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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8章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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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生是好人,還是壞人?

    很顯然,單純的好壞,可以對於某一個個體的某一個時間段內的某些事情進行標註,但是無法對於整個人的一生做定義,只能說是好壞各佔多少,是好多一些,還是壞多一點。

    那麼牽扯到一整個的階層,其中的好壞就更複雜了。

    當一名儒生會在寒冬脫下自己的鞋子,給貧窮卻願意上進的孩子赤裸的雙腳穿上,自己卻光腳踩在了泥地上的時候,這個儒生是好是壞?

    那麼當這個儒生跳着腳罵驃騎無法無天,目無君主,甚至開始串聯要推翻斐潛的不符合禮法的政治集合體的時候,這個儒生是好是壞?

    所以,好壞是由立場所決定的。

    道理,規矩,法律,制度,也同樣是如此。

    利於當下統治的律法,未必會利於未來。

    漢武帝推崇儒家,但是絕對沒想到到了如今儒家卻變成了纏繞在大漢樹身上的藤蔓,相生相剋,既有共生的關係,也存在寄生的模式。就像是一千個人裏面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儒生之中,有良善為民者,也有欺世盜名之輩。

    有些人可以從四書五經裏面讀出做人的道理,有些人卻只能剩下了執拗,有些人方正,有些人圓滑,有些人狂妄,有些人謙遜,但不管是怎樣的人,通過讀四書五經這樣的儀式,這些人似乎勾連成為了一個整體。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或許就是從讀書的痛苦之中而來,然後這種相惜甚至有時候會超越了國家和法律。

    徐揖和龐淯就是如此。

    邯鄲商也是一樣。

    西涼中類似像龐淯這樣的讀過經書,並且年少時還在太學當中讀過書的,幾乎是鳳毛麟角一般。

    以及西涼的另類,張氏一族。

    這些人都是儒生。

    邯鄲商走了。

    在夜色掩護之下,像是一個老鼠一樣,溜着邊,走了。

    『國之將亡,妖孽橫生啊』

    徐揖感慨萬千。

    徐揖在某種程度上,是將龐淯視為『自己人』的,畢竟主簿這個位置,不是親信之人,斷然是不能任之的。

    徐揖所言『妖孽』是誰?

    或許是說邯鄲商,但是龐淯覺得,應該是指斐潛更多一些。

    龐淯坐在一旁,默然以應。

    龐淯雖說是酒泉大戶,但是他是『異類』,他不喜歡拿槍舞棒,他喜歡是山東的經書,講究忠孝仁義。

    徐揖並不是所謂傳統意義上的惡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善人。他到了酒泉,一沒有貪贓枉法,二沒有橫徵暴斂,三鼓勵水利農桑,可以說在職務上,徐揖是一個合格的太守,或許唯一不合格的地方,就是他不認同斐潛。

    就像是大多數的山東士族子弟一樣,認為斐潛這個也不好,那個也不對,最重要的是斐潛背經叛道!

    儒家的道!

    斐潛建了青龍寺,背叛了原本的經義!

    因此徐揖雖然身在酒泉,但是心在山東,他服從的是天子令,而不是驃騎法!

    龐淯則是在酒泉之中,徐揖找到的志同道合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們兩個人有相同的『價值觀』,都是大漢所推崇的傳統的價值觀,『忠孝仁義』。

    『汝觀驃騎如何?』徐揖問道。

    龐淯遲疑了一下,『驃騎便如其名,深不可測』

    一開始的時候,龐淯以為斐潛是來展現武力的,並且藉此來降服涼州大戶,讓徐揖等山東而來的官吏不管是重新站隊也好,還是表示忠心也罷,反正是要來一套順生逆亡的套餐的,就連要在酒泉舉辦宴會,也是鴻門宴的意思,可是隨着到來的人數增多,龐淯又感覺不像是鴻門,而像是盟約。

    因為來的人當中,不僅有漢人大姓,也有羌人胡人的大頭目。

    斐潛來者不拒。

    然後又來者皆拒。

    除了一開始的時候,殺了宋建而且宋建也不是斐潛所殺,是楊阜乾的。同時,宋建自建朝堂這一件事情,就算是在酒泉,龐淯碰見了,也是一樣要討伐的,所以這並不算是什麼太兇殘的事情。

    於是龐淯就認為斐潛是想要徵募涼州兵勇,去對抗曹操的進攻,但是又很快的再次陷入了懷疑之中,斐潛竟然沒有欣然接納,或者說是『拒絕』了某些人的報效!

    據說段煨似乎有這個意思,但是斐潛拒絕了!

    在唾罵段煨甘為鷹犬的時候,徐揖和龐淯便是越發的疑惑。

    而那些聞訊而來的零散部落,亦或是想要投軍的涼州人士,斐潛竟然並不是直接編入兵伍,而是派人送往張掖,並且在張掖集結,然後去陰山,或是去隴右集中訓練,通過訓練考核之後,方可入軍

    對於那些不願意參加訓練的,斐潛就給了錢糧打發了,並不接納。

    還要訓練?等訓練出來,曹操這仗都打完了吧?

    這是斐潛失心瘋了,還是太有自信,以至於自傲了?

    龐淯看不懂,但是他不認為斐潛是瘋了。

    『深不可測是啊,深不可測』徐揖咳嗽了兩聲,啞聲說道,『此子乃梟雄也昔日,咳咳,昔日漢室中微,國統三絕,而有奸惹橫生,以成篡盜之禍。或天時也,或人致也。今復漢危也,亦有妖孽滋生!登其高位,必有竊心,初或忠貌,久必恣睢!如此窮凶之輩,當扼其為成之時,斷不可令其流毒於華夏咳咳咳』

    龐淯皺眉說道:『徐使君,這或不至於如此罷?』

    『咳咳「是以四海之內,囂然喪其樂生之心,中外憤怨,遠近俱發,城池不守,支體分裂,遂令天下城邑為虛,丘壠發掘,害遍生民,辜及朽骨,自書傳所載亂臣賊子無道之人,考其禍敗,未有如莽之甚者也!」』徐揖臉上浮現出了一些病態的亢奮,一口氣念誦了一長串的話語,然後瞪着龐淯說道,『昔日之王莽,就是今日之驃騎!莫非真要等到了那一日,方知其所害不成?!』

    龐淯:『』

    這麼說似乎有些過分,但是龐淯又沒有理由去辯解,或是拍胸脯表示斐潛不是王莽第二

    萬一呢?

    就像是槓精所言,寫這麼多字,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水字數的嫌疑?或者像是拳師叱責,就算手機裏面沒有拍的照片,就能證明心裏面是乾淨的麼,難道就沒有半點淫穢的想法?

    『驃騎或是忠義於漢』龐淯嘆了口氣,想要說一些什麼,卻在徐揖仿佛是吃人一般的眼神當中停頓了下來,吞下了後半句話。

    『忠義?』徐揖冷笑道,『豈有殺人者反為忠義之輩耶?就不論宦官大戶死傷,就說無辜平民百姓也是傷亡不知凡幾!驃騎自北地而起,先是屠戮無辜降虜,坑殺於平陽之處!又虐驅胡人為奴,開山挖礦死傷無算!更有驅逐遊俠,不分良莠破門滅戶!此等之事,哪一樁不是驃騎所為,且問可有半分忠義,絲毫仁德?』

    『昔日蔡中郎橫死,若心中有半分忠義之念尊師之道,自當丁憂三載!』徐揖憤怒的說道,『然驃騎何為之?纏綿權勢,貪圖富貴!此等之人,汝還說其忠義!』

    徐揖不管蔡邕死了之後,斐潛究竟有沒有悲傷,但問有沒有做出這些代表悲傷忠義的行為給旁人看!

    就像是大漢厚葬風俗,不管死人能不能知道,但是活人要看到要吃到!

    否則自然是不忠不孝!

    至於內心當中是真悲傷還是假傷心,儒家並不管這個,管的是表面上的禮要全,要做到位。就像是後世越南,只要平均值好看就可以了,至於貧窮和富裕的差距,並不是其執政的重點。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徐揖也沒有說錯。

    斐潛殺了很多人。

    而且很多時候,是斐潛在單方面的殺人。

    白波的『無辜』降兵,都已經投降了,放下屠刀了,竟然還被斐潛坑殺了!這還有沒有一點人性?!這就說明了斐潛是一個欺善怕惡,只會對着強權點頭哈腰,卻對於平民百姓兇殘無比的奸妄小人!

    如此種種,難道不是斐潛的罪行麼?

    如今被天子詔令緝拿懲處,又有什麼冤屈可言?

    龐淯只能是沉默。

    『陰陽三合,何本所化?圜則九重,孰營度之?惟茲何功,孰咳咳咳咳』徐揖似乎還想要發出一些感慨,但是奈何才呼出了一口怨氣,便是引動了氣管,頓時咳嗽起來,半天不能停息。

    徐揖的病麼,是慢性病,支氣管炎。這種病,很常見,或許是小時候長時間的感冒,或許是一次過敏原的大量入侵,沒有得到良好的治療,就形成了陳舊的病灶。西北的氣候較為乾燥且寒冷,這種氣候會加重氣管炎的病痛,尤其是從溫暖的山東來的人,更加容易在秋冬犯病。

    不過這種慢性支氣管炎,又會在春天溫暖的氣候下得以好轉,大多數時候只是使人虛弱,不會立刻導致死亡,也甚少人與人之間的傳染,與肺癆不同。

    就像是大漢。

    大漢不僅是支氣管炎,而且其他地方也發炎,擁堵的血管,橫生的腫瘤,幾乎沒有一塊是好地方。

    徐揖懷着崇高的理想而來,卻發現自己是一腳踩進了爛泥潭。他覺得涼州人野蠻,無法無天,他覺得山東人充滿了智慧,懂得分寸,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會這樣,所以他一直認為他自己就是屈子在世,滿腹的才華卻不能得以伸展

    當然,在這委屈之中,未必沒有斐潛的一份『功勞』。

    斐潛雖說沒有對這些早期朝堂派遣的官吏進行直接的罷免,但是對於這些人也大多數是冷處理的,同時斐潛通過賈詡,從關中一路往西,以新的官吏架構進行滲透和更替,也使得這些朝廷舊有的官吏難免會有恐懼感。

    大時代的浪潮當中,有人想要混一塊木頭或是一塊高地,不至於被拍在浪花之下,也有人想要奮臂擊槳,與浪潮抗爭。

    『龐主簿可是記得當年所讀聖賢之書?』徐揖止住了咳嗽之後,盯着龐淯追問道。

    龐淯點頭說道,『這是自然。』

    『那麼何為聖賢之道?何為天地倫常?』徐揖聲音嘶啞,『天子既有詔,理應如何?詔而不遵,又與董賊何異?朝堂法度何存,天地倫常何在?驃騎言稱秩序,其行何有忠義?大漢秩序,乃天下人之律法,非驃騎一人咳咳咳』

    說到了激動之處,徐揖又是一陣猛咳。

    龐淯嘆息一聲,勸說徐揖要保重身體,而徐揖只是搖手,然後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在傳統的大漢道德觀念裏面,斐潛當下割據東西,已經是僭越之舉了,但是多少還能說是有天子首肯,有明確封文,所以這些山東官吏,或是有着傳統忠義理念的人也不好說一些什麼,天子都認了,他們能說啥?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曹操表示他有天子詔,以除賊逆!

    這玩意就像是歷史上劉大耳的衣冠詔一樣,有人認賬,有人不認賬。

    認賬有認賬的道理,不認賬有不認賬的說辭,就像是古代文人最喜歡勸婊子從良,但是同樣喜歡逼良為娼。

    『也罷』徐揖緩過一口氣來之後,對着龐淯說道,『煩勞主簿去請黃氏黃大郎前來』

    龐淯愣了一下,『黃大郎?』

    徐揖之前和黃大郎,也就是酒泉黃氏的黃昂之間關係並不融洽,甚至可以說是水火不容。因為很簡單,徐揖要求黃大戶要繳納更多的賦稅,而黃大戶一方面隱匿人口表示自己很弱小很無辜,另一方面則是怒斥徐揖無理取鬧。

    酒泉大戶,不僅僅是龐淯一人。

    黃昂甚至比龐淯還要更加的『狗大戶』一些。

    『對。黃大郎,』徐揖點了點頭,『如今驃騎設宴就在當下無論如何也是要有個章程請其過來相商一二罷』

    龐淯覺得這也確實是應該如此,便是點頭應下,然後起身前去邀請黃昂前來。

    看着龐淯走了,徐揖拍了拍手,『去請伯陽來』

    楊豐很快就來了,拱手而禮。

    楊豐是一名遊俠,頗有武藝,常為人報仇解怨,因此也有些名號,被人傳唱為『東市相斫楊阿若,西市相斫楊阿若。』

    『伯陽』徐揖起身,不由分說便是朝着楊豐大禮參拜,『且受徐某一拜!』

    楊豐嚇了一跳,連忙避開,上前攙扶徐揖,『使君切莫如此!折煞小人了!』

    徐揖緊緊的抓住楊豐的手,面露懇請之色,『伯陽啊某素知汝有鴻雁之志,心懷忠勇,奈何於此地蹉跎,實乃揖之過也今國難當頭,奸臣當道,揖欲行非常之法,踐忠義之道,不知伯陽可願助某一臂之力?』

    楊豐肅容拱手,『使君可是欲某於取驃騎之首級?』

    『啊?』這回輪到了徐揖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徐揖就打消了這個想法。

    如果斐潛在酒泉城內,藉助房屋樓台的掩護,說不得還能找到點機會,而斐潛當下是在軍中大營之中,周邊都是直屬護衛,連爬進一隻螞蟻都要經過審核,還想着混進去刺殺?

    即便是真有這個可能性,徐揖也不會做。

    因為徐揖是要挑起斐潛和西涼大戶之間的爭鬥,而不是搭上其他的山東官吏性命。

    雖然他知道,他這麼做定然會死,可是他已經想好了,等到明天他將一盆屎潑在斐潛身上,就是死而無憾了!

    『非也』徐揖握住楊豐的手臂,『某豈能讓伯陽輕身涉險,行此萬中無一之舉?某是想要煩勞伯陽斬殺了黃氏子黃氏子為禍百姓久矣,如今又欲投驃騎,若是不將其除之,恐百姓再無伸冤之日!某已經令人邀其來此,伯陽可伏於側,待某號令,便斬其首級!天道蒼蒼,豈可容惡人猖狂乎?!某便憑着印綬不要,也要誅殺了此獠,為酒泉父老鄉親除惡!屆時若驃騎怪罪下來,某自當引罪,不使伯陽牽連!某原本就命不久矣,這七尺殘軀,舍之何妨!』

    面對楊豐的時候,徐揖說是黃氏大戶為非作歹,投靠了斐潛想要繼續為虎作倀

    徐揖說謊了麼?

    沒有。

    黃氏大戶確實是為非作歹。

    河西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無政府狀態,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沒有幾個西涼大戶敢說自己的手裏面是完全乾淨的。所以徐揖說得沒有錯,但是他並沒有說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然後為什麼之前都不處理,偏偏現在又是義憤填膺的要為民除害

    徐揖猜測到了斐潛想要什麼。

    斐潛在用緩策,想要讓河西走廊的局勢穩定下來,那麼徐揖就要反其道而行之!

    只要挑起了斐潛和河西大戶之間的仇恨,那麼斐潛在西涼的一切謀劃都將落空!

    徐揖將在明天,親手將人頭送到斐潛面前!

    然後表示是奉了驃騎之令,斬殺酒泉大戶!

    這就是釜底抽薪!

    『使君!』楊豐自然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他還真認為徐揖是在為了百姓而憂心,頓時熱淚盈眶,『小人自當遵令!小人願為使君驅使,斬除民害!』

    徐揖也是同樣淚眼婆娑,『伯陽果誠為忠義之士也!』

    兩個人執手相握在一起,卻沒有注意在院落之中有一名僕從悄無聲息的從陰影之下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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