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怕死麼?(1 / 1)
「還錢?」
「對,還錢。」
「三十七,我這身上也沒錢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還欠一屁股賭債呢。」
「那麼你就去掙。」
「然後呢?」
「然後還給我。」
這麼顯而易見的道理王二十不會不懂,他打着馬虎眼想要賴賬,如今唯有先賴一步,算一步。
莫三十七鐵了心要王二十還。
向來不干涉他人私事的莫三十七,頭一回認真勸說道:「二十,以後莫要再賭了,把錢存着多好。」
「好在哪裏?錢這玩意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像咱們這種人隨時都可能會死,把錢揮霍一空享到樂子才實在。」
王二十吊兒郎當地拍了拍莫三十七的肩膀,神神叨叨道:「你該不會聽堂里那些人瞎說什麼了吧,恢復自由身哪有那麼容易,你別想着帶錢跑路呀。太不穩妥了你。」
莫三十七推開他的手,一本正經地說道:「把錢存起來還我。我不管你享什麼樂子,反正你得把錢還我。」
說完這話,莫三十七從胸口掏出一張紙,上面寫滿密密麻麻、狀如蜈蚣般的字跡。
王二十接過去定睛一看,這一看不要緊——
咳咳,他看不懂。
莫三十七見他神情古怪,不由得問:「怎麼?你不識字麼?」
王二十哪裏不識字,這分明是莫三十七的字寫得着實醜陋,難辨字形。
他委婉道:「這麼些年沒讀過書了,看不懂很正常嘛,我這人淺薄如顆蔥頭,又沒什麼學識的。」
莫三十七沒察覺出什麼不對勁,畢竟聽影堂的人從小就開始體能訓練,對讀書方面確實不開竅。
雖有人專門教他們識文斷字,教些常理,但大家每日都過着陰暗血腥的日子,苦得沒什麼心思學下來。
「看不懂莫急,我給你念念。」
王二十抽了抽嘴角,想說自個不急,瞧着莫三十七少有的執着模樣,罷了罷了,且聽下去。
莫三十七將信紙的邊邊角角捋直,看着紙上洋洋灑灑的一篇賬單,一字不漏毫無障礙地讀完了。
悔!太悔了!
現在裝聽不見還來得及麼?
王二十痛苦地捂住耳朵,驚覺莫三十七記性還怪好的。
這些年頭他借走的錢,每一筆賬都詳細記錄,連借走的時間都精確到年月日。
「三十七啊三十七,你連零頭不給抹的麼?」
「不抹!」
莫三十七將信紙疊好,塞進王二十手裏,做完催債這事,他要回去了。
像王二十這般無處可去又認清現狀不抱希望的人,才會耗在賭局蹉跎時日。
他不一樣,他有去處。
他悄悄地走,又悄悄地回來了。
寂靜的夜。
莫三十七隱於黑暗中,他走的時候是翻窗戶走的,但臨走前明明把窗戶關好了。
此時,窗戶卻大開着。
借着月色,莫三十七一眼看見倚在窗邊的人。
今日婁欽言睡了許久,面上似是多了幾分氣色。他的手搭在窗沿上,烏黑的髮絲垂落在肩頭,隨着窗外吹進來的寒風輕輕飄動。
莫三十七腳步聲很輕,湊到婁欽言面前只不過眨眼間的事情。
莫三十七的手搭在窗台的另一側,半個身子探進去跟婁欽言講話:「婁欽言,你今天睡得真夠久的,現在睡不着了嗎?」
婁欽言淡淡道:「嗯,你擋着我賞月了。」
「你現在又看不見,賞哪門子月亮啊。」
「只要忘記眼睛看不見這事,眼睛便就可以看見了。」
莫三十七趴在窗戶上,聞言躍躍欲試地想要翻進去,笑道:「那我要是翻進去,你能不能看準了接住我。」
「……」
婁欽言默默往旁邊移了兩步。
莫三十七利落地翻窗進去,沒有迎來一個結實的擁抱,唯有幾縷髮絲輕飄飄地從他臉側擦過。
婁欽言轉身往床榻的方向走。
莫三十七連忙跟在他身後走。
婁欽言安然坐在床榻上,燭台上搖曳的燭火映在他的臉側,冷淡的面容上平添幾分柔和的暖意。
婁欽言語氣平靜緩和地說道:「三十七,把外衣脫了。」
「哦。」
莫三十七利落地脫去外衣,將衣袍搭在衣架上,只留身上單薄的白色單衣,慢慢走過去坐下。
婁欽言抬手摸索到莫三十七的胸膛,隨後張開手臂,輕輕抱住了莫三十七。
莫三十七感覺腰間一緊,婁欽言的手臂慢慢纏緊了他,腦袋也隨着貼上來的動作靠在他的肩膀上。
莫三十七心中一喜,問:「為什麼抱我?」
「這不是你想要的麼?滿足你還需要什麼理由不成?」
「當然需要。」
莫三十七忍不住道:「就不能是你想要,才抱我的麼?你把屎盆子扣我腦袋上,不好不好。」
「粗俗。」婁欽言放鬆地將力道全壓在莫三十七身上,「別想這般美事,我要你給我一個承諾。你身為殺手,該是最重諾守規矩的吧。」
「……」
莫三十七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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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為了活命,誰樂意遵守那些破規矩?
他自個都不知道他竟是重諾守信之人。
或許是這樣的吧。
他見過太多壞聽影堂規矩的人,最後都落得死無葬身之地。
他害怕壞規矩嗎?
他不清楚。
總之,他雖猶豫過,掙扎過,但乃至最後都沒壞過聽影堂的規矩。
「什麼承諾?」
莫三十七的氣息不由得收斂,搭在婁欽言背脊上的手指微微綣起,一下一下地揪着婁欽言的衣裳。
婁欽言笑了笑:「暫且沒想好。」
「承諾得要兩方面的。我若不能從中獲利,為何要平白無故給你承諾。」
就像莫三十七接下任務,完成後可以獲得賞金和分數,錢財可以買來貪慾,四處享樂,而攢的分數足夠多了便可以贖身。
總之,唯有從中有利益可取才有動力。
若是只被蠱蟲的解藥逼着做這些事,人人看不到希望,久而久之,人便會開始麻木,人人都想着等死。
且承諾是鄭重的,不是兒戲。
他們每一次必須完成的任務,都需要面臨死亡。
莫三十七思索一番,補充道:「還有,你不能叫我去死,也不能叫我離你遠點,我不願意的事情都不能叫我做。還有還有,不能是太長遠的承諾。」
「真麻煩,那我不要了。」
婁欽言不悅地抬手推了推他,沒推開,只好作罷。
「不麻煩不麻煩。」莫三十七連忙又緊緊貼了上去,「承諾太重了,我如今還給不起。要是叫你失望了,還不如不給,你說對不對?」
莫三十七如今還不是自由身,還沒尋回姓名,身上的蠱蟲更是時刻潛伏的禍根。
他壯着膽子也給不起,那些關乎未來或者久遠之後的承諾。
婁欽言輕笑一聲:「怎麼,膽子這么小,你怕死麼?」
他怕死麼?
有時怕。
做任務的時候不能怕。
殺人的時候不會怕。
想活的時候會怕,有了念頭的時候會怕。
跟婁欽言待在一塊也會怕。
時有時無地害怕。
他想活嗎?
想!
想活想瘋了都!
莫三十七將婁欽言壓在床榻上,半是迷茫半是清醒地問:「婁欽言,你希望我活着麼?你喜歡我活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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