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浩瀚之愛(萬字)(1 / 1)
三號球場內,十二個人全部靜止。樂筆趣 m.lebiqu.com
他們的肉體還在球場上,但靈魂已經去了別處。
所有道具,在空無一物的幽冥世界裏,都無法使用。
就像是進入了夢境中一樣,夢裏的世界如何翻湧,如何滄海桑田,現實的肉身,也不過只是在沉睡。
冥河擺渡。
第一傳奇隊的隊長,羅閻的能力便是這個。
一旦施展,會將一眾靈魂,傳送到某一片幽冥地獄裏。
無論是王冠之重的邪眼,還是兩儀的物體搬運,又或者是那些力量強大的人個體……
它們的能力也都將失效。
在冥河之下,裁判的目光落不到這裏。
地獄球比賽,變成了純粹的肉搏。
但如果僅僅是靈魂的博弈,這樣的對決,倒也不算絕境。
最為恐怖的,是幽冥的氣息。
被擺渡人庇佑的人,可以在冥河裏掌握「呼吸」。
不被亡靈魚群所吞噬。
而不得庇佑的人,在冥河裏,會不斷沉溺。直至——進入真正的地獄。
是以羅閻其實很想在開場的時候,對思鄉者的隊長伏羲說道:
「你知道為什麼地獄球叫地獄球嗎?因為我能召喚地獄。」
這並非浮誇,而是客觀的描述。
只不過秦澤提前預判了台詞內容。
這讓羅閻很惱怒。
畢竟,在競技之國,所有人的能力被限制為同一個頻段後,他就是無敵的存在。
是神之下的第一人。
他很少被忤逆。
不過此時此刻,水漲船高,黑白閻羅的擁簇下,羅閻心情好了起來。
渾濁的冥河水下,進行着幾場註定了結果的對決。
黑鹿對抗凌傲哲。
蛇女對抗阿卡司。
攝影師對抗李元霸,
百足對抗四號。
在羅閻看來,這幾場對決不會有任何的懸念。
亦如第五場對決,他對抗伏羲。
雖然冥河之水很渾濁,但羅閻還是能夠看到,無數怨靈的手臂,從冥河深處伸出,試圖將秦澤的身體拉拽住,使其沉入河底,進入地獄。
而在輕舟之上,羅閻蹲坐在輕舟的邊緣,用手指,在冥河水面上,輕輕觸碰。
漣漪生出。
冥河河面上,一道道波紋擴散開來。
而冥河河面之下,巨大的鎖鏈如同蛟龍入海一般,朝着秦澤衝去。
秦澤緊閉呼吸,拼命朝着冥河上方游去。
他的目的很強明確,只要游到冥河之上,就能在輕舟上與羅閻展開對決。
哪怕還要面對黑白無常,屬於以一敵三的劣勢局面,也有些微的勝算。
因為一直待在冥河裏,毫無勝算。
他感受到了冥河的恐怖。
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開始不斷湧入。
這些負面情緒仿佛有重量一樣,讓秦澤的身體越來越重。
從冥河底部伸出的地獄之手,也越來越多,越來越長,秦澤朝着上方游一分,這些手便伸長一分。
如同冥河裏的捕食者,在瘋狂追逐獵物。
但二人之間始終有一段距離,秦澤雖然腦海里不斷湧現出幼時,少年時的那些孤獨的畫面,不斷浮現出父親死後的種種……
但他對勝負的執念極其強大。
尤其是,當負面情緒堆積到了某個程度時……
秦澤的自帶天賦就生效了,將負面情緒徹底清空,進入了極度冷靜的狀態。
他第一次如此感激自己的天賦。
他的游弋從最開始的變慢,竟然忽然又變快了。
這是無比神奇的一幕,在羅閻見過的諸多人里,從無這樣的例子。
羅閻看到的,都是生者的靈魂,在死者的冥河裏越來越沉重,最終不得歸宿,沉溺河底的。
卻從未見過秦澤這般,能夠逆流而上的。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伏羲是如何擺脫束縛的?」
羅閻表面上說着有趣,眼裏卻有一點忌憚。
當然,他牢牢掌控着局勢。
因為秦澤即將迎來冥河鎖鏈。
在不斷上浮的過程里,秦澤終於看到了船底。
可同一時間,他也看到了巨大的鎖鏈如同長矛一樣正面朝着他急速衝撞而來。
來不及閃躲,秦澤的身體被瞬間貫穿。
如果是現實里,這樣的穿刺,足以讓秦澤當場死去。
但此時的秦澤,是靈體狀態。
他的靈體中央,被鎖鏈刺穿,出現了缺口。
這一瞬間,無數龐雜的負面情緒,讓秦澤整個身體都變得沉重無比。
他開始下沉。
羅閻卻並沒有放過秦澤。
「靈體無法死去,但一旦沉入地底,便再無回到人間的可能。冥河一旦開啟,會在一小時後結束。」
「不過那個時候,想必他們已經歸入地底了。」
「其他四個靈體,由四名隊員負責,伏羲,我可比他們要仁慈。」
羅閻很享受這樣的戲弄。
嘴上說着仁慈,卻有更多的鎖鏈,從漣漪中生成。
不斷朝着秦澤的身體其他部位撞去。
鎖鏈貫穿了秦澤的肩膀,貫穿了秦澤的膝蓋。
一共五條鎖鏈,如同五條惡龍,將秦澤的靈體吞噬的七零八碎。
但殘破不堪的靈體,依舊奮力的想要往上游去……
「我不能死在這裏的……」
秦澤的意識已經開始渾濁,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絕望。
這是何等強大的對手。
他如同一條河裏的蜉蝣,在試圖向這條河的主人發起挑戰。
看起來是那麼的不自量力。
終於,隨着靈體不斷破碎,無數負面思想湧入……
秦澤腦海里全是絕望的哭嚎,來自地獄陌生靈體的哀鳴與尖叫。
他內心的執念——不能死在這裏,像是喧鬧菜市場的蚊子聲一樣,細不可聞。
他的身體終於無法上浮。
而是開始急速的沉落。
他仿佛隱隱間聽到了,來自凌傲哲的某種呼喊。
「秦澤,我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了,頗為意外的,在意識比冥河還要渾濁的時候,秦澤竟然意識到了,凌叔說的想不起來了,是什麼意思。
他還記得,在救下凌叔的時候,就對凌叔說過,要不斷去想,去思考。
去思考凌寒酥為什麼要在你的腦海里留下這段記憶。
她的目的是什麼。
在得知了女媧寶藏就是氣運,就在自己和喬薇身上後,秦澤也依舊覺得……
真正的寶藏,不是氣運,而是凌寒酥留下的秘密。
那也許是喬薇都不知道的秘密。
是一個能夠讓眾人知道世界真相的秘密。
可這一刻,秦澤猜測……也許凌叔也在經歷沉溺。
他想不起來了。
而自己,也已經無法上浮。
氣泡,從秦澤的口鼻里噴出。
他徹底的,失去了意識。
……
……
冥河某處。
黑鹿的靈體,與現實里略有差別。
現實里,它是通體漆黑的雄鹿,但鹿角卻是人類的手掌。
而冥河裏,靈體形態下,黑鹿呈現出雙足站立的姿態。
在手掌般鹿角上,手掌處浮現出了一張人類的臉。
這便是黑鹿原本的「靈魂」。
在早些時候,靈體裏「人」的元素,是多過「鹿」的元素的。
但隨着舊曆形態開啟,隨着在競技之國里,逐漸意識到,自己將永久淪為競技之神的奴隸——
人性,自我,靈魂,在不斷的消融。
屬於「人」的部分,逐漸坍縮,聚集在了鹿角處,那塊巴掌大的地方。
而怪物的部分,則佔據了身體各處。
秦澤面對的,是能夠召喚出地獄鎖鏈的船夫。
而凌傲哲如果想要游上去,浮出冥河水面……
就得在冥河深處,打敗這隻黑鹿。
這無疑是極為困難的。
因為所有人,都不具備秦澤的天賦。
當負面情緒不斷堆積的時候,凌傲哲自身,變得無比沉重。
他好幾次,對黑鹿發起了進攻。
在冥河裏,似乎每個人都沒有了能力。
但天平系統還生效,這片幽冥之地,依舊是站在競技之國展開的。
所以凌傲哲其實是擁有與黑鹿一戰之力的。
在這裏,比拼的就是誰的靈魂更為強大。
如果沒有冥河,如果沒有船夫的偏袒,勝負必然難以預料。
但沒有如果。
黑鹿擁有了來自隊長,船夫羅閻的庇佑,它可以在冥河裏,自由的呼吸,且不被負面情緒所影響。
這樣的效果,會持續三十分鐘。
而三十分鐘的時間,絕對足夠自己將對手徹底擊敗,直至其隕落地獄。
這才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凌傲哲已經不堪重負。
大量的冥河水灌入身體裏,無邊無際,狂潮般的負面情緒,來自死者的痛苦嘶吼,在他腦海里轟炸。
他與黑鹿交手了三個回合,便因為身體不斷下沉,而提前敗北。
感受着身體的沉重,那些瘋狂湧入的負面情緒……
凌傲哲最後能做的,就是不斷思考。
想要博一個奇蹟。
他一直以為,氣運還在自己身上。
一直想着,自己這樣的好運氣之人,怎麼可能會死在這樣的地方?
「我已經見過了普通人沒有見過的世界……」
「我這幾天的經歷,比我之前一生都要精彩……」
「我不能死在這裏,我的女兒一定是存在的!」
凌寒酥一定是存在的!
那麼她留下的記憶,到底有什麼特殊呢?
凌傲哲拼了命的想,卻怎麼也想不出來。
他腦海里所有的回憶,都在漸漸失去顏色。
他回憶起與凌寒酥的點點滴滴,作為父親,他讓凌寒酥騎在自己脖子上。
他無論再忙,只要凌寒酥打電話說「爸爸接我放學吧」,他都會義無反顧的,立刻放下手頭的事情,去接凌寒酥放學。
他甚至會想着要親自做飯給閨女吃。哪怕妻子的手藝明明更好。
但他分不清這些記憶,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也想不明白,如果記憶是假的,那它們為何出現?
自己為什麼,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一個bug?
要被世界所誅殺,抹除?
時間是如此緊迫,走馬燈一樣的畫面閃過一幀又一幀。
可他就是找不到答案的意義。
在意識將要消退之際,凌傲哲露出了釋懷的笑容。
這個倔強頑強的老人,不再試圖對抗冥河,而是竭力吶喊道:
「秦澤……我想不起來了……」
他想不起來了,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辜負了秦澤。
跟不知道,在這樣的冥河裏,發出的吶喊,秦澤能不能聽到。
……
……
四號感受到自己身體墜入冥河的時候,微微皺起眉頭。
他沒有看向那巨大的,無數靈體鑲嵌而成的怪物百足。
蜈蚣一樣的身體,看起來駭人,但四號見過更多比他還可怕還抽象百倍的舊曆生物。
四號皺起眉頭,是因為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作為一個天才,一個計算者,他猜到了,現在處在某種靈體狀態。
自己一行人,被對方的船夫拖入了一個奇怪的領域。
而他沒想到的是,作為機械生命的自己……
靈魂卻還是人類的靈魂。
為什麼呢?
這一刻,四號對自己生出了一些厭惡。
人類是何其弱小的存在?
在人類階段,他見過無數人醜陋的一面。
他還記得自己試圖讓姐姐得到永生的時候……那些人用一種看病人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討厭這樣的凝視。
在終於成功開啟舊曆形態後,四號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人類。
終於成為機械生命,就意味着,身為人的很多無關的事情,可以被輕易的忘掉了。
人是一種很弱的物種,他們的記憶力極為有限。
四號記得,姐姐曾經說過:
「弟弟,你這道題我真的不會啊。」
「為什麼?這只是高一的題目,姐姐伱不是大學生嗎?」
「哈哈哈哈哈,我跟你說,人類學術的巔峰,就在高考那年,後面就不行啦,大二的我就已經將很多東西忘乾淨了,我一個歷史系的,你讓我教你歷史還行,數學就放過我吧。」
那個時候,四號很驚訝。
他一直以為,人類應該記住某件東西後,就永遠不忘記的。
所以里,才會有永恆這個詞,裏頭的愛情,親情,才能矢志不渝。
他以為,很多人頂多是記不住,但一旦記住了就不該忘記。
原來人類,還會遺忘。
又過了些年,姐姐死了,在姐姐的葬禮上,四號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難受。
這並不是他自己的親姐,只是鄰居家的姐姐。
有一次,鄰居家的無人機壞了,扔在了垃圾桶里。
四號將其撿起來,修好了。
然後他將修復好的無人機,還給了鄰居家。
開門的便是鄰居家的姐姐。
「你一個人修好的?你怎麼做到的?你真是一個小天才。」
這一次開始,四號便和姐姐成了朋友。
他一直叫她姐姐。但內心卻並不將其當做純粹的姐姐。
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只不過,始終藏匿在內心深處。
父母總是對四號不管不顧,因為過於理性過於古怪,研究的東西太脫離同齡人……
四號其實並不受歡迎。
但姐姐對四號很好。
一直以來,四號都很熱愛自己的生活。
有一天,他讀了一本書,說是人一定要愛着什麼具體的東西,避免讓自己淪落到虛無里。
他在想,這或許就是人們口中的錨吧?
他想到的,便是姐姐。
只是很多年後,姐姐死了。
在姐姐的葬禮上,四號一言不發。
他的世界崩塌了。那種撕裂靈魂的痛苦他一點也不想忍受。
他很希望自己可以忘掉這一切。
但人類就是很可笑的東西,他們很難記住東西,他們記住了某個東西,也不長久。
可真要讓他們刻意去忘掉某個東西,卻又始終忘不掉。
伴隨着日曆的出現,四號看到了脫離人類的可能性。
他想要成為機械生命,想要自由的記住任何想要記住的,忘掉任何想要忘掉的。
但真正的理由,不是這些。
在得到日曆以後,在親自見證了詭異降臨後,四號便想要挖開姐姐的墳墓。
「我會帶你機械永生的。」
他驚喜的對着姐姐的墓碑說到。
可他看到的,只有早已腐爛到只剩白骨的屍骸。
而迎接他的,也都是人們看變態一樣的目光。
沒有血肉,只有白骨,還能復活她麼?
四號不在意人們的眼光,他在意的,只有腦海里瘋狂的想法。
他有了清晰的思路,首先,得讓自己成為機械生命,讓自己作為小白鼠,成功完成實驗,才能進行接下來的操作。
於是,殉道者四號,開始了他的「進化」之旅。
當他終於變成舊曆形態,終於成為機械生命後,四號非常開心。
他可以輕易的刪掉那些讓自己痛苦不堪的回憶。
他也可以輕易的,比之前更為快速的,記憶下所有想要記住的內容。
最重要的,他距離實現永生,實現機械的飛升,更進一步。
可此時此刻,在這渾黃的幽冥河裏,四號看到了讓他厭惡的一幕。
他還是從前的樣子。
還是人類時候的模樣!
他的靈魂,依舊是個脆弱的人類。
百足對四號發起了進攻。
四號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懷疑里,懷疑自己的研究是不是錯的?
懷疑自己是不是依舊藏着一個不堪的,感性的靈魂?
懷疑自己這麼多年來,始終不敢刪除某些痛苦的記憶,始終不理性的留着某些東西……
是不是就是還在眷戀人類的身份?
他是如此的痛苦,以至於百足對四號的攻擊,四號竟然毫不在意。
越來越多的負面情緒,不斷湧入四號的腦海里。
四號大聲喊叫着:
「走開!走開!走開!」
「刪除記憶!刪除記憶!」
沒有意義,他還是人類的靈魂,在靈體形態,沒有任何的機械化。
放在過往,他面對各種精神攻擊,都可以輕易檢測出各種異常記憶入侵,然後做出刪除。
但現在,他無法刪除洶湧而來的負面情緒,姐姐死去的記憶該是一遍又一遍的襲來。
他顧不得開口會讓渾濁的冥河水更加洶湧的灌入體內。
就像是一個已經被徹底破城的君王,大聲喊着護駕一樣。
但不再是機械體的他,再也無非構建出任何防禦。
四號的身體變得沉重不堪。
百足嘲弄道:
「我甚至都不需要進攻你,你自己就已經處於崩潰的狀態了,真是脆弱的靈魂啊。」
四號聽到了嘲弄。
但他已經無法回應了。
他的意識,被困在了姐姐的葬禮上,無法逃出這他不敢面對的環境。
他的靈體,正在跌落地獄。
……
……
蛇女遊動的速度很快。
在所有戰鬥里,百足面對四號,並不是最容易的。
蛇女的戰鬥,比想像中還要容易。
擺渡人,又或者船夫,在召喚冥河後,偶爾也會有出現「亡靈地帶」。
負面情緒越重的人,越容易成為這些亡靈的食物。
而蛇女所在的區域,是亡靈最為密集的區域。
在蛇女看來,幾個人里,阿卡司是明面意義上的王牌。
是最為強大的存在,她已經做好了與阿卡司在冥河裏纏鬥的準備。
憑藉着船夫賦予的呼吸能力,她有信心打敗阿卡司,雖然過程未必會順利。
但讓蛇女頗為意外的是,阿卡司的運氣很不好。
其他人的冥河地區,都沒有大量亡靈,可阿卡司出現的位置,一開始就有大量亡靈。
當阿卡司在冥河裏遊動的時候,亡靈的手,已經將阿卡司拖住。
他本該敏捷無比的身體,即便在沒有負面情緒影響的情況下,也變得極其沉重。
蛇女俯瞰着地底的幽冥大軍,甚至不怎麼敢靠近阿卡司。
害怕被一併波及。
「可憐的男人,這場戰鬥,我還沒來感覺,你就已經繳械了。」
無數隻來自地獄的手,將阿卡司層層包裹。
阿卡司就像是一塊肉,沉入湖裏,被無數魚類蠶食。
最終,他的靈體陷入了漆黑的淤泥里,與地獄只有一線之隔。
蛇女沒有大意,她要看着阿卡司一點點沉入淤泥之中,徹底進入地獄裏後,才肯離開。
這本來,也是船夫對它們下達的命令。
當然,在蛇女的記憶里,還從來沒有哪個靈魂,能夠在觸碰到淤泥地帶後,還能折返的。
……
……
四場戰鬥,全部以一邊倒的方式敗北。
只有李小花這邊,居然一反常態的,呈現出勝利的可能性。
攝影師之所以叫攝影師,是因為他的臉上,長滿了眼睛,指間縫隙里的眼睛。
單看這樣的畫面,有一種偷窺的感覺。
而他身為人類時,也的確是一個偷拍者。
他愛偷拍女人的裙底,更多的,則是製造假新聞。
靠着自己拍到的圖,經過一定程度的加工,博取噱頭和流量。
比如情侶接吻,他會描述成某種禁忌的戀愛,或者乾脆給女方一個已婚女性的身份,標題大概是「已婚女性和某人偷情」。
他很享受造謠的快樂。
更享受這種用相機編故事,創造新世界的感覺。
所以他的舊曆形態,才會如此抽象。
不過舊曆職業攝影師,說到底是控制流。
而靈魂形態的攝影師,很弱。
雖然形體還是攝影師的形態,身為人類的部分已經很少,但這個靈魂是脆弱的。
反觀李小花,是極少數靈體居然比肉體還強橫的存在。
當亡靈的手臂不斷伸長,試圖拖住李小花的時候,李小花直接將亡靈手臂扯斷。
當呼吸裏帶入冥河水,讓負面情緒開始不斷灌注的時候,李小花直接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
仿佛是強大的掌壓,將冥河水拍出了靈體裏一般。
一巴掌下去,李小花雙目憤怒,如同一個狂暴的,不被任何詭異所束縛的戰神。
他才是冥河裏的猛獸!
這個能夠始終跟隨喬薇,前往各個值神領地的男人,有着難以想像的強大!
似乎有內到外,從肉身到靈魂,都充斥着霸氣!
攝影師與李小花,一個如同逃逸的魚,一個如同兇猛的魚雷。
兩個人的速度,力量,明明該是一樣的。
可偏偏,李小花展現出的氣勢,讓二人仿佛不是同一個層面的存在。
攝影師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擁有強大靈魂的存在。
這個人的實力,在自己之上!
他不敢面對李小花。
仿佛人們虛構的那個戰神李元霸一樣,李小花呈現出神擋殺神的姿態,頂着亡靈的束縛,頂着沉重的身體,披荊斬棘的朝着攝影師靠近。
也朝着湖面靠近。
「即便你能夠贏我,但你的速度,並不比我快!」
「即便你滿是戰意和勇氣,你也不可能真正做到不被亡靈意志影響!」
「你的夥伴們不會都和你一樣強,他們很快會沉入地獄裏!我的夥伴會立刻趕來支援的!」
的確如此。
如果僅僅是面對攝影師,哪怕頂着負面情緒帶來的沉重效果,哪怕無法正常呼吸。
李小花也有把握,靠着強大的個人能力,氣勢,強吃對手。
但這必然會耗費一些時間。
而如果自己的隊友們落敗的話,那麼這場戰鬥,自己一個人贏也沒意義。
何況,在冥河之上,還有冥河的主人。
此時的李小花,也只是勉強的,沒有讓自己處在劣勢的局面。
可真要說處於優勢之中,也完全談不上。
他奮力朝上遊動,速度奇快無比。
雖然腦海里對局勢很清楚,可李小花有一個優點。
那就是想不明白的事情,不去想,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不管是萬人敵還是千人斬,都得從第一個對手開始。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如果今天栽在了船夫手裏,我認了,但老子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抱着這樣的心態,李小花開始奮力發起反擊!
其實兇猛的程度,如同冥河裏那些最強大的惡靈!
他的眼神沒有任何的猶豫,內心沒有任何的動搖。
「如果女魔頭在這裏,她一定可以掃蕩這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魎!」
「雖然女魔頭不在,但她男人在!」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李小花其實也只是剛認識秦澤不久。
但卻莫名的,對秦澤有一種信賴感。
不僅僅是秦澤,也許從第一場比賽開始,李小花就對思鄉者全員有了期待。
這些背負着沉重願望的傢伙,是不可能以冥河為終點的!
……
……
「一,二,三,四……嗯,第五個還沒有解決,倒也不意外,那個忽然加入的外援,似乎是不久前在馬術比賽里贏下來的兩個人之一。」
「競技之國,總是有一些很強大的變數的。但前提,他們不參與地獄球賽。」
羅閻說着話,神態悠然。
雖然還有一場戰鬥,勝負未分,但在羅閻看來,這場比賽已經沒有懸念了。
他依舊蹲坐在湖邊,看着「伏羲」下沉的身影。
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也是羅閻預料中的局面。
沒有「呼吸術」的人,在冥河裏,只會越來越笨重。
不被擺渡的靈體,最終都會沉寂在地獄裏。
當然也有例外。
就像人在重傷垂危之際,仿佛能看到熟悉的人。
這便是靈魂庇佑。
通俗點來說,就是人們口中說的:我好像看見我太奶奶了。
但這種情況,是極為少見的。
要在冥河那麼多亡靈里,恰好遇到關鍵的靈魂,得是何等渺茫。無數亡者,就如同浩瀚沙漠裏的沙子,那個恰好認識你的塵埃,恰好願意庇佑你的塵埃,正好在附近,正好在這片河域裏,該得是何等幸運?
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可不知為何,羅閻發現了一點異樣。
「冥河,有些不對勁。」
……
……
意識在無盡的跌落。
四號已經感受不到來自百足的進攻。
他只是被困在了姐姐的葬禮上,始終得不到解脫。
他看着周圍的人哭與笑,看着自己最愛的人只有一張黑白的遺像,一次次意識到,有一個人永久離開了自己。
濛濛細雨如同他人的悲傷,無盡的亂流與沉溺,才是四號的苦痛。
他無比渴望刪除記憶,無比渴望將巨大的悲傷全部扔進回收站里。
可是他辦不到。
四號痛苦不已,他以為將帶着這樣的痛苦,歸於地獄。
或許,這就是地獄了。
但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濛濛細雨的觸感忽然消失了。
雨並沒有停下,而是一把傘出現在了四號的頭頂上:
「好久不見啊,你怎麼還是當年的樣子啊?」
四號愣住了,所有的痛苦仿佛在一瞬間停滯住。
他震驚的抬起頭,看向那個有些虛幻的身影。
周圍的世界還在繼續,哭聲,人們的交談聲,小孩的喧鬧聲,還在繼續。
就像是單曲循環的哀樂。
但四號已經聽不見了,他和忽然出現的女人,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姐姐?」
「我是你痛苦的根源,可你從來沒有刪掉我。」
姐姐眼裏帶着眼淚,笑着說道。
四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以為這是臨死前的幻覺。
他試着伸手去觸碰,害怕觸碰到的是虛無。
但姐姐卻主動靠近,讓四號感受到了真實的,生者的溫度。
「不管機械如何覆蓋血肉,不管你的計算能力如何突飛猛進,你的靈魂,卻永遠不再成長,還是當年那個樣子。」
「對不起啊弟弟,我不知道我的死亡,會給你帶來這樣的痛苦。」
「我不知道你的靈魂,還停在原地等我的。」
姐姐說到這裏的時候,忽然將手裏傘扔掉,然後一把擁抱住了還是少年模樣的四號。
四號一時間不知所措,但身為靈體的他,眼裏出現了許久不曾出現的東西。
那是一顆眼淚。
「我一直以來,都以為我是理解你的。但我忽略了一件事,我忽略了你對我的在意,對我的喜愛。」
四號終於問出了內心的疑惑:
「姐姐,你怎麼會在這裏?」
「因為有人告訴我,你在這裏。」
「那個人是誰?」
四號生出更多的疑問。
姐姐卻搖頭說道:
「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帶你走出這裏。」
「弟弟,靈魂還是人類,這並不是什麼可悲的事情。」
姐姐鬆開了懷抱,握住了四號的手。
在無邊的痛苦裏,四號忽然覺得身體變得輕盈起來。
「如果你真的變成了機械,那你也就喪失了人類的情感。我對你來說,是一段本該刪除的記憶。」
「可你一直沒有刪除不是麼?」
四號沒有回應。
確實,當他擁有了機械化的軀體後,腦海里的晶片就不止一次告訴他——要刪除關於某個人的記憶。
那是一段會讓自己沉溺在痛苦裏的記憶,那是一種……弱點。
可四號始終沒有刪除。
他厭惡成為人類,另一方面,卻又害怕某些東西失去後,自己不再是自己。
舊曆形態,說到底,就是對人類身份的捨棄。
「弟弟,謝謝你,我真的感受到了愛。」
「有人說,只有當一個人徹底被眾人遺忘的時候,他才算真正的死去。」
「但我沒有想到,我會被永久記憶在某個人的腦海里。」
姐姐說到這裏,深呼吸了一口氣,她雙目凝視着四號,認真而悽美的說道:
「不要捨棄人類的身份,不要忘記我!那樣,我才能真正永遠活着!」
「你會找到一個新的平衡,在你達成完美的進化之前,請先找到能夠拉住你人性的……錨。」
世界徹底變了。
沒有出口的葬禮現場,忽然間變得渾濁。
惡靈們的哭嚎聲戛然而止,周圍不再是那些回憶里的畫面,冥河的河水依舊渾黃。
即將沉入地底的少年,忽然睜開了眼睛。
這一瞬間,他仿佛再次錨定了自己人類的身份。
他的靈魂在一點一點成長。
那個被不知名靈魂牽引而來的「姐姐」,讓四號在最後的一刻,與自己人類身份達成了和解。
他忽然回憶起來了,自己成為機械生命,本質上是為了永久讓姐姐活下來。
可真正成為機械生命後,他也失去了一部分「人」的元素。
他開始排斥自己。
開始追求絕對的理性,更高的算力。
這個過程里,他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隨着錨的消失,大腦的晶片,也不斷發出「刪除姐姐」的指令。
但一次次的,他拒絕了。
可四號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拒絕多久。
他已經漸漸失去了「人」的身份,變成了一個舊曆怪物,一個機械生命。
而今日沉溺於冥河之中,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在竭力保留人的特性。
靈魂還是人類的靈魂。
作為機械生命他厭惡自己人類的靈魂,於是他陷入了自我崩潰中。
但不久前,被某個人牽引而來的亡靈「姐姐」,讓四號回憶起來了自己的初衷。
「只有身為人類,我才能永遠記住她!」
當完成這樣的和解後,四號仿佛重新錨定了自己身為人的元素。
他猛然睜開雙眼,不再有任何的迷茫!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銳利,以至於冥河中部,如同漂浮在高空上的百足,忽然間有一種危機感。
下一秒,無數亡靈的手臂斷裂,四號的身體驟然間變得輕盈,用極快的速度上游!
這一刻,百足如同看到了怪物一樣!
「不可能的!你怎麼會掌握呼吸的?」
百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四號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一切,似乎都和那個「牽引」姐姐出現的神秘人有關。
而現在,他不想去思考原因,他要做的,便是戰勝眼前這個敵人!
當與自己達成和解後,四號的靈體似乎在不斷成長。
百足揮動長長的,如同蜈蚣一樣的軀體,試圖阻攔四號。
但四號根本不閃不避,如同箭矢一般,徑直撞向百足。
水中的衝撞,引發了巨大的波折。
百足的身體,瞬間破碎開來。
無數靈體其實都是「零件」,是百足用來遮擋自己本體的外殼。
如今這層外殼褪去,四號看到了殘缺的百足。
百手百足的軀體蕩然無存,呈現在四號眼裏的,不過是一具缺胳膊少腿的畸形身體。
因為畸形,肢體殘缺,飽受他人冷眼,所以在擁有舊曆以後,第一件事,便是報復社會。
在墮落為舊曆形態後,執念也讓他擁有了足夠多的「肢體」。
只不過身為靈體的部分,卻還是殘缺的肢體。
這一點上,四號和百足有些相似。
但性質截然不同,四號是為了記住一個人,強行扼殺了自己的成長,靈魂永久停留在少年參加葬禮時的樣子。
而百足,是因為內心在嫉妒他人,厭惡世界,而停止了成長。
所以百足第一眼在球場裏看到肢體殘缺的四號時,就盯着四號,以為找到了可以戲耍的玩具。
或者說,以為找到了可以炫耀的目標。
但二人其實有着天差地別。
一個雖然沒有成長,停在原地,卻始終有着完整的靈魂。
一個雖然一直被怪物腐蝕,靈魂里怪物的部分越來越多,但身為人類的部分,卻始終殘缺。
勝負的天平還是逆向傾斜,百足這才想起來,四號似乎至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過自己。
它惱羞成怒,試圖操控破碎的靈體,對四號發起圍剿。
但掌握了「呼吸」的四號,此刻明顯是更為強大的一方。
四號提着百足人類靈體部分的脖子,用極快的速度,朝着冥河頂端游去。
他要贏下比賽,即便達成了和解,即便不再厭惡自己人類的部分,他也要贏下比賽,找到那個歡迎自己,需要自己的地方。
「即便你僥倖掌握了呼吸!你的隊友們也都已經死了!等到冥河召喚結束……你們就會因為人數不足而落敗!」
畸形巨嬰般的百足嘶吼着,四號完全不在乎。
想到那個將姐姐靈魂帶來的神秘之人,四號輕聲說道:
「他們不會輸的。」
……
……
阿卡司的身體在無盡的墜落。
當那些淤泥,河水,灌注進他身體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重到無法靠游曳來止住下墜。
但不知何時起……
那些拉拽着阿卡司的亡靈手臂們,不再拉拽着阿卡司。
周邊只有無盡的黑暗。
這裏是冥河淤泥地帶,在這裏藏着很多心懷不甘的怨靈。
這裏是地獄的入口,無數惡靈如同黑暗裏的猛獸。
阿卡司不再掙扎,也無法掙扎。
他只能任由黑暗徹底吞噬自己。
可就在他徹底放棄抵抗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一句話。
「阿卡司,我的遺書,帶到了嗎?」
「還有我的,我是霧行小隊的,阿卡司,你還記得我嗎?」
「你們幹嘛要問這麼無聊的問題,阿卡司現在才來到這裏,你們該問的,難道不是亂維之地怎麼樣了嗎?」
「對啊,亂維之地怎麼樣了?」
「我們期望的國度,出現了嗎?我們的死亡是值得的嗎?」
「我們這群地獄裏不甘沉寂的傢伙,是英雄嗎?」
一句句發問,從地獄邊界傳來,就像是深淵的入口裏,聽到了人聲。
阿卡司整個人一震,那種昏昏欲睡的感覺,徹底消失了。
霧行,多麼熟悉的名字。
他當然記得霧行。
他當然記得,在天空中的啟示為二的時候,隊伍分成了霧行小隊和雷行小隊。
大家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活下來,於是大祭司,讓一隊人前往雷雨之中,一對人前往迷霧之中。
將兩種預言和啟示,都去實踐。
在命運的路口上,阿卡司選擇了雷行小隊。
而當他們成功活下來,等待着下一個啟示時,阿卡司也明白……
霧行小隊,全軍覆沒。
他猜測,自己真的到了地獄了吧。
不然怎麼會聽到那些已故之人的聲音呢?
「遺書帶到了,每個人的遺書,我都帶到了!你們只要告訴我你們的名字,我都能背誦裏面的內容。」
阿卡司回應着周遭的黑暗。
這句話引來了一陣沉默,沉默之後,卻是釋懷的笑聲。
「謝謝你,阿卡司。我們的國家怎麼樣了?」
阿卡司說道:
「我們的國家擺脫了詛咒,我們的妻兒,不再束縛在維穩之地那方寸之間。」
「我們的子民,也不再會有朝生暮死的恐懼,我們再也不必戰戰兢兢的活着。再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消失!」
不知何時,周圍有了哽咽之聲。
「真好……真好啊,那這樣,我們的死便是值得的。」
「是啊是啊……我雖然死了,但我的孩子,我的老婆,再也不會擔心死在時間亂流里了。」
「我沒有孩子老婆,可我真為你們高興啊。」
諸多熟悉的聲音在黑暗的地底里響起。
阿卡司的眼裏,也湧現出如冥河般渾濁的淚水。
如果生命的最後,是和這些曾經一起經歷生死抉擇的戰友們一起歸於地獄,那這趟旅途,起碼不寂寞。
他似乎來了些精神,聲音越來越嘹亮:
「你們每個人的名字,都在亂維之國的巨大豐碑里,無論將來亂維之國會遷移到哪裏,無論世界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你們都不會被遺忘!」
「亂維之國將會迎來盛世,而為這個盛世犧牲的你們,都是英雄!」
「你們做出抉擇時的每一分勇氣,都沒有被遺棄,它們會傳遞給活着的每一個亂維之國的人……」
「亂維之國的未來,亂維之國的盛世,必將如你們所期待的那般!」
地獄裏的哭聲,終於不再只是哀嚎與悲慟,苦痛與怨恨。
在地獄的入口處,那些曾經在抉擇里死去的霧行小隊成員,哭聲中滿是欣慰。
哪怕淪為了幽冥地帶的魂魄,他們也一直在等待一個結果。
等待着亂維之地打破詛咒的消息。
如今,在一個人的牽引下,他們等到了那個結果。他們匯聚在地獄的入口處,真的看到了阿卡司的到來。
但他們並不歡迎阿卡司。
或者說,現在還不到時機。
「謝謝你,阿卡司,我們收到消息了,但你不屬於我們。」
「是啊,歡迎儀式,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雷行小隊的阿卡司,請等亂維之國盛世,真正到來之後再死吧,我們會在地獄裏,繼續等你的消息。」
無數隻本該是將阿卡司拖入地底的手,卻選擇了將渾濁而沉重的靈魂托住。
無數隻地獄之手,將阿卡司撐起。
就像是從地獄深處噴發出的一股逆流!
阿卡司的身體,在逆行而上。
「霧行小隊聽令!」
一道渾厚的嗓音響起,那是霧行小隊的指揮官。
「到!」無數聲霧行小隊的成員整齊劃一的回覆。
地獄深處,這些靈體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赴死的前夕。
「將阿卡司送入冥河之上!哪怕我等將魂飛魄散!」
「遵命!」鏗鏘的回答里,飽含赴死的覺悟。
地獄的惡鬼們,在這一刻重新穿上了戰袍。
這一聲令下,阿卡司便感覺到,黑暗之中,仿佛有千軍萬馬在奔行!
阿卡司的本質,還是生靈,生靈只要回到冥河之上,待到擺渡結束,便會回到人間。
但亡靈不同,亡靈如果上游到離地獄太遠的位置……便會堙滅。
只不過對於霧行小隊而言,無非不過是——再死一次罷了。
阿卡司熱淚盈眶,俊秀的臉上浮現出難看的表情。
他以為自己早就看淡了生死,可這一刻,被那些已經死去之人救贖的時候……他卻無法忍住內心洶湧的悲傷。
河床開始震動,象徵着地獄入口的淤泥地帶,忽然間泥沙將渾黃的冥河變得更加渾濁。
如同遠方升起的,濃郁的灰色霧氣。
而於灰霧之中,一大群亡靈,正以金戈鐵馬的勢態奔襲而來。
已然認定阿卡司死去的蛇女,忽然間回頭,它的瞳孔驟縮,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這是何等詭異的場景。
那個本該亡靈吞噬的傢伙,卻如同地獄的惡鬼一樣,帶着身後的千軍萬馬,發起了奔向人間的衝刺!
蛇女的身影何其巨大,但在亡靈的洪流之下,又何其渺小!
諸多對決里,蛇女與阿卡司的對決,在蛇女看來,是最沒有懸念的。
阿卡司甚至來不及做出防禦,就被亡靈的亂流吞噬。
可如今,一切都反過來了。
蛇女甚至來不及做出抵抗,便被亡靈的亂流所吞噬。
……
……
秦澤與凌傲哲還在沉落。
一個靈體被鎖鏈刺穿,破碎不堪。
一個則在巨大的哀嚎里,用生命最後的餘熱,去照亮只存在於記憶里的女兒。
「我怎麼能死在這裏呢?」
凌傲哲是如此的不甘心。
他多想解開那個關於凌寒酥的謎題啊。
他很想知道,凌寒酥到底留給了自己什麼呢?
那麼一個強大的存在,一個足以被全世界畏懼的存在,一個僅僅是活着的痕跡,都被舊曆所忌憚的人……
為什麼要在自己的腦海里,留下一段父女間的記憶?
他想不明白,困惑如同身上的負面情緒一樣,越來越重。
身體距離地獄,也越來越近。
可就在這樣的時候,凌傲哲忽然反問了自己一句:
「為什麼要有意義呢?」
他記得寒酥小時候,尿褲子了,會哇哇大哭。
記得寒酥小時候,被人欺負了,也會哇哇大哭。
媽媽怎麼哄都沒有用,得作為父親的自己來哄才行。
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在父親為女兒勞神的時候,女兒也會給予父親溫暖。
他還記得有一次,女兒打電話對他哭泣,就在臨襄市變維大廈的頂端,她一邊哭一邊感謝着人生,她似乎被生活壓垮了,當時想要跳樓。
但在死亡將至之時,她還是撥通了自殺求助熱線。
被那個善良的接線員給救下來了。
凌傲哲在想,閨女那個時候,一定很難過吧?
她到底了經歷了什麼呢?她為什麼會想不開呢?
這些記憶不斷湧向凌傲哲的腦海,到最後……
他忽然明白了,原來不需要有意義的。
一個父親記住女兒,不需要有意義。
一個女兒渴望被父親記住,也不需要有意義。
「秦澤,我想不起來了……」
凌傲哲在墮入地獄的過程里,發出吶喊。
「可是我不後悔啊,這個詭異的世界,表明了我的女兒是需要我的!」
「為什麼要有意義呢?」
「在你們眼裏,她是舊曆主宰,是大人物。可是在我眼裏,她只是我女兒啊!」
「女兒生來就是要會向父親訴苦的,女兒生來就是會跟父親撒嬌的啊!」
「也許在她生命的最後,她只是希望我能記住她呢?」
「我們每個人,都有絕對不想忘記的人吧?」
這番話,黑鹿聽見了,彼端的秦澤,也聽見了。
或許是體內的氣運,讓這對忘年交,還有了某種感應和聯繫。
秦澤聽到了這些話。
是啊,為什麼要有意義呢?
為什麼身為舊曆主宰的凌寒酥,留下一段記憶,一定要有某種秘密呢?
如果自己陷入了絕望,也會想到父親吧?
彼端的凌傲哲,儼然是意識到,這是自己人生的最後了。
他用莫大的毅力,將那些沉重負面情緒排開,竭力吶喊着:
「秦澤!我不知道那段記憶是什麼,她留給我的記憶太多了,我真的不知道哪一段才是至關重要的。但我來說,每一段記憶都是重要的!」
「世界要殺我!那麼多人要殺我。但是我已經不會懷疑自己了!」
「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吧!就算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給我這段記憶也沒有關係的!」
「我怎麼能是個錯誤呢!我是她的爸爸啊!我要活下去!我是她存在過的證據!我要活下去啊!她不能是錯的!」
「哪有父親,會讓自己孩子努力證明的東西,淪為錯誤呢!」
凌傲哲真的沒有辦法了。
他想要活下去,但他是真正意義是的普通人。
他無法打敗黑鹿,也無法阻止自己沉入地獄。
他能做的,只有相信奇蹟。
一個將要溺死的時候,是絕對會抓住一切能抓的東西,用盡手段活下來的。
而凌傲哲最後能夠抓住的……便只有秦澤了。
只有這個將其從天誅的暴雨夜裏,背到異界國度的年輕人。
不甘的吶喊,每一個字都傳入了秦澤破碎的靈體裏。
是啊,哪有父親會讓孩子努力證明的東西,淪為錯誤的呢?
秦澤想起了秦瀚。
那個對着自己不斷稱讚,卻又對着他人卑躬屈膝的男人。
他明明在學校里,不斷道歉彎腰,受盡嘲弄,卻在回到家裏時,對自己誇讚道:
「兒子,你是對的!他們真的怕了!你以後長大了,也要學會用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
秦澤至今還記得秦瀚那時的笑容。
這個拙劣的謊言,到死秦瀚都在瞞。
因為父親,是不可能讓兒子淪為錯誤的。
秦瀚已經死了,秦澤沒有辦法做到死而復生。
生死的間隔太厚了,哪怕在最詭異的舊曆世界裏,也隔着一道寬厚的冥河。
但至少……至少要讓凌傲哲活下來。
凌寒酥留下的秘密到底是什麼,那或許不是現在能解開的謎題。
那或許根本也不重要,或許一切真就只是一個偉大的存在,在即將隕落的時候,選擇向父親傾訴,渴望這個世界,有一個人能記住她?
或者,能被記住本身,就是這個謎題的謎面。
但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要讓凌傲哲活下來!
也是在這一刻,秦澤內心的悲傷與憤怒,突破了極值。
靜謐的三號球場之上,十二個個人依舊是一動不動。
承載着它們能力的身體,以及身體上的道具,都無法使用。
但有一件是例外的。
那便是與靈魂建立着聯繫的腕錶。
那塊表的指針飛速轉動着。
錶盤開始碎裂,指針開始扭曲,似乎是某種巨大的力量在摧毀這件道具。
但道具本身仍在不斷堅持運作着。
指針轉動的速度,是如此迅猛。
……
……
三號觀眾席上,有些孤獨的喬薇,抬起了頭,像是感應到了什麼。
她藏匿在袍子裏的那本日曆,隱隱發出光芒。
「大圓滿的力量……」
當某種大圓滿的力量得到釋放時,周圍的舊曆也會有所感應。
喬薇沒有想到,秦澤才得到日曆三周,滿打滿算,趨宜也才十多次。
但卻已經有了一次大圓滿級別的趨宜。
她露出笑容,笑容里卻又有點落寞。
……
……
大圓滿。
在秦澤的趨宜生涯里,只有一次大圓滿。
那便是掃墓之時。也是在那一天,秦澤遇到了凌傲哲。
一個祭拜自己的父親,一個則是以父親身份,來祭拜不曾存在的女兒。
那是二人第一次相遇,在這之前,凌傲哲也只是以董事長身份,見過秦澤的資料對小伙子表示很喜歡。
但二人並沒有面對面的碰過。
那一次的大圓滿,是因為秦澤在見到父親時,情緒突破了極值。
而這一次,他的情緒突破極值,則是因為想要保護一個父親。
只不過這一次……秦澤的力量來源,卻還是那個男人——秦瀚。
當靈體破碎,當身體歸於冥河底部,當自己跌入地獄之時……
這便意味着,死亡降臨。
而那次大圓滿,讓秦澤擁有一次死亡豁免權。
【大圓滿祝福·亡者守護。】
【亡者守護:無持續時間限制,即便今日結束,依舊生效,直至你遭遇死亡時,會被消耗掉。且幫助你擺脫困境。
死亡包括疾病死亡,衰老死亡,意外死亡,戰鬥死亡,規則系死亡。】
在秦澤經歷死亡的一刻,亡者祝福也生效了。
而在腕錶的作用下,那股龐大的氣運之力,也開始發揮它的效果,以秦澤的情緒為推動力……讓亡者守護,擁有了更為浩瀚的效果。
秦澤破碎的靈體,被一個與他眉眼頗為相似的男人,在地獄裏拼湊好。
而下一秒,男人擁抱了自己的孩子。
「你長大了呀,也認識了很多厲害的夥伴。」
「我真的為你高興。」
男人並沒有做太多的停留,日曆賦予了他拯救自己孩子的能力。
而腕錶將這種能力放大……
這一刻,這個名為秦瀚的男人,在大圓滿的舊曆力量與腕錶力量雙重加持下,如同一個神。
他在修補秦澤靈體的過程里,也接觸到了秦澤的記憶。
他感嘆着兒子真是一個天才,就連經歷都比自己要神奇那麼多。
而下一秒,他消失了。
他出現在了一個女人的靈魂旁:
「你的弟弟,被困在了你葬禮的那天,你想見他嗎?我可以帶你去見他。」
女人不可思議,在無盡的死亡幽暗裏,她沒想過,還會再見到活着的弟弟。
做完這一切後秦瀚又一次消失。
於地獄的邊界裏,他集結了無數為國捐軀的好兒郎。
「不要讓他的旅途,這麼早結束啊,地獄又不是什麼好地方。所以,懇請你們,去攔住他吧。」
於是才有了亂維之國的千軍萬馬,於冥河之中發起衝鋒。
就如同大圓滿里介紹的那樣,除了免於死亡,還會幫助日曆擁有者,擺脫死亡的困境……
毫無疑問,秦瀚做到了。
只是很可惜,他沒有找到那位舊曆主宰的靈魂。
因為他沒有在兒子的記憶里,看到凌寒酥的樣子。
但已經夠了,即便是日曆的大圓滿,配合能夠將氣運化為某種特殊能量的腕錶,秦瀚的時間也不會太多。
在秦澤的意識拼接的過程里……
秦瀚對着秦澤說道:
「雖然你一定很想一次不死,讓我永遠陪着你,看着你……但是孩子,父親,不就是用來幫助孩子克服困難的嘛?」
「況且,你們都是好孩子,背負着這麼沉重的願望,打敗了那麼多強敵,很帥啦!」
「我相信,你會成長為我都需要仰望的參天大樹的。」
「現在,去打敗那個小小的船夫吧,不過是一個引渡冥河的船夫,卻自以為是地獄之主。我可真是不喜歡他啊。」
「地獄藏着諸神也不敢涉及的恐怖,但他卻自以為能夠駕馭麼?」
「只是以後,這些不喜歡的傢伙,只能你自己去對付了。」
「小澤,爸爸愛你,但我該走了。」
這是秦瀚的最後一句話。
在這一句話之後,這位守護了所有人的亡者,也用盡了亡者守護的力量,歸於淤泥地帶的黑暗裏。
當秦澤睜開雙眼的一刻……
奇蹟真的降臨了。
他原以為是「臨危受命」,可他看到被黑暗淹沒的,那個熟悉的笑臉時,秦澤明白了一切。
這不是臨危受命,這是比臨時工的技能還要強大的能力。
被修復的靈體,似乎擁有比過往強大的力量。
秦澤沒有多言,他心裏只是有些感激,以及遺憾。
原本以為,可以靠着不死去,一直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的。
但現在,這一切只能成為遺憾了。
秦澤開始奮力的游向某個地方。
冥河之上,羅閻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惶恐的不斷拍打着冥河水面,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必死的人是如何翻盤的!
這惶惶幽冥之下,為何忽然間湧現出如此磅礴的生機?
他不斷拍打水面,擊起無數漣漪。
無數道鐵鏈又一次如同蛟龍入海一般,不斷撞向秦澤。
但秦澤卻仿佛地獄裏遊行了許久的遊俠,竟然完全無視了水裏阻礙,比那些最兇猛的怨靈還要快速。
他很快就找到了凌傲哲,將其從地獄入口,那些淤泥里拖拽出來。
而那隻黑鹿,仿佛看到了獵物一般興奮。
凌傲哲對於黑鹿而言,實在是不夠有挑戰。
黑鹿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可以有這麼快的速度。
「不愧是這支隊伍的隊長!」
它這麼想着,如果打敗伏羲,也是一份莫大的榮耀。
但很快,黑鹿就發現,戰鬥已經結束了。
它的敵人,根本不是伏羲。
冥河之上的那一葉輕舟,迅疾無比。
羅閻感覺到了某種恐懼。
常在冥河行走,失去了對生死的敬畏,有了一種能夠主宰地獄的感覺。
他甚至讓兩個護衛,惡趣味的伴做了黑白無常。
但他不曾感受過地獄。
如今,羅閻內心的恐懼,驅使他不斷使用能力。
那張比死人還白的臉,更加慘白,呈現出一種病態。
無數鐵鏈不斷從冥河的波紋里誕生,想要將秦澤的靈體擊碎。
卻不曾想,這些無差別的攻擊,竟然將黑鹿給貫穿了。
屬於思鄉者小隊的反攻,在這一刻開啟!
這場窒息的對決,即將迎來人們意想不到的變化。
無數亡魂托起,第一個衝出水面,是阿卡司。
在阿卡司的周圍,無數人類輪廓的亡魂,瞬化為飛灰。
於無盡的憤怒與悲傷里,阿卡司借着踏浪而去的勢頭,奔向了那一葉孤舟!
另一方戰場裏,李小花擰斷了偷窺者靈體上,那滿是眼睛的頭顱。
這個代號李元霸的男人,是整場對決里,唯一一個沒有落入過下風的人。
當感覺到冥河水流的涌動後,李元霸氣勢雄渾,嚇得攝影師動彈不得。
下一個是四號。
相比起千軍萬馬的阿卡司,氣勢無雙的李元霸,四號顯得頗為平穩。
他再也沒有最開始的情緒崩潰。
不管是擊敗百足,還是浮出冥河水面,都顯得遊刃有餘。
輕舟的左右兩側,阿卡司與李元霸,一個控制住了黑無常,一個控制住了白無常。
而當四號出現後,急速行馳的輕舟,速度開始放緩。
羅閻不敢相信這群人怎麼可能每個人都得到了亡靈的祝福?
每個人都恰好掌握了冥河裏呼吸術?
他們之中甚至有人身上還有淤泥,進度了地獄地帶的人……居然能活下來?
他惶恐不已,卻偏偏,不敢跳入水中。
他害怕幽冥。
作為擺渡人,作為船夫,他讓無數人溺死在地獄裏,自己卻害怕地獄本身。
但顯然,他的害怕並不能改變他的結局。
無數道鐵鏈突襲也無法攔截的那個傢伙,仿佛從地獄深處,伸出了他的手!
黑白無常被制住。
急馳的輕舟被阻礙。
終於讓秦澤有了發起最後一擊的機會。
看到那隻手的時候,羅閻嚇得驚呼出聲:
「滾開!滾開!」
他伸出腿想要踢開秦澤的手,但卻反被秦澤給抓住了腿。
隨後秦澤用力的一拖拉。
這位在輕舟之上,悠然俯瞰地獄的船夫,終於落入冥河之中!
「去見地獄吧!」
幽冥河水,灌入秦澤體內,但他的靈體卻不見任何渾濁。
秦瀚到底在最後離開時,對他做了什麼,他不曾知曉。
但他知道,愚弄他人推入地獄者,必將被地獄吞噬!
幽冥之河的河水是如此的寒冷。
羅閻自然是掌握了呼吸術的,他還是感覺到了窒息。
秦澤一隻手將凌傲哲推了上去,另一隻手按着羅閻的脖子。
隨後他猛然一個下墜,將羅閻按入幽冥深處。
巨大的撞擊,讓淤泥如同泥霧一樣爆開。
只不過這一次,沒有千軍萬馬。
等待着羅閻的,只有無盡的黑暗。
當羅閻的身體觸碰到了淤泥地帶,也就是地獄邊界的時候……
無數隻漆黑的手臂從淤泥伸出,只一瞬間,羅閻的身體四分五裂。
靈體徹底破碎。
而秦澤,看着冥河頂端的天光,又看了看腳下的淤泥,他揮了揮手,與某個男人,做了最後的道別。
思鄉者與第一傳奇之戰,獲勝者,思鄉者小隊。
後面處理糙了點,主要是實在寫不動了,以後再細修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