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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2章城外蕭蕭北風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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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應該是怎樣才算是一個人?

    大漢究竟應該是怎樣的?

    王蒙頭很疼。

    因為他的所見所聞,都違背了他從小到大的三觀。

    混在峨嵋嶺難民營地之內的王蒙,感覺自己就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

    他盯着遠處在列隊的難民,內心當中矛盾至極。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不來這裏,可是像是他這樣的人,往往沒有多少的選擇。

    小的時候,他是就聽長輩在說,聽宗族裏面的長者在說,聽鄉野裏面的鄉紳在說,大漢是富饒的,是強大的,是忠孝的,是天授的

    所以要忠君,要愛國,要為宗族做奉獻。

    可是等他長大之後,他發現並不是這樣。

    但他發現的那些不一樣的地方,他不能說,說了就會很麻煩。

    為了避免麻煩,他選擇和其他人一樣,也說大漢是富饒的,是強大的,是忠孝的,是天授的

    可是他心裏知道,大漢大多數人還很窮,被外族羌胡壓着揍,頂層的人嘴上講忠孝,但是最不忠孝的也是他們,至於天授麼

    沒看這幾年來,大漢這麼多天災麼?

    不是水災,就是旱災,還有蟲災,若真是天授,那麼是不是意味着大漢的『天』已經不再『授』了呢?

    所以他發現不能聽旁人怎麼說,還要看旁人怎麼做!

    天子高高在上。

    大臣高高在上。

    世家高高在上。

    鄉紳高高在上。

    那麼誰會在下面?

    王蒙看着周邊的難民營地。

    這些

    難道不是草芥,不是賤民,不是連人這個稱號都未必能有的兩腳羊麼?

    王蒙之前有個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他是給大漢繳納賦稅的,所以他是一個真正的漢人。

    因為他繳納了賦稅,口算,徭役等等,所以他和那些連賦稅都繳納不起的賤民不一樣。

    故而,在山東之地的時候,王蒙看見這些普通百姓受苦之時,他沒有任何的感覺,因為他覺得那些不能繳納賦稅的百姓,和他不是同一類。

    所以那些草芥,死了就是死了,就像是一塊木頭,一根草。

    誰又會為了草木去悲傷?

    多半是借着草木來自我悲傷罷了。

    可是在難民營裏面,他看見了許多和山東之地不一樣的地方。

    尤其是竟然還有醫師在給那些沒交錢的難民治病!

    『你們為什麼要救他們?』王蒙忍不住,在幫着那些醫師治療難民的時候,抓住了間隙,偷偷問道,『救了他們也沒有錢收』

    醫師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似乎露出了一些別樣的神色來,但是很快就轉過頭去,靠在木柱子上,將腿伸開,吐出了一口氣,『錢?誰告訴你有錢才能醫治的?』

    『呃難道不是這樣麼?不都是這樣的麼?不收錢,怎麼治病?』王蒙茫然,他從小到大,哪有醫師是不收錢的?

    『神農收錢麼?』醫師冷笑了一下。

    『神』王蒙卡殼了。

    『神農嘗百草,是因為他需要錢?』醫師冷笑道,『醫者,就是為了治療人的病痛才存在的,要錢才治病,那就和錢去過麼,幹什麼來害人?今日為了一錢來醫療,明天就會為了十錢百錢才來,後天呢?』

    『可是醫師也是要吃飯的』王蒙頭又開始有些疼了,『還有這些草藥,這些那些不都是要花錢的麼?』

    『人食五穀,便有雜病生,以百草醫之,何有錢財之事?』醫師抖了抖腿,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驃騎有言,民生四職,四職養民,生養之間,循環不息,方為大道。都為錢財去,本心又何存?再說,錢財多了,便是能成仙不成?哈,哈哈』

    醫師笑着,搖着頭,走了。

    王蒙依舊覺得頭疼,他似乎聽懂了,似乎也依舊是不明白。

    片刻之後,便是有人到了王蒙身邊,低聲說道:『準備動手。』

    『啊?』王蒙還沒有反應過來。

    『準備,動手』來人壓低聲音,再次重複一遍,見王蒙還有些茫然的樣子,便是用手肘頂了王蒙一下,『聽到了麼?』

    『聽聽到了』王蒙回答了一聲。

    『我等皆為忠義之士!別忘了!』來人低聲說了一句,起身,用腳輕輕的踹了王蒙一下。

    王蒙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卻在下一刻不知道為什麼,似乎是鬼使神差的說道:『不,不行!現在不行!』

    那人眉眼頓時就立了起來,臉上的肉也開始猙獰扭曲,『為何?』

    王蒙吞了一口唾沫,『我們的後續人馬沒上來,現在動手豈不是白費?』

    『哦呵』那人的面容鬆弛下去,『我又沒說馬上就動準備,懂麼?準備!別忘了,大漢忠誠!忠誠大漢!你我,還有其他人,都是在大漢旗幟之下宣誓過的!忠誠!明白麼?!』

    王蒙點了點頭。

    那人走了。

    忠誠啊

    荀諶和張繡吃的晚脯,也頗為普通,麥飯和烤肉,一碗湯,還有一些醯醢。

    麥飯是普通庖丁後勤製作的,和大多數的兵卒都一樣。

    烤肉是荀諶和張繡,以及其他文吏和軍校都有的,一人一片,指頭厚,巴掌寬。

    醯醢則算是荀諶的私藏了,分了張繡一些。

    荀諶吃飯的時候,依舊是講究一個風度。

    烤肉放得遠一點,醬醋等調料要放得近一些,飯放在面前的左邊,羹湯放在面前的右邊。

    等荀諶將餐盤上的食物擺好位置,張繡已經吭哧下去了一半了。

    張繡將所有的食物都混在了一個大碗裏,攪合起來,呼哧呼哧,還叭咂嘴。

    不過很奇怪的是,荀諶不會指責張繡吃飯沒禮儀,張繡也不會笑話荀諶瞎講究。

    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各人吃各人的,似乎有些聯繫,也似乎完全沒關聯。

    張繡率先吃完,端起羹湯來先把湯內的固體食物吃了,然後咕嘟咕嘟用羹湯漱口,最後吞咽了下去,抹了抹嘴,『我估計這些狗崽子該忍不住了』

    這兩天來,通過收容和分流,從運城盆地湧來的大量難民,被吸納轉化安置。

    但是速度沒想像中那麼快。

    起初的時候還有一些混亂,但是只要等民眾漸漸的安定下來,並且根據各自的地域開始細分轉化的時候,就像是水面的泡沫開始消散,水下的東西也就漸漸浮現出來。

    雖然說在戶籍上,不論是大漢還是斐潛,都很難將河東之地的民眾統計清晰,但是有一點是非常明顯的,就是正常的百姓往往是扎堆

    偶爾走散的當然也有,但是大多數的百姓依舊會按照之前的村寨,相互抱團。

    這幾乎是人的一種本能,而違反這種本能,自然會有其他的什麼原因。

    因此在陸續的對於難民分流之後,一些持續不願意被分流,以各種藉口留在難民棚屋之中的那些人,就自然被暴露了出來。

    而隨着難民的情緒被漸漸的穩定和分流,留給這些人的時間當然就是越來越少

    荀諶只是點頭,並沒有說話。

    他還在咀嚼食物。

    按照他養生的習慣,他每吃一口飯,都要至少咀嚼八下,即便是食物已經很碎爛了,也是如此。

    而沒有吃完飯,荀諶是不會說話的。所以張繡也沒想要荀諶回答的意思,徑直繼續說道:『我安排了人手,都在後面待着你要不要先往後面』

    荀諶搖了搖頭。

    『行吧。』張繡叭咂一下嘴,『我派幾名護衛給你罷!』

    荀諶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將飯碗裏面最後一點飯扒拉吃進去。

    『這些狗崽子呵哈!』張繡咧着嘴笑着,『真當做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以為我們不會去抓他們麼?』


    就像是在講台上的老師,往下看的時候,其實每個學生在做什么小動作,有沒有走神,亦或是偷偷摸摸玩什麼,其實都很清楚的,只不過有時候是懶得管,亦或是不值得停下來耽誤其他學生的時間而已。

    對於已經有了不少安置流民經驗的驃騎軍來說,這些混雜在難民當中的曹軍奸細,其實也很明顯。

    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話,做出一些有些彆扭的動作

    主要還是時間問題。

    張繡顯得比較的樂觀一些。

    但是荀諶比較頭疼,因為速度並沒有提升,並且隨着曹軍兵卒的臨近,難民分流便是越發的急迫起來。

    可急迫也不能亂來

    『嘿!』張繡忽然笑了笑,說道,『今天還有人上報,說是懷疑是曹軍奸細來問我們的醫師,說為什麼醫師給百姓治病不收錢哈哈哈真是有意思』

    荀諶端着湯碗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後加快了喝湯的速度,片刻之後放下碗來,『嗯此人有嫌疑不過,也可能不是』

    『哦?為何?』張繡問道。

    荀諶用手巾擦了一下嘴,然後讓人端走了餐具,『之前醫師都是如此是主公改了許多所以此人也有可能是河東舊人不能以此作為憑依再繼續看看再說,若其真是奸細,遲早會露出來。』

    抓很簡單,但是其實很愚蠢。

    因為荀諶他們好不容才在難民面前建立了一個良好的形象,親和的態度,結果一轉眼又是抓又是殺

    建立信任很難,但是毀壞很容易。

    在荀諶等人眼中,或許這些曹軍奸細很明顯,但是在難民眼裏,卻多數會覺得是和他們一樣的弱小。同情弱小而厭惡暴力,是人性的一種本能,荀諶不允許魯莽的行為反而破壞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感,所以他寧可慢一點,穩一點。

    可是這又和曹軍的急迫相矛盾

    世事往往都是如此,就是在左右之中取捨,極難兩全。

    張繡雖然不太明白,但是依舊點了點頭,『行罷。』

    荀諶點了點頭,『曹軍前鋒兵馬已臨近坡下張將軍,不動則已,若是動起來當以速為要。』

    張繡拱手,『遵令!』

    長安之中。

    韋府這幾天,倒也有些熱鬧。

    簡直是久違的氛圍,讓韋府上下都有些揚眉吐氣的感覺。

    很多時候,在野黨也是有一定的政治特權的。

    如今韋端擺出一副為民請命,為民發聲的面孔來,又是祭出了要監督貪腐,嚴查瀆職的名頭來,使得似乎有些類似於後世的無名之冕,戴在頭上閃閃發光,倒也唬住了不少人。

    這些時日,韋端都是忙忙碌碌,辦事會客,差點忙得自家姓什麼都忘記了。

    也不知道見了幾撥客人,允諾了多少將來的好處,送出去多少畫着的炊餅,等笑着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才算是揉着腮幫子回到了廳堂,坐將下來,唉唉的揉着自己的老腰。

    一旁伺候的管事,連忙叫人送上了飲子,指點着婢女揉捏一下韋端的後背老腰。

    『店鋪如何了?』韋端低聲問道。

    管事低聲說道,『生意好了很多』

    韋端微笑了一下,點了點頭,伸手接過湯碗,喝了一口,便是皺了皺眉,『讓人換個方子,別用這溫補的還是用些清涼的好,這兩天勞碌上火,牙都有些疼』

    管事連忙應下,可是又有些遲疑。

    『嗯?』韋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無妨,無妨百醫館呵呵,哼哼』

    韋端這幾天輿論攻擊的主要方向,就是百醫館。

    所以現在韋氏管事去找百醫館的人,多少就有一點尷尬。

    醫療資源,在封建王朝期間,可以說是非常短缺的。

    固然,社會經濟條件的限制,是醫療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封建時代的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低,大部分人口生活在貧困和物資匱乏的狀態中。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醫療資源往往無法得到充分的投入和分配。醫療設施簡陋,藥品稀缺,醫生數量有限,導致許多人難以獲得及時有效的醫療救治。

    這些都是客觀的條件,但是最為嚴重的問題,是在封建王朝之中,政治體制也對醫療資源的分配產生了影響。在封建社會中,政治權力往往集中在少數人手中,他們掌握着大量的資源和財富。因此,醫療資源往往也受到了政治權力的干預和操控。這導致醫療資源無法公平地分配給所有人,而是更多地服務於統治階級和特權階層,普通百姓則很難享受到其服務。

    因為這一段時間來,潼關的戰事吃緊,百醫館的醫師抽調去了潼關左近,而留在長安之中的醫師還要負責緊急救治轉運過來的重傷員,這就導致了一方面在長安之中的其他人相對來說看病更難了,另外一方面因為轉運而來的重傷員也都是處於很危險的狀態,治癒率自然就大大下降,很多重傷員就算是撐到了長安百醫館,也未必能撐過手術去。

    尤其是一些傷口並發炎症的敗血病,內臟衰竭等,幾乎都是無藥可救。

    即便是華佗,也是無能為力。

    華佗善於救急,能從死神手裏面十個人搶下一兩個來,已經是非常厲害了。

    太倉縈等人也減少了對於一般病症的治療,重點關注於重病和急病。

    這一切原本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同樣的一件事情,如果用不同的角度去描述,那麼就是不同的故事了

    十個傷兵為什麼就只能活一兩個?

    其他八九個為什麼會死?

    華佗,還有百醫館裏面的醫師,不都是被人稱之為神醫麼?

    太倉縈等人有沒有盡力?

    若是盡力了,為什麼傷兵還會死那麼多?

    難道那些勇敢奮戰的將士,就活該去死?

    那些長安之中的普通百姓,為什麼削減了看病的數量?

    這些百醫館的醫師,有沒有消極怠工?

    是不是百醫館在有意破壞驃騎大業?

    前線將士在拼死拼活,為什麼百醫館的醫師還能『吃好睡好打扮好』?

    韋端高呼要理性思考,卻指向了讓百醫館的醫師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將之前幾年前,甚至是幾十年前,上百年前的那些不靠譜的遊方醫生和當下的百醫館醫師聯繫起來,表示那些遊方醫師又在百醫館裏面重生了!

    為了避免驃騎大業受到更嚴重的損害,為了長安百姓的幸福和健康,為了那些英勇的兵卒將士的生命,是不是應該將百醫館的醫師好好審核一番?

    這是不是程序正確?

    作為在野黨,作為民間公蜘,是不是有這個發聲的權力?

    對於百醫館的種種『弊病』,為亡故的傷兵帶鹽,韋氏表示『義不容辭』。

    而且韋端還很光明正大的表示,為了避嫌,他不參加審核百醫館的事情,可以推薦第三方來進行核查,比如一些『學術大儒』,『醫術世家』什麼的

    對於一個政體來說,程序正確和道德情理正確都是非常重要的,但它們在不同的情境下可能有不同的權重。在某些情況下,程序正確和道德情理正確可能是一致的,即按照程序操作也符合道德情理的要求。但在某些複雜或特殊的情境下,兩者可能會出現衝突。

    雖然大多數時候,在人們遇到程序正確還是道德情理正確的兩難衝突的時候,嘴巴上往往會選擇道德情理,可實際上在做的時候,行動卻會選擇程序正確。

    畢竟程序正確具有客觀性和明確性,於是就成為了更多人的選擇。

    就像是這一次的百醫館事件,很多官吏知道按照道德情理來說,百醫館沒問題,可是當韋端抗着『程序正確』的大旗招搖的時候,就未必有人願意站出來了,尤其是在龐統和斐蓁離開了長安的情況下,走程序走流程就成為了自然而然的選擇。

    於是風雲就被鼓動起來了

    韋康有些醉醺醺的回來,看到韋端在廳堂之上用眼瞪他,便是連忙將醉態收斂了一些,上前拜見。這幾天來,韋康的境遇也算是觸底反彈,原本認識不認識的,都找了上來,恭恭敬敬的叫一聲哥,也不免讓韋康有些飄。

    『又是去了何處?』韋端皺眉喝問,『醉仙樓?』

    韋康打了一個嗝,『盛情難卻啊』

    韋端盯着韋康,『可有說些什麼?』

    韋康連連搖頭,『孩兒直說「公正」!』

    『正是!公正,公正!還是公正!』韋端點頭,沉聲說道,『此等非常之時,唯有持公持正!』

    韋端畢竟已經是被收拾了好幾次了,所以他汲取了之前的教訓,不管是做任何事情,都以『驃騎大業』作為幌子,打着『一心為公』的旗號,喊着『公正公平』的口號

    韋康點頭,大笑,『父親大人教導得是!唯公唯正!求公求正!』

    韋端也是笑,『驃騎大業未竟,世間多有不公之事,我等讀書之人,深明忠孝仁義之道,當為天下人尋一個公正!』

    兩人相視大笑,笑得是渾身打顫。

    忽然之間,庭院迴廊上有僕從急急奔來,『不好了老郎君!百,百醫館出事了』

    『哦?出什麼事了?』韋端並不怎麼在意,因為百醫館是原本就定下來的攻擊目標,出事了也沒有什麼稀奇。

    『鄭鄭鄭』僕從牙齒哆嗦着,連話都有些不利索。

    韋端起初還有些不耐煩,可是過了片刻猛然站起,身軀都有些搖晃起來,『啊呀!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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