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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3章窗昏愁細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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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東。

    一隊曹軍兵卒,正沿着道路往前。

    曹軍兵卒並沒有遮掩行蹤,只是將斥候放出了二三十里,似乎倒也是中規中矩的往前而行。

    軍中打出的將領旗號,是『劉』氏。

    這個劉氏的將領姓氏旗幟,配合着一旁代表大漢的戰旗一起,倒也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猗縣,已經是臨近安邑,是屬於運城盆地的核心地區了,若是過了安邑再往北,就是臨汾盆地,也就是屬於斐潛控制的平陽範圍了。

    從猗縣本身來看,其城小,地形差,並不是一個尋常意義上的戰略要地,但是當下無形當中卻成為了雙方爭奪的焦點

    曹操原本的左右引誘,調動驃騎的策略完全失敗了。

    斐潛在平陽穩坐釣魚台,不在乎小魚小蝦的亂蹦躂,曹操自然就只能另外想辦法。

    猗縣,如今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似乎越發的重要起來。

    猗縣一帶,四周都較為廣闊。

    雖然說運城盆地四周都有山,可是人的視線畢竟是狹窄的,遠山就像是在天邊的背景一般,而眼前的土地,卻似乎是被放大了,成為了曹軍兵卒最大的困難。

    前幾天下的雪,大多數融化了,使得除了官道之外,其餘的地方都是泥濘不堪。

    倒春寒的天氣,不僅是冷,還很潮濕。

    曹軍兵卒身穿鐵甲,手持長矛,步伐沉重。

    起初,隊伍沉默的向前緩緩而行。

    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沉默也被打破了

    對於大多數的曹軍兵卒來說,他們並不清楚周邊的地形地貌,也不知道戰略佈局,他們只是知道走和停,生和死。只不過還是有些小道消息在隊列之中傳遞着,然後成為了眾所周知的秘密。

    曹洪從蒲坂縣撤退,但是孤軍深入,哪有那麼容易,說撤就撤的?

    司馬懿狡猾如狐,幾乎將弓騎兵的長處發揮到了極致。反正就是近戰肉搏一點都別想,放風箏射擊戰術,有便宜就占,有難度就觀望。

    弓騎兵對於步卒的壓制力是非常強的,尤其是在曹洪失去了大部分的輜重糧草,包括箭矢弩矢的情況下。當然,即便是有箭矢和弩矢,步卒想要防禦弓騎兵戰術,也同樣不容易,在大多數時候,只能是被動反擊,而無法主動出擊。

    可是如果結陣進行防禦,失去了糧草輜重的曹洪顯然又拖不起。

    因此到了最後,曹洪撤回來的兵卒之中,很多都負傷,即便是身上沒有傷,精神上也被折磨得夠嗆,畢竟不是誰都有一顆大心臟,可以承受驃騎人馬無微不至的『親切關懷』的

    雖然說曹軍之中,嚴格限制不許兵卒議論這些,可是無法控制在私下裏面的小道消息的蔓延,而且還有人傳言說,就在前幾日,猗縣周邊的曹軍營地就被驃騎軍給揚了

    這又是死了不少的人。

    而現在,他們就是要前往交戰之地猗縣。

    在他們面前,究竟會遇到什麼,真遇到了驃騎軍又要如何處理,誰都不清楚。

    只有一個簡單的命令,『出發』。

    山東慣例麼,有些事情,上頭知道,但是絕對不會讓下層的人同樣也知道的。

    最開始的時候,曹軍兵卒還不清楚自己要去哪裏,可是走了一段之後,多多少少也有人猜測了出來目的地,頓時就有些情緒滋生出來,開始嘰嘰歪歪了。

    這種情況也很正常。

    就算是訓練好的狗,都會有時候鬧脾氣,更何況這些普通的曹軍兵卒?

    誰都不喜歡被欺瞞。

    雖然有時候他們的確對於這種欺瞞無可奈何,但不代表着他們就會沒情緒。

    有情緒了怎麼辦?

    普通的曹軍兵卒都是直腸子,於是就難免開始三三兩兩的嘀咕開了。

    在曹軍兵卒私底下,真是說什麼的都有,但是大多數時間這些曹軍兵卒也就只是在私底下嘀咕而已,真要是說讓他們跳起來造反,亦或是違抗軍令,他們絕大多數都不敢。

    除了在情緒上的不穩定之外,還有身體上的疲憊。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的行程非常的趕

    就像是趕着去投胎一樣,完全得不到什麼休息。

    走了大半天下來,所有人都是又累又冷,筋疲力盡。

    乍暖還寒的倒春寒天氣,顯然不是這些山東兵卒能夠一下子就適應的。

    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疲憊,也就使得原來隊伍裏頭只是傳來小聲發牢騷的聲音,現在也變得越來越多,到了最後,乾脆嗡嗡的響成一片。

    聽到這些曹軍兵卒在底下抱怨,一些什長隊率也多數都是充耳不聞,有時候還會嗯嗯哈哈的附和兩聲。

    這年頭,當兵不就是為了混口飯吃麼?

    他們作為軍校最底層的士官,甚少有往上晉升的空間,那麼這些大頭兵就更加沒有了,混個幾年溫飽,或死在戰場上,或是帶着一身傷殘回家熬幾年再死,至於什麼當將軍

    呵呵。

    在大漢當下的封建王朝之中,又有幾個真是從小兵底層提拔起來的將軍?

    晉升無望,兵卒也就自然變成了老油子。

    統領這一支軍伍的是劉柱。

    一個和劉備一樣的姓氏,卻不敢宣稱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後的劉氏子。

    原因就是劉柱沒劉備那麼厚的臉皮,於是他只是一個部將。

    部將,就是將軍行列之中的大何誰。

    有事的時候部將先上,有坑的時候部將先填,但是論功行賞的時候,部將永遠都站在主將後面。

    劉柱擔任部將已經很長時間了,他擔任過曹洪的部將,曹仁的部將,夏侯惇的部將,現在他是曹操的部將。到了他這個份上,算是部將之中的戰鬥雞,在外人看起來已經很了不起了,但是他自己清楚,他依舊是部將。

    作為部將劉柱的部將的,是一個典型的老兵油子,扈質。憑着當年最早跟着曹操的功勳,也算是從小兵嘍囉,變成了當下的都尉,現在擔任督軍之職。

    曹操對他還算是重用,所以才會派他作為督軍。

    不過,老兵油子麼,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若是在曹操控制的範圍之內,自然曹操的名頭十分好用,周邊不管是大頭將軍還是小頭校尉,都會給他這個督軍幾分面子,勉勉強強聽他使喚,可一旦是離開了曹操大營,那麼他這個督軍還是少招人嫌比較好一些。一路行來,他不發軍令,甚至話都少說,只是從眾而行,不起眼得仿佛是個最底層的小卒一般。


    看到劉柱只是沉默的騎着馬,走在中陣,大半天了都沒有要歇息紮營的意思,前方的兵卒還算好,但是後陣的那些負責要推車,押送輜重的兵卒可就累壞了,罵聲嗡嗡的響着。過了片刻見沒人理會,便是越發的放開了嗓門,指桑罵槐的圖個嘴痛快。

    扈質的一個心腹,跟着他一起投軍的,便是湊到了扈質身邊,『督軍,是不是和劉將軍說說,乾脆就地歇息罷?』

    心腹指了指後方的輜重,『那些傢伙都有些熬不住了這雖說大傢伙兒都是做牛做馬慣了,可不能真就是牛馬了這是拿人當牲口使喚啊俺瞧着這劉將軍也不見得懂怎麼帶得好兵,不知道這丘八們的心思這要是任憑這些大爺們嘰歪下去,軍心不穩是小事,萬一晚上不如勸說劉將軍休息一下如何?再怎樣,都是要吃口熱湯飯,喘一口氣才是』

    扈質瞪了自己心腹一眼,『你也知道,俺這督軍是加銜,其實不過就是個都尉再說了,督軍就是個眼睛耳朵,沒張嘴的!明白麼?老老實實走這一趟,平安就是福分,劉將軍說啥,老實做就是了你他娘的亂出主意,這要是出了岔子,算誰的頭上?氣力就是賊,養養就回來了,還能死得了人?』

    心腹苦笑道:『我的老大爺,就算是賊,也要有得空閒,讓小的們養一養這賊頭啊!』

    心腹湊到了扈質近前,又是低聲說道,『小的可是在後面聽了一耳朵你也回頭看看,聽聽,後面都在嘀咕些啥?這才離營幾天?再這樣下去,軍心真要散了統帥是劉將軍不假,但副手可就是老太爺你啊!真要鬧出大事情來,劉將軍掉腦袋,督軍你就能落個好?到時候板子落下來,真就抗得住?還是早些平復了軍中怨氣省事些再說了,打驃騎還真指望我們上?真不差這麼一兩天!』

    聽聞心腹所言,扈質也是悚然一驚。

    轉頭看了看周邊,又是回頭看了看後陣的那些推着輜重車走的曹軍兵卒,聽着那些恨不得扯開嗓門罵娘的聲音,扈質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琢磨了片刻,扈質也就催着胯下坐騎就往前面趕,一路上多多少少也聽到一些不乾不淨的嘀咕聲,有罵劉柱的,當然也有衝着他這個倒霉副手來的。扈質倒也大度,就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扈質一直趕到了劉柱身邊。

    劉柱依舊是那個沉着臉,悶着頭趕路的模樣,連瞄一眼扈質都欠奉。

    扈質小心翼翼的咳嗽一聲,強笑着招呼一聲:『這個劉將軍?』

    劉柱嗯了一聲,抬頭斜藐看着扈質。

    到了這個地步,扈質也只有硬着頭皮朝下說了:『劉將軍,這個呵呵,這大伙兒趕路兩三天了,實在是累得夠嗆俺們都知道劉將軍一身是膽,身先士卒可是大伙兒實在支撐不住了,是不是可以小小的歇息一下?這猗縣安邑,也不是在天邊,早一天晚一天,也不差是麼?更何況,真要是路上遇到了敵人,這大伙兒精疲力盡的,也是不好辦啊劉將軍以為如何?』

    劉柱聽着,臉皮動都沒動一下,等扈質說完了,才蹦出了幾個字來,『不如何。』

    扈質撓撓頭,苦着臉指着後面嘈雜的後陣輜重隊列方向,『俺可不是要違抗將軍軍令劉將軍使喚到哪裏,俺就跟到哪裏,這沒得說的可是劉將軍,這驃騎敵軍要是真來了,可就能靠着將軍與我兩個人打麼?既然劉將軍現在率領大伙兒,還是多少照應一下軍心,俺這話,已是說得有些過分,不過這帶兵之道,不就是一張一弛麼,萬一鬧得過分,到時候真要是有什麼事情,回了主公那裏,也不好說是不是?』

    劉柱沉默半響,冷笑道:『你還覺得真是靠我們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

    劉柱他說了這麼句話,就沉默了下來,顯然不想要繼續多說。

    扈質瞪大眼看着劉柱,意識到他似乎是疏忽了一些什麼,然後後背脊樑上感覺有些冷汗流下,滑膩蜿蜒,如同小蛇爬過。

    『劉劉將軍你這個話,是什麼咳咳,是什麼意思?』扈質低聲追問道。

    劉柱沉默着。

    扈質卻有些慌了,他覺得似乎觸及到了一個他之前從未想過,或是從未理解過的東西。他有些慌亂的問劉柱,『將軍這,這其中究竟是有何關要?還請賜教』

    說着,扈質就想要下馬給劉柱行禮。

    劉柱拉住了扈質,嘆息了一聲,低聲問道:『扈督軍,汝忠於大漢否?』

    『這這,這是什麼意思?』扈質愕然,『俺當然嗯,當然是忠於大漢!』

    劉柱顯然也沒有什麼心思說扈質的語氣的問題,而是一副憂慮重重的說道:『當年大漢要打匈奴,要用鐵,百姓便是將家中挽馬鐵具都捐了出來』

    『呃?啊?』扈質有些懵。

    後世人可能會覺得家中鐵具算不上什麼,可是在大漢當時生產力條件下,老百姓家中的挽馬和鐵器,基本上就是等同於很貴重的生產生活資料,大體上和後世家庭當中的汽車相當。

    也就是說,當時大漢百姓為了『愛國』,將自家的『汽車』都捐了。

    『再往後,』劉柱說道,『後來光武戰涼雍,也是要百姓捐當時百姓也捐了,不過沒有馬了,只剩下了糧食我記得大概是個三五斛』

    扈質嗯了一聲,似乎是明白了一點什麼。

    三五斛的糧食,在後世人眼裏,也基本上不算什麼。可在大漢當時,三五斛的糧食,基本上可以讓一個家庭吃一個月了,若是緊一些的,說不得還可以吃兩三個月。

    也就是說,為了表示自己的愛國情懷,在東漢初年光武時期,忠君愛國只是剩下了三五斛的價值,換算成後世的錢財麼,大概就是幾千到一萬左右,差不多就是一台果子機罷。

    扈質心中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他覺得劉柱的話還沒有完

    果然,劉柱抬頭,望着天空,緩緩的說道:『現如今據說在豫州之處,又開始要百姓募捐了為了大漢,忠君愛國百姓實在是拗不過,便是捐了一碗粟米了事』

    一碗粟米價值幾何?

    大概就像是後世一瓶水的錢吧。

    『啊?這這是真的?』扈質問道。

    『呵呵。』劉柱冷笑了兩聲,然後又是問扈質,『如何?扈督軍,現在汝忠於大漢否?』

    『這個』扈質也不是傻子,他明白了劉柱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之中蘊含的意思。

    如果將『大漢』換成是『丞相』呢?

    扈質有些不寒而慄。

    在最初砸鍋賣鐵支持曹操的,現在又能砸幾次?

    降級的『忠君愛國』,還能不能算是『忠君愛國』?

    一個號稱以『忠孝』治天下的王朝,為什麼經歷了三四百年之後,這『忠孝』為什麼越是強調,越是出問題?其蘊含的價值,體現出來的格局,為什麼是一路往下降?

    扈質不敢多想,甚至覺得劉柱非常陌生且可怕起來,『劉將軍,你這這』

    劉柱斜了扈質一眼,『這什麼?你以為你真是督軍?真正的「督軍」,在我們身後呵呵,沒錯,那才是真正的「督軍」現在,你還要停下來麼?』

    『啊?!』扈質大驚失色,轉頭看着四周,臉色有些發白,『這劉將軍,這,這這』

    劉柱朝天呼出了一口白煙,然後踢了一下馬腹。

    戰馬踢踢踏踏往前了幾步,和扈質拉開了一點距離。

    難怪劉柱心情不好,一路上來都是陰沉着臉

    現在扈質知道了真實情況之後,心情也頓時就糟糕起來,愣愣在路旁待了半天,等到了其心腹趕上來,低聲問道:『督軍?怎麼樣?』

    『什麼?哦,繼續行軍,不休息』扈質有些呆滯的回答。

    『這怎麼能這樣?莫非這劉將軍連督軍的面子都不給?』心腹還在抱怨不平,『他就不怕我們回去之後給他狠狠的參一本?』

    『哈!』扈質忽然咧嘴苦笑了一下,『參他?哈,那也要能活着回去再說』

    心腹一愣,旋即臉色一變,『督軍,你這是』

    扈質擺擺手,顯然也不想要讓某些消息擴散,否則這軍心真就是說崩壞就崩壞,他便是有幾顆腦袋,都承擔不了這個責任。因此扈質有些乾澀的扭轉了話題,『問你個事』

    心腹點頭說道:『督軍請講。』

    『你你忠於大漢麼?』扈質看着昏暗的天空,有些發愁的問道。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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