帶上一句「砍腦殼的」。

    比如那些同志,在她眼裏都是飢腸轆轆的餓鬼,吃飯的時候,她會特意多添一勺。

    大家都很喜歡,還給那團冒起的飯取了個名字,叫「船兒尖」。

    會緊張地看着他們狼吞虎咽,誰要是把筷子直接插到碗中間去舀米湯。她就會悄悄上去把那人的筷子拔出來。

    因為老禮兒不能那樣做,那樣子像上墳,她擔心會不吉利。

    晚上屋裏開會,也不是老電影裏那般永遠團結昂揚,他們也會吵架,吵凶了甚至還會動手。

    遇到那種時候,她就會拿擀麵杖敲牆,大喊「許叫不許咬」,讓裏面先是突然安靜,然後哄堂大笑。

    從外孫的文章里能夠看出,這個特殊的黨員,並沒有接受過黨員該有的思想教育,她的思想和行為,依舊是一個標準的舊式農村婦女該有的樣子,稱不上什麼「覺悟」。

    她的「革命」,只是出於一種關懷,甚至是一種同情。她只是覺得這些「餓飯人」都不應該餓飯,只是覺得他們和她,都是「同類」。

    僅此而已。

    這個故事,和當時能夠看到的所有紅色故事都不一樣,頗有司馬遷《史記》的風采。

    故事中那些本該是英雄的人物,卻一個個滿身的缺點。

    有的邋遢,有的粗鄙,有的暴躁

    但是正因為如此,卻顯得那樣的真實,那樣的有血有肉。


    而女主人公那些對同志戲謔嘲罵的下面,更是流動着實實在在,血脈交融的真情實感。

    看完這樣的一篇獨特的文章,韋盛久久無語。

    多長時間,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了?

    多長時間,沒有見過這樣原汁原味,不加偽飾的東西了?!

    多長時間,沒有見過這樣歌頌人,而不是歌頌神的東西了?!!

    「總編?怎麼樣?」

    「小肖,你覺得它哪裏好?」

    「我也不太說得上來,就是覺得,這個阿慶嫂,和樣板戲裏邊那個,不一樣。」

    「那你覺得哪個才是真的?」

    肖幸絹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指:「她!」

    不過接下來卻猶豫了:「但是讓先烈們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作品裏,是不是太我甚至覺得那祥林嫂的好些俏皮話,真的好好笑」

    「不,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看到作者真正的用意。」韋盛站起來,有些激動地在總編室里走了兩圈:「那不叫好笑,好笑只是表面!底下是表述真實,宣揚真理!」

    「作者是在告訴我們,為什麼那場波瀾壯闊,改天換地的壯舉中,一個群體,會有那麼大的向心力,凝聚力!」

    「為什麼會得到千千萬萬,普通如這位老人家一樣的民眾,堅決的擁護和支持!」

    「不是人人心中都有信仰,都有主義,都有精神,都有覺悟!」

    「但是他們的心中,卻都有一種本能!本能!」

    「那種雖然身處於黑暗和恐怖的迷霧當中,甚至看不清方向與出路,但依舊嚮往着平等,嚮往着光明的本能!」

    「這就是我們獲得堅決支持,奪取最後勝利的根本原因!」

    肖幸絹頓時感覺有股電流,從上到下,過遍全身!

    對呀!這才是這位沒有受過一點黨的教育,非常特殊的黨員,為何會在當時,堅定勇敢地選擇和黨站在一起!

    因為聲類相求,氣息相通,血脈相融!

    一個選擇光明的群體,當然自然必然,會吸引到這樣的人加入!

    反過來說,這樣一個選擇光明的群體,必然只能由這樣一些人組成!

    這,才是作者的本意!

    韋盛已經坐了下來:「小肖你很不錯,能夠察覺到這篇文章,比上一篇還要精彩。」

    說完又皺起眉頭:「不過卻是個取名廢,要不給它重新想個名字?既要含蓄,又能引導讀者?」

    肖幸絹沉吟片刻:「原標題的確有些直白,失了餘味。」

    韋盛直接用鋼筆將《一名特殊的黨員》劃掉,將之改成了《她的信仰》,寫完又搖了搖頭:「其實說信仰也不合適,應該是主人公最淳樸最真實的情感,與那個時代最高大最光明的信仰,發生了和諧的共振,不過先這樣暫定吧。」

    「後面這篇文章里提到那個二女兒,後來受母親激勵,同樣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參加了西南學生工作隊,還曾經冒險進入大同匪窩搜集情報」

    「嗯。」肖幸絹點頭:「大同在紅水縣,屬於黔省,這個二女兒,後來應該在黔省工作。」

    「第一篇里提到過,這個二女兒後來成為了地區婦聯主任,那多半就是遵州地區婦聯主任!」

    「總編,我這就打電話給黔省文聯,讓那邊的同志幫着查一查!」

    「如果那婦聯主任真的就是文章中的二女兒,她應該知道得更多,起碼這第一篇文章的真實性就很容易確認了。」韋盛點頭:「如果時間來得及,這一期我們就上刊第一篇!」

    然後接着說道:「後面那篇小說,只是從一名覺悟不深的女主人公的視角,去解讀那場起義事件,裏邊不少人物和細節,看着流光掠影,其實藏着很多信息。」

    「小肖你可能要辛苦一下了,多花點時間,順便了解一下這個作者的情況,我們儘量爭取下期能上。」

    「是總編,我一定盡力!」肖幸絹笑道:「有連續兩期上刊的水平,起碼都得一個省作協會員吧?應該是名老作家了。」

    「我先去翻翻作協的檔案,查查夾川籍的同志,應該很好打聽的。」

    「怕不是你想的那樣。」韋盛笑道:「越是老作者,越容易掉進條條框框。」

    「這兩篇文章可不一樣,只有腦子裏沒有那些規條的新作者,才能找到這樣的取材角度,令人耳目一新。」

    「因此我更傾向於」韋盛用鋼筆蓋點着胸前的稿子:「小肖,我們可能發現了一個好苗子。」

    這下肖幸絹更加來勁了:「我現在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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