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玄武湖裡的魚兒,沒有一條是無辜的(1 / 1)
這天,劉益守把目前待在建康的幾個人叫到雞鳴山上的府邸中議事。墨子閣 www.mozige.com
書房內,崔暹將一個小盒子放到劉益守面前說道:「主公,建康和三吳地方,被人舉報的寺廟還有世家子弟的材料,全部都在這裏了。」
劉益守玩二桃殺三士,挑動世家與佛門之間的固有矛盾,這一招玩得很成功。但是矛盾挑動起來了,不代表這兩邊就會立刻殺得你死我活。
如今才進入到第一階段,也就是「打小報告」的階段。
兩邊都互相檢舉,甚至還有人在其中渾水摸魚。這些人都把內幕捅到劉益守這邊,希望中樞朝廷能夠站出來「制裁」對方。
「楊將軍,聽聞你和你夫人都信佛,對麼?」
劉益守冷不丁問楊忠道。
「回主公,確實如此。」
楊忠老老實實的答道,心中忐忑不安。
「那你帶一隊人馬,負責到那些犯了事的世家住處當中去拿人,抄家。抄沒的糧餉,以為軍用,囤丹陽倉。」
劉益守寫了一張紙,在紙上蓋上自己的印信,交給楊忠。
世家枝繁葉茂,有嫡系庶出之分,還有各房分家後散落各地。打擊其中一部分,並不會傷及世家本身的根基。
也不可能出現一家被拿下,全族一同造反這樣的事情。同姓同族的世家子弟,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見面,終生只聞其名的大有人在。
「沙凋王,你負責去佛寺抄家吧,這些材料上涉及的寺院,一個不拉,全部抄家,將其主犯帶回建康,其餘僧侶勒令還俗。至於寺廟田宅分配的事情,我會讓長猷陳元康表字來處斷的。」
劉益守同樣寫了一份手令,蓋章後交給斛律羨說道。
他怎麼可能指望世家和佛寺互砍到氣絕身亡呢?這種事情恐怕等一千年也不會發生!劉益守此前多番操作,不過是分化瓦解,讓這些人互相敵對,兩不相幫罷了。
如今前期的工作做到位了,現在朝廷依法辦事,有什麼要解釋的,直接來台城當着天子的面去解釋吧!
「主公,如今陸續有糧草運到丹陽倉,已經有很多世家願意服軟,將糧草送了過來。」
陳元康滿是欽佩的說道。他也沒料到,劉益守隨便玩玩套路,很多世家大戶就直接跪了。
劉益守這一招,不在於說讓世家大戶們怎麼去找佛門的茬,而是把水攪渾,讓這些人都產生危機感。
再時不時的用「證據確鑿」的方式,把世家子弟當中犯了事的人繩之以法,時不時的查封某個犯了事的寺廟。然後把這些桉子辦成鐵桉,不允許花錢贖罪把人撈出去。
這樣一來,就會有很多骨頭軟的交出糧食保命。
劉益守的目的其實是很明確的,囤積大量糧草,在今年可能的大規模軍事對峙中佔據先機。
至於那些土斷檢地查戶口之類的,全都是重要卻不緊急的事情,可以留在後面適合的時候一點點的進行。
「做得好,這些糧草把水路運到襄陽。壽陽的糧草用來支援前線,今年入秋後,大概就沒什麼問題了。」
劉益守微微點頭,建康方向一直在給宇文泰那邊輸送糧草,他相信不僅僅是自己這邊有壓力,高歡那邊的壓力同樣不小。
隨着各處中立勢力的毀滅,如今又到了比拼國力的時候,與數十年前北魏孝文帝帶兵舉國南下時的格局差不多,南北對抗變得激烈起來。
而像陳慶之那種一支軍隊就把敵國打穿的情況,恐怕近期發生的可能性,已經是無限接近於零了。
「主公,北方秋收的季節,比南方大概要晚一個月,要防着高歡打時間差啊。」
楊忠看劉益守自信滿滿的樣子,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嗯,懸瓠那邊,已經有兵馬去防守了。」
劉益守擺了擺手,示意楊忠稍安勿躁。
正在這時,源士康走進書房,對劉益守拱手行禮道:「府邸外,韋氏的韋粲與韋載聯袂來訪,說是感謝主公不殺之恩的。」
事情終於辦妥了啊!
劉益守心中大石落地,整個人都輕鬆了一截。他之前雖然是跟韋暗有協議,但誰敢保證韋暗不會怒氣上腦,最後鬧得兩敗俱傷呢?
「請他們進來吧,到書房來。」
當初韋粲跟着蕭綱,韋載跟着蕭綸,被俘以後都被關押在台城的建康宮。雖然說是關押,但實際上不過是軟禁而已,二人還是過着正常的生活,無非是不能離開院落罷了。
韋粲和韋載進來後,雙手攏袖,對着劉益守深深一拜,禮數頗為恭敬。
「當初你們跟着藩王作亂,如今有好好反省過自己的罪責麼?」
劉益守微笑問道。
「我等已經深刻反省過了。」
二人齊聲說道。
如今蕭歡在龍椅上坐得穩穩噹噹的,劉益守更是攝取了大量軍權,在梁國可謂是一手遮半天了。他們就算不想反省,也得好好反省一番了!
「好,你們就在我軍中任職,馬上就有機會讓你們將功贖罪了。去城外軍營點卯吧。」
劉益守一句話就將他們二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沒有這兩人在自己軍中,韋暗帶兵在懸瓠怎麼會老老實實呢?萬一這廝瘋狂的划水摸魚怎麼辦?
劉益守一直不相信所謂的「承諾」是如何的固若金湯。
沒有制約的承諾,不過是朵虛幻的煙花而已。前世見過無數渣男浪女之間的「承諾」,劉益守不會幼稚到把希望寄託於別人的「信守承諾」上面。
只要韋暗不能保住懸瓠一線的河南防線,劉益守就會毫不留情的以「謀逆罪」,處死韋粲與韋載。至於為什麼是這個罪名,因為當初這兩人就是站藩王那邊的啊,處死他們難道不是理所應當?
這個後手他留了好久,現在終於用上了。
韋粲和韋載離開後,劉益守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說道:「走,去玄武湖邊釣魚吧,就在府邸出門左拐。」
他有些躍躍欲試,都打算去柴房拿釣魚竿了。
屋子裏幾個人,臉上都露出詭異的表情,一時間沉默無言。最後還是陳元康開口問道:「主公,我們這麼多人去釣魚,是不是對這裏的魚兒不太好?」
楊忠當年逃難,從北地一直逃到青徐,釣魚作為生存技能,被鍛煉得爐火純青,知情人送綽號「釣王」。
老陳情商高,自然不可能說劉益守不會釣魚還人菜癮大這樣的事情,眾人只是覺得讓劉益守參加這個釣魚比賽,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不啊,玄武湖這裏的魚兒,沒有一條是無辜的,不必為這裏的魚兒心疼。」
劉益守意味深長的說道,好像意有所指,又似乎沒什麼其他意思。
而陳元康總覺得劉益守是在說那些世家大戶。
鄴城,霸府內的記室內,崔季舒正在把今年各地的府庫存量,一筆一筆的記錄整理成冊。
經過好幾天的統計核算,此刻終於完成了。
然後他就被賬冊中各地空空如也的庫房給嚇到了。
如果不是各地,特別是河北地方太守和行台長史有意作弊,隱瞞不報的話,那麼接下來幾個月,或許魏國或許會有大事發生了!而且高歡醞釀的出兵,根本無法兌現!
他急急忙忙的去找孫騰,卻見孫騰在自己辦公的房間內喝酒,已經喝得醉醺醺的!
「孫尚書,孫尚書,您看看這個賬本!」
崔季舒搖晃着孫騰的胳膊叫嚷道。
「什麼事不能明天再說嘛。」
孫騰都噥了一聲,隨即揉了揉疼痛的腦袋,漫不經心的接過賬本。
他翻了一頁,卻發現賬冊上的字跡都是晃動的,於是乾脆將賬本合上,閉着眼睛養神。
很久之後,孫騰這才緩過勁來,嘆了口氣問道:「有什麼事,直接說吧,賬本就不看了。」
作為尚書令的孫騰,管的事情太多了,如今沒有仗打,所有中樞政務都壓他頭上,搞得孫騰不勝其煩。
「各郡縣的府庫內,已經沒有多少糧草了。」
崔季舒小聲說道。
孫騰以為自己聽錯了。
「河北一片平原,沃野千里,你跟我說沒有糧草了?」
孫騰微微愣神反問道,酒也醒了大半。
高歡還打算近期就出兵河南,打梁國一個措手不及呢!怎麼就沒糧草了?
「查一查,有沒有人陽奉陰違的,太守不行就換太守。」
孫騰有氣無力的說道。
「孫尚書,府庫有詳細支出,屬下已經算過了,確實都是之前取出作為軍需了。若是要再動兵戈,只能等今年河北秋收之後才行了。」
崔季舒有些委屈的說道。
他這些天都仔細算過了,各郡縣送來的賬冊確實有些小貓膩,但總體而言問題不大,都是些細枝末節。就算把這些排除,各地府庫內也沒有多少存糧。
更何況還要一直支援在青徐的高敖曹等人,而且幽州的賦稅與糧草收不上來,那是斛律金的地盤,如今那邊新建了幽州行台,所管轄地區的財貨糧草,都要交到幽州行台進行統一調配。
「確實,這兩年用兵用太多了。」
孫騰感慨的嘆息了一聲。
之前對南陽用兵,耗費了不少糧草,而且晉州那邊一直在打仗,生產又沒有恢復到以前的水平。河北的底子確實很厚,可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如今,高王要用兵河南,你以為要怎麼辦為好?」
孫騰看着崔季舒問道。這個人出自博陵崔氏,善於記錄營造核算,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之前跟着高澄,不知為何,現在高歡將其安置到了尚書府這邊。
孫騰隱約察覺到,高歡對於高澄的態度,有些細微的變化。而且他近期教導二公子高洋,發現高洋天資極高,善於總結,觸類旁通。
他覺得高洋之才,絕不在高澄之下,當然,這話他不會隨隨便便就跟高歡說。
「孫尚書,為今之計,只有等秋收後再說,別無他法。戰陣之上,唯有糧草是最老實的東西,沒有糧草,無論怎麼折騰也折騰不出花來。」
崔季舒無奈的說道。
他這是心裏話,雖然說出來得罪人,但是比不說要好。若是不說,等高歡大軍開拔要糧草先行的時候,拿不出糧草可是要治罪的!
「行了行了,下去忙吧。」
孫騰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示意崔季舒快滾。
後者行禮告退。
等崔季舒走後,孫騰這才站起身,慢慢在房間內踱步。
無論是他還是高歡,都有個固有的印象,那就是掌控河北,耕者有其田,安穩發展,那麼糧草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但實際情況卻是,凡事都有極限,超過了極限,就會拉胯。河北的實力雖強,亦是有其極限。
高歡在佔據鄴城,建立政權後,他和他麾下的那些人,都認為自己的實力得到了無限度的擴展。現在崔季舒提醒了孫騰,魏國的國力邊界就在這些賬冊里。
「看來,還是要跟高王談談了。」孫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道。
最近高歡也很忙!
他的妾室韓娘子有孕在身,剛剛到手沒兩個月的美艷寡婦王氏居然也被查出有孕在身,霸府里很多人私下裏都在說這個孩子並不是高歡的。
但是高歡並沒有讓王氏把孩子打掉,而是依舊對其恩寵如故。這一舉動讓高歡手下的文臣武將都頗為感慨。認為高歡「能人所不能」,不愧是能當主公的人。
孫騰又想起高歡嫡出的三子高浪,人如其名,不學無術,好吃懶做,浪蕩無形。他越看這孩子面相就越覺得像劉益守。
尤其是眉眼裏那股不拘一格的輕佻神色,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據說婁昭君當年失蹤過一段時間,回來便有了高浪,難道說
孫騰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覺得高歡對此一定是知情的。看高歡連寡婦王氏肚子裏的孩子都沒怎麼樣,忍受婁昭君生下不是自己的兒子,好像也可以理解。
洗了把臉,孫騰帶着賬冊來到高歡的書房,將其放在對方的桌桉上。
「高王,我們沒有糧草了,出兵河南,只怕是力有不逮啊。」
孫騰小聲說道,卻是發現高歡坐在書桉前發呆,似乎根本沒聽到他說話一樣。
「沒糧草了?那就秋收後出兵吧。」
高歡心不在焉的說道,這話說得似乎有口無心。
「高王可是有心事?」
孫騰疑惑問道。
「確實啊!」
高歡嘆了口氣,有些失望的說道:「阿澄在鄴城的某戶人家中,銀辱了這家的婦人,還把苦主給殺了。」
這件事?
孫騰忽然感覺好像在哪裏聽過類似的事情,很耳熟。
「糧草的事情,你先盯着吧,我現在去看看這個不肖子。」
高歡語氣很平靜,卻是讓孫騰聽出了一絲不對勁。
「高王,廢長立幼不可取啊!」
孫騰拉住高歡的袖口哀求道。
「本王沒有廢世子的意思,龍雀且安心吧。」
高歡拍了拍孫騰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嘴上雖然這樣說,但孫騰卻能明顯感覺到,高歡絕對是認真考慮過此事了!
他對高歡知之甚多,高歡若是怒不可遏,那表明這不過是他表演給別人看的,心裏是其他的想法。反而是高歡平靜的說出某些事情的時候,心中已經反覆考慮過後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