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五章 奠基者們(1 / 1)
看來大明星對於如何隱藏自己也是經驗豐富,那就沒問題了,於是幾人一起出門,來到樓下周至才問道:「池姐姐,劉主任,你們說吧,到底什麼事兒?」
「就你鬼機靈!」池薛荔笑道:「先說好這個不算人情啊,我都不樂意的!是廳里和台里下的任務,想要邀請師祖祖,師公,師父,列席這次元宵晚會,席間會有一個簡單的採訪。」
周至這下明白了,估計之前就曾經邀請過幾位,結果給拒了。
然後不知道什麼原因上頭還怪重視這幾位,因此便找和他們有關係的人,前來做做工作。
再一想也正常,如今「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這句偉人當年提出的口號,又再次流行了起來。
作為蜀中最頂尖的教育世家,學術世家,有關方面希望他們出來,在晚會上站個場,說兩句肯定工作,鼓舞人心的話,也完全能夠理解。
「其實吧,這事兒得換個思路去想。」周至大致琢磨了一下,也沒有傷二人的面子:「師祖祖師爺爺他們最重視的是什麼?學問。他們不願意去晚會錄製採訪的原因,沒有別的,只可能是他們認為這麼做耽誤了他們做學問,是吧?」
池薛荔和劉主任都不住點頭。
「所以要解決這個問題就簡單了,只要告訴他們,去參加晚會,是對他們的學問有益的,他們就不會拒絕了。」
「說是這麼說。」劉副主任認為周至有點在——拿蜀都話講叫做「丟死耗子」,就是說話做事不負責任的意思——於是說道:「可要怎麼做才能讓採訪變得對做學問有益?這不是把事情越搞越難嗎?」
「韻學這門功課,有很多人了解嗎?」周至對於老劉和池薛荔的思路有些不理解:「這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推廣機會嗎?」
池薛荔和老劉對於周至的思路更加不理解:「在元宵晚會上說兩句,就算是推廣了?」
池薛荔更是憤怒:「肘子你別把人人都當成是你好不好?!音韻學這麼門課是我們中文系的必掛科目首選,沒有之一!」
「欸?池姐姐你們用的什麼教材?是唐作藩先生的《音韻學教程》與《上古音手冊》嗎?」
「《漢語音韻學常識》!」池薛荔更加生氣了。
說起這門學問來,近代的傳承脈絡其實非常的清晰,大體可以分作「家學派」和「國學派」。
其中有幾個人是繞不開的,
第一條路子就是乾嘉學派的戴震,及其大弟子段玉裁,段玉裁又傳與辜少咸,之後是辜家幾代子孫。
這一路一開始基本是私學,家學的路子。
第二路是章太炎,及其大弟子黃侃,黃侃主張「為學務精」、「宏通嚴謹」。其所治文字、聲韻、訓詁之學,遠紹漢唐,近承乾嘉,自成一家,多有創見。
這一路算是家學和國學結合,黃侃出身成都名門,父親是成都知府,自幼嚴格薰陶,結果卻跑去宣傳革命,被學校開除,後來去日本留學才結識的章太炎。
第三路是王力,這個就是純國學派,年輕時候考進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師從趙元任。當時清華國學院有四大導師:王國維、梁啓超、趙元任、陳寅恪。王國維對他讚賞鼓勵,讓他跟了「中國語言學之父」趙元任學語言學。國學院畢業後,又接受趙元任的建議,去了當時世界語言學的中心——巴黎,後來以論文《博白方音實驗錄》獲法國文學博士學位。
而周至剛剛所說的如今大部分文科學校在用的大學教材,編撰者唐作藩,就是王力的得力弟子。
這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說起來,這些人都是中國現代語言文字學、文學、音韻訓詁學的奠基人、國學大師,然後似乎因為金字塔頂尖上就這幾個人,所以相互之間還非常熟悉。
比如辜少咸曾得黃侃的推薦,到中央大學傳授語言文字學;而王力也因戰亂校址內遷成立西南聯大的時候來到蜀中,認識了辜少咸,曾經攀着車窗跟他交談良久,諄諄叮囑,說他是難得的人才,要他多為語言科學做貢獻。
當時那一代的學子之間,以學問相砥礪,相激賞,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中國現代語言學,可謂是意氣相投,同心協力,因而才各自成就,共同成為中國現代語言科學的巍峨群山。
而剛剛周至和池薛荔討論的三本書,在周至眼裏脈絡分明邏輯清晰,基本上過眼就會,基本只能算作是「入門級」和「科普級」的內容,混沒有想過這門課在其他人眼裏末日級的難度。
更是因為如此,才讓池薛荔感覺很受傷,然後周至告訴她說這個沒什麼的,只要你把《說文解字》加注四次句讀,這門課基本就難不倒你之後,池薛荔感覺受傷更深了。
你明明都已經這麼聰明了,怎麼還敢比我更加努力?!
被這個十八歲的臭弟弟在智商和情商上碾壓,池薛荔已經習以為常了,乾脆直接問:「少扯這麼多,我就問你,你覺得那樣推廣會有效嗎?幾個人會因為師祖祖的幾句話,就響應號召,投身於這麼枯燥無趣的學問當中?」
這話一點毛病都沒有,因為大數學家陳景潤,大家都知道了哥德巴赫猜想。
如果哥德巴赫猜想被譽為「數學皇冠上的明珠」,那麼漢語言學的明珠,毫無疑問,就是文字訓詁學。
因為它是一切漢語言表達應用的最最根基。
「火」這個字,它是怎來的,為什麼要這樣寫,為什麼要這樣讀,以前怎麼寫,以前怎讀,如何一步步寫成現在這個樣子,如何一步步讀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個字最早是什麼意思,後來有引申出哪些意思,為什麼會引申出這些意思,後來又如何變成了部首,發展出了哪些文字
這個字,在漢語語法中有多少種詞性,它們是如何被這樣用起來的,有那些歷史資料記載了這些用法
浩如煙海,有不少內容興趣盎然,但是也有不少內容相當枯燥乏味。
屬於訓詁學重要內容之一的音韻學,毫無疑問就是最最枯燥乏味的那種。
就好像普羅大眾不可能因為大數學家幾句號召就會對數學產生興趣一樣,他們也不可能因為辜幼文的幾句話,就對諸多中文系學生都視若畏途的音韻學產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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