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1章意外賀禮(1 / 1)
太興九年,正月初三。
曹操沒想到來的『使者』,並非是關中三輔的官吏,也不是龐統的什麼人,而是西涼三明的段氏段煨,以及一些色目人,甚至這些人都不是為了曹操而來,而是要前往許縣。
聽聞了這個消息,曹操都愣住了。
這消息出乎意料。
老曹同學沒想到斐潛這傢伙,竟然到了現在,還惦記着給天子進貢。
別管這行為是不是作秀,亦或是包含了幾分的真心實意,但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來,就已經勝過大多數的地方諸侯了。別的不說,江東那個孫什麼的又是進貢過幾次?
曹操又是問道:『來了多少人馬?』
從前線奔回的曹修回稟道:『來了三百餘人,半為騎兵,半為步卒,押送車輛一十二,均為進貢天子之物』
曹操點了點頭。
段煨這個人,他是知道的。
不過為什麼段煨會成為了使節?為什麼不派其他人,而是段煨?而且還有一十二輛的器物,都是送天子了一些什麼?
曹操倒不是對於這些器物有了什麼覬覦之心,更不是想要貪墨這些貢品,對於他當下的權柄來說,錢財器物根本都不算是什麼,他只是有些好奇。
曹操皺着眉頭,猜測着斐潛的用意。
如果說是對於曹操本人的出使,曹操自然可以居於中軍帳內,高坐以待,但是這是進貢給天子的,他這麼大大咧咧的擺個架子,就略微有些不妥了。因此他必須換一套正規服飾,去見使者。
於是曹操下令道:『安民且領武衛千人,出營列隊相迎。』
就算是不給斐潛面子,也是要給天子面子。不論斐潛進貢什麼東西,怎麼處理都是天子才能定的,曹操現在怎麼處置,都是僭越,只能迎接。
另外曹操又吩咐道:『公仁去後營,安排接風宴此外後營之地,要規整出一域來,打掃整潔,備好馬料不可懈怠』
曹操大義上是奉了天子令討賊,所以再怎麼樣這杆旗幟都不能半途就給扔了,總不能說在戰爭進行了一半,就咔嚓一巴掌扇自己臉上罷?
曹洪在一旁說道:『何必如此優待,倒是顯得主公膽怯了。』
曹操笑笑,並不回答,起身去更衣了。
不一會換了衣服回來,便是對曹洪說道,『子廉且隨我出迎。』
曹洪嘀咕歸嘀咕,曹操吩咐下來,便是二話不說照做。
聽聞了斐潛有使節來,曹軍營地之中將校兵卒,也是表情不一。有的交頭接耳相互嘀咕,有的則是大大咧咧漠不關心,也有的朝着使節方向咬牙切齒,一時營地內外,眾生各有眾生相。
遠遠的,便是有兩桿旗幟高高挑起,徐徐而來。
一杆高一些的,上有纛尾,有大字在旗幟之上:『大漢西域羈縻朝使』。
另外一杆則是低了一截,上面寫着,『大漢安南將軍闅鄉侯段』。
高的表示何處的使者,低的表示使節身份。
曹操目光在『西域』二字上停留了片刻,便是一笑,旋即正了正衣冠,站在正中間。
對面的一行人也漸漸的近了,旋即在二百步的時候停了下來,勒住戰馬。前軍往兩側分開,高低旗幟緩緩移動,露出了段煨的身影。
段煨翻身下馬,然後一路走到了曹操面前,拱手以禮:『拜見丞相。』
曹操上前,虛虛扶起,『免禮免禮!忠明別來無恙乎?』
曹操抓住了段煨的手臂,上下打量着,笑着說道:『昔日於河洛,便見忠明風采,十分傾心,奈何忠明意在山水,不願案牘勞神,便是一別經年,每每思之,不由扼腕而嘆!今日重逢,見忠明風采不減當年,操心甚慰!與忠明相比,如今操卻顯得蒼老甚多!哈哈哈哈,不免令人感慨這歲月悠悠,光陰如梭啊!』
郭嘉跟在曹操身後,自是將曹操此言聽得一清二楚,頓時嘴角略有些抽搐,似笑非笑的連忙彎下腰去。
段煨本不是什麼言辭犀利之人,被曹操如此一說,也不知道要如何以應,只是苦笑。
曹操也沒有得寸進尺,便是哈哈笑着,又向段煨引見了眾將,帶着段煨進了中軍大帳。
曹操請段煨上座。
段煨哪裏肯,兩人假模假樣的謙讓了一番,方是分了主客而坐。
其餘眾人這才紛紛各自落座,陪坐於下。
繁瑣麼?
繁瑣。
虛偽麼?
虛偽。
可是人類就是如此,以繁瑣體現尊卑,以虛偽遮蔽醜陋。
屢戰屢敗,罪不可赦,屢敗屢戰,勇氣可嘉。
女學生白天在學校上課,晚上到會所出台是自甘墮落道德敗壞,小姐姐晚上在會所勞作,白天到學校上課是有上進心值得褒獎
曹操和斐潛雙方在打生打死,可當下卻像是看不見潼關大河之處的血跡斑斑,屍橫處處一樣,還可以接見使節,坐下來敘舊。
曹操笑眯眯的,『忠明一路多有辛苦』
段煨苦笑着,『丞相,在下乃是粗人有什麼便是直接問就好』
曹操微微停頓了一下,點了點頭,『也好且不知忠明是從何而來,又是欲奉何物於天子?』
『回稟丞相,煨自西涼而來是這麼一回事』
段煨將斐潛是怎麼到了西涼,又是怎麼在酒泉設宴,然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一一說了,然後雙手一拍,『就是如此煨並無別意,唯命而已。』
簡單來說,段煨就是表示自己就是聽從斐潛命令,沒想要和曹操搞什麼大小飛機。
曹操聽聞了段煨說的這些話之後,便是和郭嘉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沉吟不語。
西涼埋伏的暗樁,就這麼被斐潛所解決了?
而且段煨從西涼而來,就說明斐潛也會很快抵達關中了
這是斐潛的警告?
亦或是什麼其他的含義?
一時之間,中軍大帳內鴉雀無聲,似乎每一個人的呼吸都沉重了許多。
段煨告罪一聲,然後起身,親自走到了大帳,從侍從手中取了一個錦盒,雙手捧着,步履有些沉重的走到了曹操桌案之前,將錦盒放到了桌案上,掀開了盒蓋,露出裏面一卷錦書。
『丞相』段煨輕聲說道,就像是害怕驚醒了在錦盒之中沉睡的某些東西一樣,『這就是西域鄯善之國約』
曹操深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將鄯善國約從錦盒裏面拿了出來,緩緩的展開,『大漢帝國』四個墨字映入眼帘,就像是四根鋼針瞬間刺入了曹操的眼眸,讓曹操的臉都不由得一繃,渾身一抖。
『大漢帝國』曹操誦讀着,喟嘆着,詢問着,『忠明,這「帝國」二字,究竟何意?』
段煨搖了搖頭,『驃騎未曾言明。』
『帝國』一詞,並非是西洋專屬,更不是舶來品,而是在隋朝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只不過後世某些人老是腿軟,覺得什麼都是洋人的東西
斐潛只不過讓這二字提前一點出現而已。
而且在帝國之上,華夏概念之中還有皇國之稱。
『鄯善王國大漢帝國』曹操眯着眼,略顯得有些貪婪的看着錦書上的墨字,似乎要將那些文字一個個的剝下來,吞入腹中一般,『噢刻碑分立大漢帝國西海城外前鄯善國定陶王城外後鄯善國扜泥城外以昭信守立碑啊這是立碑啊』
西域。
黃沙。
旌旗如血。
曹操似乎看見了在鄯善城頭之上傲然而立的兵卒,也看見了在鄯善皇宮之內反而跪在了鄯善國的寶座之下的鄯善之王。
驃騎
真的是做成了?
一時之間,曹操不敢信。
可是偏偏他的內心又渴望相信,就像是他自己也分出了一部分的靈魂,跟着大漢的旗幟,插在了鄯善王城之上,傲然的看着在鄯善王城之中的那些西域之人一樣。
曹操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然後他很快的控制了這種戰慄,緩緩的將錦書合攏,輕輕的放回錦盒之中。
『鄯善國,一分為二』曹操向眾人大體上敘說了一下國約上所寫的內容。
國約是給天子的,曹操他作為丞相,自然可以看得,但是並不代表所有人都可以拿着看。
曹操可以看,但是他也不能將其扣押,或是損毀。
大帳之內眾人不免各有心思,或是沉吟,或是交頭接耳,一時就像是曹操的內心一般,難以平靜。
這是一個全新的模式,一個從未在大漢三四百年的歷史當中出現過的國書。
大漢原本對外的策略是『羈縻』,而這種『羈縻』幾乎沒有什麼強制性,也沒有什麼效益。
而從大漢之後的封建王朝,也繼承了這種『羈縻』的模式,講究一個『厚往薄來』,以至於不管是中亞還是西亞,甚至更遙遠的地方,都知道在東方有一個神奇的土地,人傻錢多,黃金遍地。
這種習慣甚至深深的鐫刻到了後世的華夏思想當中,對待外人親善,對待家人苛刻,似乎也成為了許多家庭無法解決的頑疾
而現在,斐潛展示了另外的一種模式。
鄯善條約。
一份讓大漢人看了,覺得如鯁在喉,卻又不知道應該說一些什麼的條約。
曹操撫摸着錦書,然後猜想着,或者說他肯定,當這一份國約抵達許縣的時候,將會掀起如何的一場波瀾。
這驃騎
呵呵,哈哈。
半響之後,曹操問道,『驃騎還說了些什麼?』
段煨搖頭,『並無他言。只是說供奉西域之物以獻天子,另有些色目人隨行,備天子詢大秦之風土。』
『色目人』曹操點了點頭。
段煨看了眼曹操,『丞相可要招其進前?』
曹操擺手,『不必了』
曹操嘆息了一聲。
有這一份國約,就已經足夠說明一些事情了。他又不是三歲孩子,從沒有見過胡人色目人,而且曹操的關注重點也不是在這些色目人身上,而是在另外的方面上。
在曹操的腦海之中,那昔日於河洛雒陽的青澀年輕人的形象,在慢慢的在淡去,留下的便是斐潛那睿智且深不可測的眼眸,似乎在看着他,也在看着這一方的天地。
『丞相丞相』
曹操回過神來,見段煨在一旁有些揣揣的模樣,便是恍然笑道:『忠明遠來辛苦,且先洗漱一二,某晚間設宴以待』
段煨便是忙不迭的起身,致謝,然後像是火燒屁股一般的離開了。
段煨離開了,中軍大帳之中的眾人卻依舊坐着。
沉默着。
在這一刻,感覺就像是在中軍大帳之中忽然出現一個巨大的,透明的石頭,不可能存在於世間,偏偏又是梗在了眾人之中,讓所有人能看見其他的人,又被隔絕在了各自的角落裏面。
『驃騎移師西涼乎?』
曹操緩緩的說道,似乎是在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對所有人說。
這個消息,顯然很重要。
段煨一路而來,走得不算快,但也不算慢。雖然段煨自己說他離開的時候驃騎還在西涼,但是他也不清楚驃騎究竟會在西涼待多久,那麼斐潛就有可能隨時都會出現在關中三輔。
人的名樹的影,曹操說出『驃騎』二字的時候,大帳之內似乎沒有了其他的聲音。
『驃騎戰西域,然西域之事,並非一日可定!』郭嘉緩緩的說道,『西域之亂,有西域邦國久不服於中原之逆,亦有呂氏西涼諸兵遠離鄉土怨恨不平之情,山川大漠,玉門內外,驃騎可平鄯善一國,難定西域之全境。』
曹操眯着眼,『故而』
郭嘉的聲音平穩,也像是攪動了原本中軍大帳之內的空氣,讓這壓在眾人頭頂上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起來,『故而驃騎急歸,非西域事定,乃關中事急也!』
眾人精神頓時振奮了起來。
曹操大笑道:『如此說來,驃騎倒也辛苦,急驅千里,轉戰西域,旋即而歸啊』
曹洪沉聲說道:『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
曹操沒有繼續說些什麼,撫掌說道:『既是貢獻天子之物,我等自無強留之理。今日便是招待一二,明日便送其東去就是!公仁!』
董昭上前,『臣在。』
『招待段忠明之事,就交給你了。』曹操吩咐道。
董昭拱手領命。
當然,招待之外,也是需要交待一些事項的,這些事情當然不用曹操細說什麼,董昭心知肚明,而且就算是董昭遺漏了一些什麼,荀彧也會做出補充。
曹操又是轉頭對曹洪曹修等軍將說道:『軍中兵卒,調配安撫,整頓歸心之事,就交給你們了準備好作戰這一次開戰,便定乾坤』
曹洪曹修昂首領命。
命令一項項的分派下去,眾人也是陸續離開,曹操才站起身來,一邊往前走,一邊對一旁的郭嘉說道:『奉孝啊這驃騎此舉究竟何意?又是到了何處?』
方才於眾人之前,當然不能說一些氣餒之言。
可是誰都清楚,段煨前來所帶來的影響,遠遠的超出所謂的什麼天子進貢使節的範圍。斐潛就像是一把尖刀,犀利無比的破開了西域的一團亂麻,轉眼又是迴旋到了曹操眼皮之下。
還未觸及,便是體寒。
郭嘉低聲說道,『昔日魏與趙攻,韓告急於齊。齊使田忌將而往。直走大梁,魏將龐涓聞之,去韓而歸。齊軍既已過而西矣。孫子謂田忌曰,彼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里而趣利者軍半至。驃騎領軍多年,又通曉六韜,豈有不知此理者?故臣以為,驃騎當以徐而進,以段氏為懾,加之龐士元昨日策謀,實則欲行緩兵是也。』
曹操回頭看了郭嘉一眼。
郭嘉緩緩點頭。
曹操也點了點頭,然後重新轉過頭去。
兩個人似乎有一種旁人無法察覺的默契,亦或是已經做好了某一些的謀略
郭嘉聲音低沉,『更何況,若驃騎真是急驅而至豈不是更好?』
曹操點頭。
這倒是沒有錯。
曹軍這些時間,雖然對於潼關有展開一些進攻,但是並沒有使出全力,也就是說,曹軍當下雖說是進攻方,但是如果斐潛真的不顧兵卒體力馬力消耗,從西涼急進到關中來,相比較之下,曹軍反而成為了以逸待勞的一方。
而在城牆上的攻防戰,並不能展現出騎兵的優勢,這些疲憊的兵卒就算是加入了潼關的防禦,也不見得能有多少的恢復,說不得反而會導致防守水準的下降。
如果說真的因為驃騎來了,潼關難以攻克,也是有其他應對措施
『如此』曹操沉吟說道,『便是要急攻了』
『主公英明。』郭嘉拱手以應。
曹操迎着獵獵寒風,振袖而道,『那就戰罷!』
大漢旌旗迎風舒展。
曹操仰頭而望。
在他身後,郭嘉靜靜矗立。
鷹鳴長空,雲聚雲散。
大河蒼茫如故,宛如在迎着凌冽寒風的枯枝,而圍繞陪着曹操中軍大帳,曹軍營地當中的一處處的帳篷,就像是在這枯枝上的一朵朵的梅花,在寒冬裏面綻開。
那些在營地之內行走的兵卒,各司其職在做着各自的事項,刀槍盔甲上的寒光,就像是這些梅花上的露珠,閃爍着點點的華光。
『天下蒼茫,需知非僅驃騎一人,方可稱英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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