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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沒有被人溫柔善待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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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辰子未,叔伯長辭。侄心慘怛,涕泗橫流。恭良端方,至孝友兄。持家勤勉,閭里稱善。幼時蒙愛,成長賴之。無常遽至,泉壤歸魂。呼天搶地,難挽慈親。銘記其德,不敢相忘。砥礪前行,光大門庭。伏惟尚饗,靈佑後昆」

    靈堂前,跪着侄子和侄女們。

    前面是侄子,後面是侄女。

    余秋江,余秋山,余秋堂,余秋原,余秋實。

    後面多點,分別是余春杏,余春桃,余春梅,余春竹,余春菊,還有餘春萍。

    余春萍是余秋山的妹妹,此次也被二嬸帶回家,本來她應該叫余春蘭,但因為長輩名字里蘭太多,就換了名字。

    春萍年齡和春菊同歲,但打扮的很洋氣,白白淨淨,一看就是城市裏長大的孩子。

    她大概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家祭,對四叔也沒有什麼概念,雖然跪在草墊上,低着腦袋,但眼珠子還是四處滴溜溜亂轉。

    不時看看周圍的人,對身旁包裹的緊密的余春菊也非常好奇。

    除她之外,其他人都沉浸在悲傷里。

    余家上一代人,沒有那種很糟糕的人品,陳美娣算是最難說的一個。

    但即使陳美娣,心眼有點問題,卻也是能分辨出好壞,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就會想着讓余秋實不要學壞。

    只是

    父母往往是孩子們的啟蒙老師。

    孩子最初的價值觀,都是來自於學習父母。

    自己有問題,想讓孩子們潔身自好,那純屬想的太多。

    「跪!」

    陰陽念完幾分鐘祭文,悠揚地高升叫掛。

    在余秋江的帶領下,大家齊齊磕頭。

    這邊風俗是女人日常不磕頭,只有家祭時會向死者磕頭。

    「再跪!」

    又是一個磕頭。

    「三叩首!」

    再次一個。

    侄子和兒子,女兒這種都屬於直系親屬,所以禮最重,需要磕三個頭,等到最後面一些表親,就只需要磕一個便是。

    「禮畢。」

    隨着陰陽這樣說,大家慢慢站起來,拖着跪麻的雙腿走到一邊。

    「我的兄弟啊~」

    隨後,是兄弟姐妹的場。

    還沒入場呢,就聽到小姑悽厲的哭喊聲。

    大姑直接暈倒在二姑身上,差點沒有把二姑給砸倒。

    二姑是個沉默寡言的女人。

    去世的很早,大概四十歲前後就死了,據說是家裏伐樹,一個不留神,被樹塌死了。

    二姑小時候經歷過一件事,對這邊的兄弟姐妹抱有怨言,所以和大家關係不算很好。

    當年奶奶將二姑生下來,家裏實在揭不開鍋,恰好有隔壁鎮子一戶人家不孕不育,經人介紹,就把二姑送給那家。

    結果呢,後面人家一口氣生個雙胞胎,就又將二姑送了回來。

    回來時,她已經六歲了,懂了事。

    導致她對養父母,以及這邊的親生父母都抱有很多怨言。

    加上奶奶這個人,又不是那種溫柔的性子,覺得我生你養你,你還這個性子,那我也懶得理你。

    對二姑也沒刻意去關心。

    二姑長大後,在隔壁村栽樹時,碰到一個老實巴交的小伙子,腿有點毛病,走路一瘸一拐,但是人很好,便幾乎沒有要什麼彩禮,直接嫁給那個人。

    婚後日子也不知過的咋樣。

    她幾乎不回來,余秋堂也就不熟悉她,或許走在路上,二姑都認不出他們這些侄子。

    包括這次四叔出事,還是三叔親自去通知的二姑,就擔心她不回來。

    回來之後,也只是跪在四叔靈堂里,沒有太多存在感。

    不像小姑,總是哭得驚天動地,也不像大姑,已經暈死過幾十回。

    余秋堂讓春菊帶着大姐和孩子們先去余秋江那邊休息。

    家祭的規矩是這樣:

    沒有家祭前,所有人都要跪在後面,誰先被家祭了,誰就可以退場。

    當然也可以繼續跪着。

    這樣的話,越是和死者親近的人,越是會被率先離場,關係遠的,反而要跪很久。

    最長的話幾個小時也有。

    所以家祭是個很辛苦的活。

    夏季如果天下大雨,也要在雨天跪着,而冬日裏即使再冷,也要跪到結束。

    如果是親人,其實還好,畢竟這種惡劣的環境,往往能沖淡一些心中壓抑的悲傷。

    但稍微遠點的親戚,則是相當痛苦。

    尤其是很多孩子。

    他們其實對這種遠方親戚,沒太多的情感,只是因為父母的關係,和這個死人有點聯繫。

    跪在這裏,實在沒什麼感情,所有的感覺,都化為腿麻的折磨。

    余秋堂看到二姐,便和她站在房檐下聊天。

    「我姐夫沒有回來啊?」

    「孩子們還沒放假,是考試前的關鍵時刻,他離不開啊。」

    二姐的頭髮亂糟糟的,臉上也有淚痕。

    四叔這種性子的人,最是能引發大家的同情。

    當時五叔去世時,孩子們還小,對於死亡沒有什麼明顯的感觸。

    可如今,都是成年人,見多人間的悲歡離合,方知生命的厚重,便格外的悲傷。

    「那也是,也挺辛苦。」

    「沒辦法,當老師不就這個樣子,人家家長將娃娃送到學校,也不能害了吧。」

    二姐說話時,一直盯着靈堂那邊,「真沒想到,第一個走的竟然是四叔!」

    余秋堂本想說,那你認為是誰呢。

    又覺得這種場合說這種話,顯得不合時宜,便嘆息道:「誰能想的到。」

    「人生皆苦。」

    二姐突然崩出句。

    余秋堂愣了下,隨之點點頭,「嗯,就是苦裏找樂,對了,上次我記得你說你們那鬧野豬,趕走沒有?」

    「趕走個啥啊!」

    提到她們的事情,二姐明顯有了活力。

    「不是從隔壁村找個獵人嘛,據說很利害,但跑到我們那去,追了幾天,根本就沒趕上,還差點被野豬拱斷尾巴骨。

    現在呢,野豬非但不見少,反而更多了。

    我就擔心,吃東西還是小事,萬一傷到孩子們,可就麻煩了。

    很多孩子為了來上學,每天要走很遠的山路,路上碰到野豬,那些東西發起狂來,可咋辦?

    已經有家長反應,若是這個問題還解決不了,可能暫時都不敢讓孩子們來讀書。

    說是不讀書起碼人還在,路上被野豬拱了,那可就全完了,誰家養個孩子容易啊,付出的心血就不說,剛糧食吃多少!」

    「這倒也是。」

    余秋堂點點頭,又道:「不行的話,到時候我幫你們去看看。」


    「你啊?」

    余春桃看了他眼,雖然沒有說出後半句話,但余秋堂還是聽出其中不信任,便說:「我現在還行的,熊都能搞回來,更別說野豬。」

    「還是算了吧,太危險了,我讓你姐夫再問問其他村子,看看有沒有更強一些的。」

    「那再看看吧。」

    余秋堂也沒有特別堅持。

    姐姐是擔心他,逞強就沒意思了。

    兩人站在房檐下,看着家祭的人一波波上去,又一波波下來。

    慢慢也不沒有再交談。

    陷入長久的沉默。

    「人生,真是無常啊。」

    余春桃幽幽嘆息聲,「我去找大姐和春梅聊會,你去嘛?」

    余秋堂搖搖頭,「我就不去了,等事情完了再說吧,這邊看着有事的話還要幫忙。」

    「好,那你辛苦點。」

    余春桃走了。

    余秋堂又站着看會,突然聽到大門外有人吵架的聲音。

    他心裏不高興,想着大半夜的,又是家祭的時候,有什麼事,非要這個點掰扯清楚。

    剛要準備取出去,就看到余秋原迎面跑進來,「堂哥,堂哥,山哥呢?」

    「咋了?」

    余秋山是這場葬禮年輕一代里的組織者。

    他繼承了他父親的優點,擁有比較好的全局觀,這點余秋堂也比不上。

    人的出生環境,生活經歷,都會對人的意識和格局形成影響。

    沒見過世面,和見過世面,對於同種事情的反應截然不同。

    所以堂兄弟們沒有什麼意見,毫不猶豫的將這個重擔交付給余秋山。

    大家各自分開做事。

    余秋堂因為是出資者,反而最是輕鬆。

    「王瑞祥和江哥要打起來了!」

    「什麼?!」

    余秋堂也一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你說王瑞祥來了,這個點?!」

    「對啊。」

    「他咋來了?」

    「我哪曉得嘛,還帶着蕊蕊呢。」

    王瑞蕊,是就是王瑞祥的妹妹,也就是四叔的女兒。

    余秋堂反應過來,此刻詢問余秋原沒有意義。

    他聽到外面吵鬧聲更大,已經影響到這邊陰陽,大家齊齊朝門口看去。

    主持的余得木皺皺眉。

    余秋堂連忙朝外面跑去,他看到默默站在靈堂側面的父親,臉色黑的要命。

    擔心他突然爆發,鬧出什麼麻煩。

    他跑到大門外,就看到亮堂堂的摩托車燈旁,站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手裏抱着個書包,緊張地看着前面兩個劍拔弩張的人。

    正是王瑞祥和余秋江。

    周圍的已經有勸解的,但畢竟這個時候人少,又不知情由,一時也不知如何勸說。

    「你讓我進去,我給我爹上香,你攔着我做什麼呢?」

    「你沒有資格進這個門。」

    「我怎麼就沒資格,兒子給爹上香,是觸犯天條,還是違背王法了?」

    「王瑞祥,你哪來的皮臉說這種話,你自己做過什麼,你不知道嘛,現在假兮兮來做什麼,你不嫌丟人嘛?」

    「我做什麼了我,我怎麼就丟人了,我給你說啊,江哥,你讓開還好,不讓開不要怪我不給你面子?」

    「那我就看看,你怎麼不給我面子」

    兩個人,真是爭鋒相對。

    互不讓步。

    看兩人身體條件,那無疑余秋江要佔上風,而且他的身材很魁梧,又有打鐵的力氣,普通人在他面前,真不是一盤菜。

    身體強壯,人的自信和底氣就足。

    「不行,我還是去找山哥吧,我看他們是停不下來了。」

    余秋原剛跟着余秋堂出來,又再次跑進去了。

    余秋堂聽了幾分鐘,看看王瑞祥後面緊張兮兮的小女孩,心裏微微一軟。

    默默嘆息聲。

    上前一把抓住王瑞祥伸出來的胳膊,將他甩後幾米,又用身體擋住余秋江。

    「江哥,四叔還沒走呢,不要這麼大聲,他生前就怕人大聲說話。」

    余秋江一怔,想起當時鴻門宴上,每次別人說話聲音一大,四叔就仿佛突然打個激靈。

    他有點後悔。

    「你進去忙吧,我來和他說。」

    余秋堂指指裏面。

    余秋江惡狠狠地看眼王瑞祥,轉身進去了。

    余秋堂這才回過頭,看着王瑞祥,直直地盯着他,一直盯到王瑞祥勢弱,梗着脖子問:「怎麼,堂哥,你也不想讓我進去?」

    「你來做什麼?」

    余秋堂淡淡地問道。

    「這還用說,當然是來給我爹燒香啊。「

    「以什麼身份?」

    「兒子啊!」

    余秋堂嘲諷地笑笑,「我以為四叔沒有兒子,若是有的話,為什麼四叔的靈堂會設在我們家裏。」

    王瑞祥面色一紅。

    尷尬地閉上嘴。

    但隨之又道:「堂哥,我今天來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給我爹燒個紙,點個香。」

    「我知道你是這樣想,」余秋堂眼神淡漠,「只是你憑什麼以為,你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呢?

    前天在醫院裏,不管是你,還是你娘,你們眼裏完全沒有四叔的存在是吧,如今又這樣,是不是顯得很虛偽?」

    王瑞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

    「行吧,我相信你們有你們的原因,但今晚上不讓你進去,我們也有我們的理由。

    你現在站在我們家門口,所以歸我說了算。

    而當初在醫院裏,你們明確是不想負責四叔的葬禮,那現在沒過幾天,就突然反過來裝樣子,不覺得很搞笑?」

    「那你要我怎麼做,才願意讓我進去,我們都來了,那畢竟是我爹,你既然心疼他,也不想看到他臨走前,沒有被兒子送最後一程吧?

    再說,即使沒有我,還有蕊蕊吧,她還是個孩子,還不懂事,我們大人有問題,她總沒問題吧?」

    余秋堂目光落在王瑞蕊的臉上。

    這個孩子生的有些瘦弱,按照年齡算,個頭也不算高。

    她眼睛撲閃撲閃地盯着自己,微微帶着點懼怕。

    余秋堂心裏微微一軟。

    對於孩子,他總是額外寬容。

    或許是因為,他曾經在孩子的年齡,沒有被人溫柔善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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