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修行之問,又是一年(1 / 1)
人的一生會面臨很多次選擇,當寧缺再一次堅定的選擇了書院之時。
他的命運自然會沿着某種軌跡一直延伸下去。
卓爾看到師父一揮手,寧缺就直接消失不見。
他的臉上充滿了懊惱之色,懊悔自己怎麼沒有早點出手。
昨天夜裏,是他和寧缺第一次聯手殺人。
準確的來說是復仇。
他和寧缺分工不同。
寧缺負責下手,而他負責在外圍接應。
只是沒想到對方居然是一名修行者。
在寧缺和對方鬧出了動靜之後,他便迅速前去接應寧缺。
但還是遲了一步。
寧缺被對方重傷。
當然,對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師父,他不會有事吧?」
卓爾看着葉千秋,一臉希冀的問道、
葉千秋搖了搖頭,道:「不會。」
「在這個世上有很多種意外和巧合。」
「當某些意外和巧合重重疊加的時候。」
「奇蹟就會發生。」
「當然,他如果選擇留下,會好的很快一些。」
「但有些事怎麼說呢,很多事看似是自己的選擇,其實,當許多年後你回頭去看時,會發現自己的選擇無非是權衡利弊之下,自以為的最優解。」
卓爾似懂非懂的說道:「能活着就好了。」
葉千秋笑了笑,道:「放心,他命硬,沒那麼容易死。」
「走吧,和為師去一趟老筆齋。」
卓爾疑惑道:「去老筆齋幹嘛?」
葉千秋眼中閃過一抹莫名之意。
「當然是去給寧缺的小黑丫頭報信。」
卓爾聞言,恍然大悟道:「對對對。」
「是得給桑桑報個信。」
「寧缺一晚上沒回來,現在又去了書院,她肯定擔心壞了。」
「師父,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不用您跑。」
葉千秋卻是搖頭,笑道:「老在屋裏呆着也沒什麼意思,就當鍛煉身體了,況且也沒幾步。」
卓爾聞言,便也沒再多言。
……
老筆齋門口。
黑乎乎的小侍女桑桑剛剛送走了表情嚴肅的衙役。
看到葉千秋和卓爾出現。
桑桑的眼中浮現出喜意。
因為她知道昨夜少爺是和卓爾一起去殺人的。
卓爾既然在,那少爺也應該沒事。
只是今天早晨的動靜實在是不小。
先是長街之上匆匆的羽林軍馬蹄之聲,然後便是表情嚴肅的衙役來四處詢問。
她強行壓抑住盡頭的不安,在老筆齋里沉默等待。
現在,終於看到了曙光。
卓爾和葉千秋走到老筆齋門口。
桑桑張張嘴,還沒說話。
卓爾便道:「進去說。」
於是,三人走進了老筆齋。
桑桑順手關上了門。
關上門後的桑桑急忙轉身,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少爺人呢?」
卓爾咬了咬嘴唇,道:「他受了點傷。」
桑桑面色大變。
卓爾急忙又道:「不過,師父說他沒事,他現在人已經在書院了。」
桑桑鬆了一口氣,人能去書院,那應該沒什麼大事。
「可是,外面的羽林軍動了那麼多,當真沒事嗎?」
桑桑又這麼問道。
卓爾道:「放心吧,沒人敢進書院裏搜查。」
桑桑想了想,才道:「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今天晚上,回得來嗎?」
這個問題,卓爾回答不了。
他看向一旁的師父葉千秋。
葉千秋正在看店裏的字帖。
寧缺寫的字的確不賴。
雖然他也是二世為人,但兩輩子加起來也就是幾十年,在字上面能有這份功力,也算是不俗了。
葉千秋感覺到了自家徒弟卓爾的求助目光,笑着說道:「不用太擔心,明天他一定可以回來。」
桑桑不知道葉千秋的能耐,只知道葉千秋是這附近的教書先生。
不過,在看到葉千秋那溫和的目光之後,桑桑就覺得葉千秋的話是值得相信的。
這時,葉千秋的目光落在了桑桑的身上。
全身黝黑如碳的她,真的沒那麼起眼。
但誰能想到她便是這方天地之中唯一之神,昊天的化身。
在她的體內,存在着一樣東西,葉千秋覺得值得一看。
不過,眼下並不是時候。
他暫時沒興趣對決昊天。
如果提前對上了昊天,那意味着他在這個世界的時間將會無限打折。
桑桑平日裡冷漠寡言,但是涉及到寧缺的安危,她才多說了幾句。
但是,現在得知寧缺應該沒什麼大事。
她便再度沉默下來。
當葉千秋打量着她時,她的心底升起一些奇怪且又微妙的感覺。
但她又不太明白,那種感覺是好還是壞。
葉千秋和卓爾沒有在老筆齋呆太久的時間。
葉千秋只是過來近距離的觀察一下桑桑,僅此而已。
昨夜他的偶然頓悟散發出來的某種氣息,讓剛剛甦醒暴怒的朱雀直接又嚇得陷入了沉睡當中。
然後,寧缺和卓爾的遺留問題,便被他順手給解決了。
在長安城裏,想要做點事情,不是很難。
但想要做點不被人發現的事情,就很難了。
葉千秋給兩個孩子遮掩一下,倒也沒什麼。
畢竟,復仇是一件私密的事情。
……
第二天一大早,桑桑就到了書院門前。
她哪兒也沒去,就蹲在書院門前的青樹旁默默等待着寧缺。
雖然昨日聽葉夫子說寧缺今天會回來,但等待了一夜的桑桑終究還是忍不住親自來書院門口等寧缺。
她知道寧缺受了傷,但肯定不是卓爾所說的那種輕傷,寧缺可能暗自藏身書院某處養傷,所以她不敢去問書院裏的教習和學生,她只能等待。
等了許久。
桑桑終於看到了那個身影。
她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微白的臉蛋漸漸放鬆漸漸有了血色,閉上眼睛抱拳於胸喃喃念了幾句什麼後,以手撐膝快速站了起來。
因為蹲的時間有些長,細細的腿部氣血有些不通,她瘦小的身軀一陣搖晃險些跌倒。
一臉蒼白的寧缺撐着大黑傘,緩慢走到她的身前,看着這張熟悉到不能再熟的小黑臉,看着小臉上的疲憊擔憂,心中湧起一股憐惜。
雖說他主僕二人這一世共同經歷的生死次數太多,但越過生死之後能見到對方,依然是一件最值得高興的事。
想到昨天發生的事情,寧缺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來到書院的。
但是,他知道,臨四十八巷的那位葉夫子絕對是他目前為止見過的最強最強的人。
他伸出手在桑桑的頭髮上揉了揉。
桑桑仰起小臉,咯咯一笑。
二人轉身互相攙扶着向馬車走去,極有默契,沒有在書院門口多說一句話。
馬車駛抵臨四十七巷,疲憊傷重的寧缺仿佛睡死過去一般,一直沒有睜開眼睛。
夜裏。
寧缺出了一身大汗,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終究是慢悠悠的醒了過來。
他睜開雙眼,確認自己回到了家中,他深吸一口氣,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餘悸終於有了余睱散發開來,讓他覺得自己的手腳有些冰冷。
盯着屋頂那幾片透光琉璃瓦,他沉默很長時間後,忽然開口說道:「最近這些天我和你提過那個叫陳皮皮的書院學生……你幫我記一下,我欠這傢伙一條命,以後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提醒我想辦法還給他。」
桑桑這時候正在向桶里倒滾燙的開水,準備替他擦拭身子,沒有想到他醒了過來,聞言一怔,坐到他身邊疑惑問道:「怎麼還?」
寧缺道:「花大代價。」
「少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桑桑盯着他依然蒼白的臉頰,輕聲認真問道。
「那個茶藝師是個修行者,我只記得我和他大打出手,受了很重的傷,然後小黑來接應我,然後,我就暈了。」
「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葉夫子的小院裏。」
寧缺想着這短短兩日發生的一連串的事情,心裏在盤算着什麼。
桑桑卻是問道:「既然你都到了葉夫子的院中,為什麼又去了書院呢?」
寧缺聞言,臉上浮現出一抹莫名之色。
他緩緩說道:「是葉夫子送我去的。」
「或許,他早就知道,在書院,我也一樣可以得救。」
「只是,他是如何知道陳皮皮一定會出現?」
「想不通,或許這就是大修行者的能耐。」
「至於後來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我真的擠不太清楚了。」
桑桑聞言,點頭道:「回來就好。」
「做些吃的,我有些餓了。」
他不喜歡這種有變化發生在身上而自己卻一無所知的局面,皺眉思索不得其解後,心裏便想着一會兒吃飽了,該再去一趟葉夫子那裏。
他想不通的問題,或許在葉夫子那裏可以得到解決。
這時,忽然間他想到一個問題,看着桑桑面露乞求之色說道:「不要煎蛋面也不要肥腸面,更不要昨天剩的酸辣麵片湯,這麼熱的天氣,肯定都餿了……看在少爺我受了這麼重的傷差點兒死掉的份上,咱今晚掏錢吃頓好的吧。」
桑桑低着腦袋輕聲說道:「先前少爺你昏睡的時候,我去隔壁古董店尋他家老闆娘要了碗泡蘿蔔,已經倒進鍋里和鴨子一起燉了,再過會兒便能好。」
說完這句話,桑桑從桶里拎起滾燙的毛巾擰了擰,然後放到寧缺手能觸着的地方,向屋外走去,被燙的有些微紅的小手在圍裙上輕輕擦了擦。
寧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那個忙碌的小小身軀,忍不住笑了起來。
屋內光線頓時變得十分昏暗,除了頭頂那些琉璃瓦透下的微光,就只有桑桑提前就在桌上點亮的一盞溫暖燭火,靜靜地陪伴着床上的他。
寧缺靜靜看着桌上那盞燭火,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
在復仇之中產生的意外情況,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小黑在外接應,恐怕他未必可以幸運的活下來。
如果自己是修行者,那應對突發情況的能力自然就會提升很多。
只是……
想到這裏,寧缺就有些煩躁。
這時,他覺得身上的汗水有點多了。
他覺得身上的皮膚一片粘膩是一件很讓人煩躁的事情。
於是,他便想擦拭一下,然而他的手在快要觸到濕毛巾的時候卻僵住了。
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指與濕毛巾之間好像多出了淺淺一層阻礙。
寧缺怔怔看着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看着指腹與濕毛巾之間那層薄薄的縫隙,看着那些蒸騰的熱氣,知道自己感受到的並不是這些熱氣,而是一些別的東西。
那是天地之間流傳的氣息。
……
深夜裏。
葉千秋的小院裏又響起了敲門聲。
敲門的聲音略顯急促。
卓爾急忙前去開門。
然後就看到了寧缺主僕倆。
卓爾一臉喜色,道:「你回來啦!」
寧缺面色看起來蒼白,但是精神卻是十分亢奮。
他有些急促的說道:「葉夫子在嗎?」
卓爾雖然不知道寧缺為何這樣急促,但依舊回道:「當然在啊。」
寧缺道:「帶我去見他。」
卓爾見狀,也不好多言。
趕緊讓兩人進了院子。
片刻後。
寧缺坐在葉千秋的對面。
屋裏的油燈很亮。
照亮了寧缺的面容。
寧缺的面容很蒼白,但一雙眼睛,極有神采。
他的眼中滿是求知的欲望。
葉千秋給他遞了一杯茶。
寧缺道:「晚上喝茶,會不會睡不着覺?」
葉千秋笑道:「你這個樣子,即便不喝茶,好像也沒有多少睡意吧。」
「喝吧,安神的。」
寧缺點了點頭,把茶水喝完。
看寧缺喝完了茶水。
葉千秋笑着問道:「能修行的感覺怎麼樣?」
寧缺點了點頭,道:「前所未有的美妙。」
葉千秋道:「這只是剛剛開始。」
「不過,既然走出了第一步,那接下來自然就可以走第二步,第三步。」
「修行,並非一件難事,但也並非一件易事。」
寧缺道:「我很想知道,如果我不去書院,我還能修行嗎?」
葉千秋笑道:「當然。」
「甚至會更輕鬆。」
寧缺自嘲的笑了笑,道:「這麼說來,我錯過了一次極好的機會。」
葉千秋道:「那倒也不是,其實,我早就說過了,書院才是最適合你的地方。」
「書院的二層樓即將開啟。」
「你將是那個進入二層樓的人。」
寧缺一挑眉,道:「這話要是讓我的那些同窗聽見,肯定會狠狠的奚落我一頓。」
「不過,我真的能進去?」
寧缺現在對葉千秋的話也不敢不相信了,因為,在所有人都說他不能修行的時候,葉千秋就已經十分篤定的說他可以修行。
還預知了某些事情的發展。
而如今,葉千秋又說他可以進書院二層樓。
去國遊歷的書院院長還未返回,書院二層樓便將開啟,消息是從何處傳出來的不得而知,但根據教習們的回覆,已經可以基本確定這是真事,日期便在後日。
書院二層樓難進,難於上青天,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書院的學生們都清楚自己大抵不會遇到昊天降福之類的樂事,能夠進入二層樓的學生,應該出自於謝承運等六名術科學生當中。
寧缺雖然不以為然,但也覺得這等好事的確是他們的機會大一點。
當然,寧缺還知道,有一位來自燕國的隆慶皇子,也是進入二層樓的有力競爭者。
甚至比書院的那六名學生都要有競爭力。
這話如果不是從葉千秋的嘴裏說出來的,寧缺是壓根不會去想,他也有機會進入書院二層樓。
進入長安以來,能夠進入書院,然後,現在又能修行了,好事似乎真的一件接一件。
他不敢有太多的奢望。
葉千秋笑了笑,道:「或許你現在不信,但等你進去之後,你自然就會信了。」
寧缺嘆了一口氣,道:「多謝先生的救命之恩。」
葉千秋擺手道:「舉手之勞。」
「你知道,我其實是要救小黑,順手才救了你。」
「我好不容易收個任勞任怨的徒弟,不可能讓他這麼容易就離開人間。」
寧缺又嘆道:「人比人,氣死人,我怎麼就沒這麼好的命!」
葉千秋笑道:「好了,不說這些無關緊要的廢話了。」
「我知道你不是來問這些的。」
「關於修行上的事情,我可以給你一些解答。」
「但是,僅限於今晚。」
寧缺道:「不是吧,這么小氣?」
葉千秋笑道:「不是我小氣,而是你的路得你自己走,而且,你的老師也不是我。」
「你聽我的課聽多了,便可能再難聽得進別人的課了。」
寧缺緩緩點頭,不再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而是開始問起了關於修行的很多東西。
這一夜,葉千秋給寧缺講了不少,但寧缺聽的雲裏霧裏。
只是勉強記在心裏。
……
時間過的飛快。
轉眼間春天已經結束,夏天也已經接近了尾聲。
而長安城最近最熱鬧的事情,無非是書院裏有人進了二層樓。
而這個人不是來自西陵神殿的隆慶皇子,也不是來自南晉的謝三公子,而是名不見經傳的寧缺。
這事兒在長安城出了圈兒。
但在東城這一帶的市井當中,似乎並沒有什麼影響力。
寧缺過的如何,葉千秋最近並沒有關注。
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並沒有工夫去太過關注一個還在努力向上爬的少年。
長安城的風風雨雨對於葉千秋來說,都不如教孩子讀書成材重要。
時間就這樣一天又一天的過去。
轉眼間,已經是天啟十四年的冬天。
這一年時間裏,葉千秋又給幾個孩子完成了一些必要的課業。
卓爾也有了不小的長進。
日子依舊平靜。
直到有一天,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頭,到了臨四十七巷。
在李三兒的麵館和葉千秋相遇了。
這個看起來普通的老頭,有着不普通的身份。
西陵神殿,光明大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