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心驚(1 / 1)
阿卓臉上沒了招牌式的『傻笑』,反而一臉愁苦的縮在官帽椅上,眼睛看着堂屋的某個角落,嘴裏喃喃道:「阿朵要做阿娘了!」
顧伽羅一怔,「你姐姐有了齊勤之的孩子?」
是了,她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一個多月前,展阿朵嫁給了齊勤之,正式入了齊家的族譜。
如今大長公主謀逆,東齊闔家都要被問罪,自然少不了展家的這位大小姐。
如果阿朵沒有懷孕的話,還能借着和離躲開災禍。
可現在有了孩子,不管那孩子是男是女,都是東齊的血脈,依律也是要被問罪的。
當然,本着儒家仁愛的思想,一般情況下再大的罪責也是禍不及婦孺,然而,死罪可免,活罪確實難逃的。
一旦東齊的罪名落實,阿朵的孩子一生下來就要面對或流放、或入官為奴的命運。
展家人向來護短,阿卓心裏雖然記恨阿姊對家人的冷漠,卻無法眼睜睜看着親姐和外甥落入為奴為婢的下場。
「我想接阿姊和她的孩子回水西。」
阿卓依然一副失神的模樣,低低的說:「展家的女兒,絕不能落入任人踐踏的地步!」她可是聽人說過,漢人們的律法中,皇帝嚴懲逆賊的時候,會將女眷罰沒入教坊。
教坊是個什麼地方?
阿卓可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山妹子,一想到驕傲的姐姐有可能會被人那樣糟蹋,她、她的心就好似針扎一樣的疼。
「阿羅,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為難你了,可、可你一定有辦法救阿朵的。」
阿卓雙目的焦距對準到顧伽羅的臉上,懇切的說道:「阿朵是我唯一的姐姐,曾經是展家最出色的女兒,雖然犯了錯,可、可她到底還姓展,我們展家對朝廷一向忠誠,這次的西南之亂中,展家多少也有些功勞。」
說到展氏家族,阿卓好歹有了些底氣,「阿爹說了,我們展家這次就不要朝廷的嘉獎了,只求皇帝能赦免了阿朵母子。」
顧伽羅微微蹙眉,想道某個可能,心中隱約有些不喜,「既是這樣,展老爺可以通過安宣撫使向朝廷遞摺子。」
想要求情,跟朝廷談條件,可以走官方途徑啊。
顧伽羅相信,依着展家和安家的關係,安宣撫使肯定不會拒絕。
作甚要求到她一個內宅婦人頭上?
阿卓雖然沒有明說,但她的這番舉動,分明就是在說:親,你上頭有人,幫我們說個好話唄。
而那個『上頭的人』,便是對她多有照拂的妙真大師。
不知為何,顧伽羅心裏很不舒服。
妙真大師莫名對她釋放了善意,且處處提攜、幫助,顧伽羅疑惑的同時,也有些惶然、受寵若驚。
當然,不可否認的,最初的時候,顧伽羅也有過跟大師借勢的想法,對於大師對她的種種好,她隱約有些竊喜和自得。
但隨着兩人交往加深,顧伽羅更加清晰的感覺到大師對她的心意,是那樣的純粹,那樣的不求回報,甚至是不講原則。
顧伽羅甚至在大師身上感覺到了『母愛』。
後世常聽人說,世上只有一種人會對你無原則的包容、疼愛,那就是你的父母。他們對於兒女的愛也是最無私、最純粹的。
而大師便給了顧伽羅這樣的感覺。
尤其是蕭十三等人的到來,讓顧伽羅更加加深了這種感覺。
顧伽羅是個感恩的人,大師全心全意的待她,她也想赤誠回報,愈發不想利用大師的權勢,或是對聖人的影響力來為自己(及家人謀利)。
對自己和家人都是如此,顧伽羅更不想為了個不相干的外人而給大師添麻煩。
想到這裏,顧伽羅的臉色便沉了下來,周遭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阿卓吞了口唾沫,她感覺到了顧伽羅散發出來的不滿,但事關自己的親人,她也只能繼續跟顧伽羅談條件了。
唔,打感情牌是不成了,那就來點兒『乾貨』吧。
思忖片刻,阿卓忽的換了個話題:「聽說齊大人平定了烏蒙六部,布政使也推薦他暫代知府一職?」
顧伽羅挑起一邊的眉毛,「確有此事。」她有預感,阿卓接下來要說的,應該與齊謹之的仕途有關。
果然,阿卓緩聲說道:「此次齊大人平叛有功,治理烏撒又井井有條,朝廷或許會考慮布政使的推薦,任命齊大人做烏蒙知府。」
「烏蒙貧瘠,且多年戰亂,幾乎沒有太多的良田,賦稅更是年年收不上來,前任知府梁大人,每年都要受到上峰的斥責,連年考績都是中下……」
顧伽羅不知道阿卓葫蘆里賣的什麼藥,謹慎的沒有表態,只淡淡的附和了一句:「略有耳聞。」
阿卓瞥了顧伽羅一眼,繼續道:「安宣撫使和我阿爹都說過,齊大人年少英才,不辭辛勞、不遠千里的來烏撒,為得就是做出一番大事業。我不怕說句討嫌的話,以烏蒙的現狀,齊大人很難做出什麼政績。」
顧伽羅隱約猜到了阿卓的意圖,但還是不動聲色的『唔』了一聲。
阿卓身子前傾,壓低了聲音,「我這裏有個法子,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烏蒙的百姓富足起來。」
說到底,一切都是錢鬧的,只要百姓們有了錢,便會繼續買地、種田,糧官府便能收上稅,有了稅收,當官的便有了政績。朝中再有人幫忙活動一下,何愁不能升官?
用不了幾年,沒準兒齊謹之還能因為政績卓然而被調回京城呢。
雖然阿卓深愛自己的故鄉,也從未覺得西南如何偏僻、荒蠻,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西南到底不如中原地區繁華,跟京城更是毫無可比性。
阿卓相信,如果有機會,齊謹之夫婦絕不會輕易放過。
「哦?什麼法子?」
好看的丹鳳眼微微上挑,顧伽羅還真來了幾分興趣。
阿卓見顧伽羅終於有了反應,心中略略安定了些,左右看了看,故作神秘的說道:「前些日子我遇到了一位高人,他給了一包神奇的種子,是一種藥材,有許多神奇的療效。最妙的是,可以在山地種植,咱們西南的氣候也適宜這種藥材生長。」
藥材?
種植藥材卻是是個不錯的致富項目,但不知為何,顧伽羅總覺得阿卓雖說的藥材,應該不是尋常東西。
阿卓還在說着:「那位高人曾說,她需要大量的這種藥材,所以特意來西南尋找適宜種植的地方,她還說,只要農戶們願意種植,每年她都會命人來高價收購。」
東西值錢算不得什麼,西南物產豐饒,深山老林里的寶貝多了去,可問題是,這裏山路崎嶇、驛路不通,有好東西你也運不出呀。
阿卓的這個項目就非常棒,不但東西值錢,而且人家還提供『上門服務』,農戶們足不出戶就能賺錢。
如果不是為了救阿朵,阿卓根本不想將此事告訴外人。
雖然那位高人一再表示『多多益善』,但阿卓卻一直謹守秘密,有財自己發才是正理呢。
「哦,竟有這等好事?」
顧伽羅面上不顯,但心裏的不安愈發強烈,「阿卓,到底是什麼藥材?方便讓我看看嗎?」
阿卓顯是早就料到顧伽羅會有這個要求,從椅子上跳下來,三兩步竄到顧伽羅近前,萬分寶貝的從衣襟里掏出一個荷包。
將荷包里的東西攤開在手心,是一些芝麻大小的顆粒。
阿卓小心的將手送到顧伽羅眼前,低聲道:「喏,就是這種藥材。聽說在唐代的時候,是作為貢品進獻給皇帝呢。哦,對了,聽說開出來的花也特別好看,只可惜高人手中只有種子和果子。」
顧伽羅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湊到阿卓的掌邊,吸了吸鼻子,忽然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湧入鼻腔。
她的眼睛陡然瞪大,這是罌粟籽!在大齊,也可以換做『鶯粟子』。
天哪,阿卓居然讓她在烏蒙推行種植罌粟?
這、這不是害人嗎。
大齊雖不及盛唐,但也好過極弱的晚清啊,而一想到晚清,顧伽羅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在後世看到的一些影像資料:一個光腦殼大辮子的男人頹廢的臥在羅漢床上,手中拿着一干煙槍,咕嚕咕嚕吸着大煙,臉上眼中皆是病態的迷離……
太可怕了,如果她在烏蒙種了罌粟,那麼她就是歷史的罪人哪。
……等等,她是不是反應過頭了?
顧伽羅猛然記起,彼時的罌粟還真是一種藥材,或者說觀賞花木,至於那種害人的『藥效』,如今還沒有被發現。
或許阿卓口中的所謂『高人』,也只是把罌粟當成了尋常藥材。
可顧伽羅就是覺得不對勁,心中更似是被蒙上了一層陰影。
遲疑片刻,顧伽羅故作不在意的說:「阿卓,這好像是鶯粟子啊,外頭藥鋪里就有賣的,而且種植的也不在少數,你確定種了這東西能讓百姓們富足起來?」
「啥?你認得這東西?」
阿卓愣了下,看顧伽羅點頭,她便有些訕訕的說道:「沒想到你個豪門貴婦居然還認得藥材。嗯,這確實是鶯粟子。高人也說了,她家世代行醫,祖上傳下來的幾個方子中,都有鶯粟子這味藥,每日需要的數量很大,所以才想尋個專門的地方種植。」
顧伽羅不置可否,顯然對這個說法並不怎麼相信。
阿卓小心的將罌粟籽收進荷包里,然後大喇喇的說:「哎呀,管他怎麼多作甚?只要能換來真金白銀,能讓百姓們切切實實的富裕起來,齊大人便有了政績,其它的,根本無需在意啦。」
顧伽羅沉思着,沒有立刻表態。
阿卓直接將荷包塞進顧伽羅的手裏,「只要你幫我救回姐姐,我便把這東西送給你,另外,也可以把你引薦給那位高人。」
顧伽羅捏了捏那荷包,腦中飛快的想着。
好一會兒,她才說道:「我可以幫忙,不過事成後,我不但要這鶯粟子,還要求三年內只需我一人能在西南種植此物。」
顧伽羅總覺得此事有蹊蹺,卻苦於沒有證據。
顧伽羅還擔心,阿卓會被那位所謂『高人』許出的暴利晃花了眼睛,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大量種植了罌粟,繼而造成不好的後果。
罌粟是毒物,會讓無數人墮落、毀滅,但其他人不知道啊。
顧伽羅現在只能暫時阻止阿卓,然後儘快查出那位高人的底細。
至於罌粟的另一種功效,顧伽羅卻不想說出來,雖然說出來可以警醒世人,但也會衍生禍患。
商人逐利啊,如果知道罌粟有種植的價值,哪怕這種價值是罪惡的,也抵擋不住商人對金錢的追逐。
所以,罌粟還是繼續生長在貴人的花圃中即可!
「什麼?你、你居然——」想壟斷?
阿卓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顧伽羅,沒想到這位高貴清雅的女子居然這般貪婪。
顧伽羅卻一副『在商言商』的嘴臉,「物以稀為貴,高人應該也不是無限量的需要。如果咱們都種罌粟,來年結出了果子,卻因為數量太多而導致高人無力收購,那豈不是坑害了百姓?」
阿卓不甘心的嘟囔了一句,「那也不能只有你一家種啊。」吃獨食什麼的,很招人恨的。
顧伽羅微微一笑,「放心,我方才也說了,以三年為限。三年後,我們家大人有了政績,我便會將此物還給你,並保證以後再也不種植此物,可好?」
阿卓還在猶豫,要知道高人給出的價碼是在太高了,有了那些銀錢,她們展家和寨子裏的族人們便能過上好日子。
如今卻要讓她拱手將這一切讓給顧伽羅,這、這,她如何能捨得?
顧伽羅道:「如果你同意的話,我這就給京里寫信,請家裏人幫忙周旋。如果可以的話,或許還能把齊勤之也一併保下來。」
苗女多情,阿朵為了齊勤之都能捨棄家人,顯見她對齊勤之用情至深。
若是單單只救她而不救齊勤之的話,這位烈性的苗女極有可能和情郎一起去死!
阿卓愣住了,顯然她也想到了這一節。是呀,姐姐為了那個臭男人連父母兄弟妹妹都捨棄了,又怎會憐惜自己的性命?
「齊勤之是從逆之人,你、你真能把他救下來?」
阿卓遲疑的問道。
顧伽羅勾了勾唇角,「你覺得呢?」倘或覺得她顧伽羅沒能力,阿卓也不會巴巴的來找她『幫忙』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