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女人不好惹(一)(1 / 1)
「……寧氏,你是怎麼辦事的?竟如此輕易的就讓那些韃子給得手了?」
木板床上的男子粗啞着嗓子,言辭犀利的斥罵道:「我還當你和其它女人不一樣,今日看來,你也是個沒用的廢物,偌大一個王府竟險些葬送到你的手上……蠢婦,真是個蠢婦!」
宮裝婦人,也就是王府的寧太妃,她根本不看那男子,依然閒閒的把玩着手裏的茶盞。
或許在她看來,茶碗上的青瓷花紋也比眼前這混賬東西好看。
對於男子的指責,她只淡淡的回了一句,「當日讓梁王在安南落腳的不是我,極力促成小梁王和王府合作的也不是我!」
說完,她還故意瞟了對面的男子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親,引狼入室、養虎為患的可不是我哦,而是您這位自以為聰明、自以為能將天下人玩弄於鼓掌之中,卻最終輸給一個『蠢婦』的『冤大頭』呢。
寧太妃的嘲諷意味兒太濃了,哪怕對方真是個傻子,也能感覺到她的不屑與鄙夷。
那男子原就一肚子的火,眼見她這般,愈發惱怒,一雙渾濁的老眼中閃過蝕骨的怨毒,兩隻乾枯如雞爪的手握緊又鬆開。
寧太妃嘲弄完,又低下頭,饒有興致的欣賞起自己的柔荑來。她的手保養得極好,白如雪、細若凝脂,全然沒有什麼老年斑或是細紋。
十指芊芊如春蔥,寸許長的指甲上用鳳仙花汁染就,鮮紅的指甲愈發襯得雙手嫩白柔滑。
「你、你~~」
男子見寧太妃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胸中的怒火幾乎要燒光他的理智。
乾瘦的胸脯劇烈的起伏,好一會兒,他才穩住心神,僵硬的說道:「王府被韃子佔了,外頭呢?是否都按照我的部署進行的?」
「嗯,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
寧太妃依然沒有抬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摩挲着,瞧那專注的模樣,仿佛在欣賞一件絕世珍寶一般。
不過她嘴上沒停,慢悠悠的說:「只是這兩日我跟前頭斷了聯繫。也不知道那邊如今怎麼樣了。唔,應該順利吧?!」
語氣仍舊是那麼隨意,似乎對籌謀十多年的『大業』毫不在意。
男子的眉頭蹙起,一根枯瘦的手指在身下草蓆上來回比劃着,嘴唇噏動。卻沒有發出聲響。
好一會兒,他才舒展了雙眉,道:「罷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情已經到了眼前這個地步,我們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寧太妃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權當應答。
男子陰沉着臉,忽的說道:「你既然不是小梁王的對手,那就把手裏的東西交給『暗十八』吧,我們已經被困住了。可不能把命都交待上!」
他擺明了就是不信寧太妃的能力。
別看當年他着了寧太妃的當,落得如今這般不人不鬼的境地,但他骨子裏還是瞧不上寧氏,總覺得她一個女人,就該乖乖在後宅呆着,跑到外頭去拋頭露面,其後果也只能像像現在這般壞了他的大事!
寧太妃低垂的眸光中精光一閃,暗十八?
很好,原來那人竟是『他』!
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寧太妃也不願跟這個男人呆在一個房間裏。她盈盈起身,應了一聲:「好,我這就去把一切都交給暗十八。」
過去幾十年間,安南王府秘密豢養、訓練了大批的暗探、魅探。
其中男子皆為『暗探』。然後按照能力高低、對王府的貢獻大小等綜合因素而排序。
而女子則為『魅探』。
寧太妃掌控王府二十多年,大多數的暗探、魅探都被她牢牢控制住了,但仍有幾個極隱秘的人,她連那些人的身份和底細都不清楚。
這幾個人便是暗一、暗三等王府鐵杆心腹,唯有真正的王府主人才知道他們的資料,並且用專門的印信來對他們下達命令。
可惜的是。當年先王『死』得倉促,『繼承人』還在娘胎里,是以,王府最關鍵的傳承出現了斷層,寧太妃也就錯失了那幾個精英中的精英。
最初,寧太妃並不在意,不就是幾個暗探嘛,王府還有更多的人手可以用,少幾個也無妨。
後來的某些事才讓她深刻明白,那幾個人能被王府當做『王牌』,確有其可取之處。
為了套出那些人的情況,並且查明當年的一件事的真相,寧太妃哪怕心裏恨極了面前這男子,最終還是留下了他的一條狗命。
然而讓寧太妃感到意外的是,這人還真忍得住,二十多年了,竟一點痕跡都沒有露出來。
如果不是王府到了危急存亡之刻,恐怕他還不會露出痕跡來吧。
「去吧!」
男子當然知道寧氏另有算計,但他也知道,寧氏是個聰明的女人,應該不會跟榮華富貴過不去。
寧太妃走出小屋,緩步走向自己的臥房,迎頭便遇到了安南王妃林氏。
「見過母妃。」
接連經歷了這麼多事,林氏仍是木木呆呆的老實模樣,見了婆母更是恭敬有加。
寧太妃頓住腳步,抬眼看向林氏,清冷的聲音響起:「你,很好。只可惜不該嫁入王府。也罷,一切都要結束了!」
林氏眼皮一跳,她是個女人,或許不懂外頭的那些軍國大事,但有些事卻很能理解寧太妃的心思。
或許對於男人來說,功成名就、取得無上地位是最要緊的,只要能成功,一切恩怨都是可以化解的,親情、愛情什麼的都可以被犧牲。
可對於『重感情』的女人而言,地位、富貴都是浮雲,她們最在意的是真心相對的伴侶、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如果有人違背了誓言,或者毀了女人的幸福,她會拼盡所有進行報復!
林氏有種強烈的預感,面前的寧太妃便是這樣一個女人。
一切都要結束了?
莫非……
林氏的心突突亂跳,一種可怕的念頭閃過腦海。她張了張嘴,最後卻還是化作了一聲嘆息。
寧太妃看似風光,實則是個不幸的人,沒有丈夫。沒有兒子,再多的榮華富貴又有什麼意義?
寧太妃將林氏的反應都收在眼底,翹起唇角,心裏有些惋惜:倒是個聰明的孩子。可惜了!
……
齊謹之一行人匆匆上了路。
正如城門口的韃子所言,沿途有不少王府設置的關卡。
所幸每處關卡的人數並不多,約莫都在二三十人左右,對付尋常官員或是百姓而言,這些人是盡夠的。齊謹之他們卻不同。蕭十三帶來的人皆是精挑細選的好手,不能說以一敵百吧,一個人對付三五個卻是不在話下。
每每遭遇阻攔,不等齊謹之他們乘坐的馬車抵達,前頭開路的人便將看守的人都打趴下了,馬車可謂是一路暢通。
齊謹之臉上的疑惑之情卻加深了,「這些人太不堪一擊了!」
顧伽羅也面帶沉思,「唔,確實有些不對勁。這些人——」
一路上遇到的情況太奇怪了,慢說是齊謹之這樣的行家裏手。就是顧伽羅一個外行都瞧出了問題,「他們好像在演戲,不,不對,是在走程序。」
好像是故意要放走齊謹之這樣的朝廷官員,象徵性的攔阻一下,攔不住就直接躺下裝死。
如果這些關卡是奉了小梁王的命令,那還好理解,畢竟齊謹之他們已經猜到了小梁王的意圖。
可問題是——
小梁王順利佔據王府,卻未必能控制王府。而且他得手也就是昨夜的事兒。消息不可能傳的這麼快,他的命令也不可能如此順利的下達每個關卡。
不是小梁王,那麼就是王府的命令咯?
這又是為了什麼?前頭大張旗鼓的扯旗造反,後頭又故意放水?
寧太妃到底想要做什麼?
「走程序?」齊謹之覺得這個說法有些新奇。不過細想一下卻很形象。
他將今日發生的事重新捋了一遍,腦中忽的浮現出一個想法,「王府好像在示弱,哦不對,確切來說,王府是在製造一種假象。好像故意讓人覺得,王府的處境很艱難,王府的幾位主子正處於生死危機關頭!」
顧伽羅緩緩點頭,她也有這種感覺。
很好,可問題來了,寧太妃為什麼這麼做?
夫妻兩個面面相覷,各自悶頭想了一路,直到他們出了安南,踏入烏撒地界兒,也沒能找到答案。
「縣尊,夫人,你們回來了?!」
周文淵和孟復聽到消息,激動不已,兩人丟下手裏的差事,甩開腳丫子就跑了出來。正好迎頭看到從馬車裏下來的齊氏小夫妻。
親眼見到兩人完好無損的模樣,兩個以穩重著稱的人,竟欣喜得說不出話來,吭哧半天,只說了這麼一句廢話。
齊謹之受傷的胳膊垂直貼在腿上,他極力做出無恙的樣子,笑着說:「這些日子辛苦兩位了。」
顧伽羅眼角的餘光死死盯着齊謹之的右臂,在外人看來,卻是她恭順的跟在丈夫身側。
齊大勇也深知自家主子的傷勢,心裏急着喊大夫,便提醒了一句:「大爺,有話進去再說吧。小的腿疼得厲害,剛好讓燕大夫過來瞧瞧。」
顧伽羅遞給他一個『幹得好』的眼神。
齊大勇得意的咧開大嘴。
周文淵心細如髮,敏銳的察覺到三人之間的眼神交流,目光在齊謹之的身上掃了下,經過他略顯僵硬的右臂時,眼皮微微跳了跳。心中依然有了猜測。
他趕忙附和:「齊護衛說的是,縣尊,夫人,你們趕了這麼遠的路,定是疲乏的緊,還是先回後衙歇息下吧。」
孟復反應也快,忙接口道:「周先生說的是,您二位先進來吧,正好也要用早飯了,待用過早飯,屬下與周先生再來回稟不遲!」
說話間,兩人和眾衙役擁簇着齊謹之夫婦進了縣衙。
蕭十三沒說話,留下兩個人在門口看守,其他人則一起跟了進去。
眾人的身影消失在縣衙大門後,一側巷子口冒出一個腦袋來,小心的觀察了一番,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回去。
「齊京觀回來了?怎麼可能?梁知府都死了,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如何能逃出安南?」
馬仲泰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迭聲追問道。
這個——前來報信的人怎麼知道?
他縮着脖子,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雖然他只是個跑腿的,算不得馬家的心腹之人,但對於近期內縣城和馬家發生的事,他還是有所覺察的。
開玩笑,偌大一個馬家,如今只剩下了馬仲泰和他的一雙兒女,馬老寨主和幾位族老全都離開了。
馬家給出的官方說法是,老人家上了年紀,最近身體也不大好,想回山寨養老。
可事實上,話說老寨主回山寨養老也沒什麼,為了安全計,帶領一隊護衛隨行也正常,可為甚要將馬宅里的護衛帶走了一多半,只留下不到三十人保衛偌大宅院?!
而且馬家的護衛還有看顧家族在縣城的諸多產業,每處分上一分,最後能真正看護宅院不過寥寥數人。
一旦真有什麼意外,就靠這麼幾個人,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
最要命的是,家裏還有兩個小主人。馬仲泰這個大人還好,出了事也有自保的能力,可孩子們呢?
留守烏撒的下人們,對主人的安排非常不解。
雖然最近一段時間縣城裏風平浪靜,可外頭卻並不安寧。
聽說,烏蒙府被亂兵圍攻,留守府衙的幾位副手上城門查看敵情的時候,有位主簿當場被敵軍一箭射死,整個府城人心惶惶,亂得不成樣子。
聽說,水西的祿家和亂兵勾結,里外相應,險些將安宣撫使給謀害了,即便如此,安家、展家也遭到了重創,連水西大營也被亂兵襲擾,無法在短時間內組織起有效的反擊。
聽說……
整個西南亂成了一鍋粥,烏撒的平靜是暫時的,城內的許多人已經有所察覺,攜家帶口的出城,準備到山裏去避一避。
如此緊急的時刻,馬仲泰不說撤離烏撒,還將兩個孩子留在身邊,根本就是找死的節奏啊。
慢說是沒什麼血緣關係的下人們會憂心了,就是城外的阿娜依也擔心不已,偏偏耳邊還有個『居心叵測』的說客——
「阿娜依,你家男人還真是馬氏家族的好子弟,為了家族,竟是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捨得,」
阿卓坐在高高的樹杈上,手裏比劃着一把刀,嘴上卻嘲諷道:「不過也能理解,孩子死了還能再生,可失了父親和族老們的器重,卻很難再贏回來了。」
阿娜依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忍不住探向衣襟,那裏放着一個匣子,匣子裏藏着她精心飼養的『寶貝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