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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5章獨一無貳長安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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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漢驃騎將軍府。

    有人的地方就有事,有事的地方就有麻煩。

    為了解決這樣的麻煩,有的人試圖講理,有人使用暴力,甚至有人發動戰爭。

    『你問的這個問題』斐潛笑着對斐蓁說道,『泰西厲害還是我們厲害,就像是在問,刀厲害,還是槍厲害,亦或是弓箭才厲害一樣』

    斐蓁眨巴着眼,『父親大人,這麼說來,所謂泰西之學就是刀槍弓箭而已?』

    深夜之中的大漢驃騎將軍府,在星光和燭火之間搖盪。

    『喏,你看!』斐潛指了指被風吹起的布幔,『有風自遠方來你說着這風,究竟是願意來此,還是不願意來此?』

    斐蓁眉頭越皺越緊,看着斐潛,忍着掀桌的衝動。

    在廳堂之外,那些僕從和下人,早就喝令退下,周邊一片寧靜,只有偶爾的風聲從房頂屋檐之處呼嘯而過。

    『父親大人,我不太明白。』斐蓁老實認慫。

    面對斐蓁,斐潛並沒有選擇說什麼等你長大之類的話語,而是儘可能的調動起他的興趣,並且讓他自行思考,去尋找答案。

    『你覺得天子,真的是天之子麼?』斐潛緩緩的說了一個顯得極為『大逆不道』的話題。

    『不是!』斐蓁也回答得乾脆利落,『若是真的天之子,現在天下就沒有那麼多事!』

    『呵呵那麼第二個問題,』斐潛豎起了第二根手指頭,『既然不是,為什麼那麼多人都相信呢?』

    『自然是』斐蓁說了一般,忽然瞪眼了眼,『父親大人,你的意思是該不會是忽悠,呃,不是,是騙嗯,那個啥』

    『不管是騙還是什麼那是另外的問題,你先要搞清楚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斐潛沒直接回答斐蓁的反問,而是繼續追問道,『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那麼為什麼一代代的他們,都這麼做?』

    看着斐蓁越發皺起來的臉,斐潛豎立起了第三根手指頭,『第三個問題,才是為什麼我要引進泰西之學』

    (σ`д′)σ

    長安西城着名食樓醉仙樓。

    後面,拐角旁邊上,有一家極不起眼的湯餅鋪子。

    有錢人選擇醉仙樓,但是也有不少人選擇這裏。

    大概就像是後世對於普通人來說,最為知名的不是什麼某而頓,也不是什麼某騎淋,而是某縣大酒店一樣。

    湯餅鋪子的深處,坐席上坐着兩個人,其中那個矮胖中年男人不停擦着額頭上的汗,看來不知道是因為鋪子裏面的不通風使得有些悶熱,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使得他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些外地的口音。

    『你是商賈麼,這天氣走商也不是只有你一個,該做的事情總是要做嘛,順便幫着做做傳幾句話又有什麼問題呢?就只是傳話,有沒有什麼實物的東西,你怕什麼?』坐在矮胖男子對面的文士不滿的說道,目光銳利的盯着中年男子。

    『這些時間,在外面抓了多少?你還找我?』中年男子不停地擦着額頭上滾滾的汗珠,『長安有聞司的名頭,據說都能治夜哭!你讓我傳話,到時候要是被發現了,可能不至於死,但是被列為不受歡迎的人,我還怎麼回來?』

    『事情很重要,早一天傳過去,總比晚一天好。』文士說道,『到了為國盡忠的時候了,你可別退縮你知道後果的』

    矮胖男子瞪圓了眼。

    文士一點都不退讓的和他相互瞪着。

    『好吧』矮胖男子又是擦了擦汗,『究竟是什麼話?』

    『青龍寺的事情』

    還沒等文士說完,矮胖中年男子不由得打斷了文士的話,『青龍寺?青龍寺的事情為什麼不找個學子?不是更清楚,更方便麼?』

    『不。找一個學子才更反常。』文士搖頭說道,『一個到了青龍寺,然後急急往東走,難不成又說是家裏出事了?而且聽聞年底要大考冬,春,夏,連考三季,誰捨得走?』

    『不是難道我捨得啊?』中年男子嘟囔着。

    『你是商人,商人不就應該是這樣麼?』文士說道,『你有真實可靠的身份現在也只有真實的身份,才不會引起懷疑放心,就只是傳話,只要你把話都記好了,傳回去,什麼危險都沒有』

    見中年男子有些意動,文士又補充說道,『有聞司雖說兇殘,但又不是蠻橫無理的,他們不會平白無故的抓捕和通緝的只要你不犯蠢』

    中年男子扯了扯嘴角,心中想着,萬一呢?那又該怎麼辦?

    『沒問題吧?』文士看着中年男子,說道,『如果沒問題,就仔細聽好,做好若是長安城中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事情,你告訴我,我來辦。』

    中年男子支支吾吾的說道,『您知道我在茂陵有個鋪子』

    文士輕輕拍了一下桌案,表現的格外豪氣干雲,說道:『放心,我給你看着!等你回來一片瓦都少不了!』

    『呵呵』中年男子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主要是新贖買了個相好我這一走,萬一不守婦道還請』

    『看住她?』

    『不,賣了她』

    (╯︵╰)

    在更為陰暗的角落裏面。

    窸窸窣窣的聲音更加的微小且猥瑣。

    『泰西啊』

    『這要是傳到了山東之處,怕是又會引起一番震盪』

    『可不是麼?對了,驃騎這麼搞,是真想要廢了今文經啊』

    『哎,那要怎麼辦啊?』

    『我倒是有些主意就是不知道』

    『別管那些了,現在火燒眉毛了,什麼都好,都好!快說說看』

    『那我可就真說了啊這驃騎不是說泰西有士麼?我們乾脆就順水推舟說驃騎準備全盤否決華夏之士,要泰西之文,泰西之人來頂替華夏之學,之人』

    『(⊙o⊙)…驃騎什麼時候說過?』

    『嘖,我這不是說麼你怎麼不懂啊?』

    『哦你繼續,繼續』

    『我們就說驃騎有私心了,不要忠義了,只求利益了,不再為華夏長遠規劃而謀了,就是為了鼓吹泰西之學而已』

    『妙啊不過,若是這樣說,萬一被有聞司』

    『嗨,怕什麼?我們又不直接說驃騎的不是,我們就跟着一起說泰西好啊,有聞司能把我們怎麼樣?不是說泰西也有名士麼?那麼我們就說泰西強啊,泰西從古至今都是極好啊,泰西什麼東西都很妙啊這樣一來,必然有人會反感了對不對,到時候他們去鬧,我們只需要輕輕一推』

    『哦哈哈哈哈,妙啊,兄弟大才,大才!』

    (●′?`●)?

    大漠並不是所有地方都是一片荒涼。

    在凜烈冬風未至之時,大部分地面上都覆蓋着如氈般的青草,只是當下白雪皚皚,便是多少顯出幾分肅殺的味道。

    馬蹄聲聲,呼嘯而至,將白雪激揚得四散亂飛,伴隨着尖銳的叫聲和沉重的呼吸,越來越多的戰馬出現在山崗之上,然後呼嘯而下。

    這是西遷的丁零人騎兵,正在護送着部落西遷。

    千餘丁零人的騎兵揮舞着彎刀,呼喝着奇怪的聲音,瞬間將一處正在避風躲雪的小部落團團圍住。

    帳篷被砍開,身上的皮袍被砍開,堆放的草料包被砍開,珍藏着的茶葉和鹽包被砍開


    鮮血橫溢,血腥味四散。

    小部落裏面的人紛紛倒下,死去。他們的身軀重重的摔落在地面上,倒在血泊之中。

    小孩在嚎哭,婦女在尖叫。

    丁零人則是在狂笑。

    丁零人的騎兵興奮地呼喊着,把小部落之中的所有男人都殺死之後,開始將那些婦孺像是扔草料包一樣扔上了車,將他們能找到的所有糧食和貨物都或是搬到了馬屁股上,或是抗到了輜重車上,然後大呼小叫着向西而去。

    只留下一片狼藉。

    殺光,搶光,順帶放一把火燒光。

    就像是餓狗跳上了宴席,不光是吃,還打包,順便拉了一坨屎留在席面上,後面來的誰也別想撈到半點好

    這就是丁零,這就是荒漠之中胡人的生存法則。

    冬天,就只有這麼多食物,你吃了,我就要餓肚皮,怎麼辦?

    失去了王庭的丁零人,一路遷徙而來,根本帶不了充足的食物和糧草,所以他們只能是搶,遇到了什麼就搶什麼,帶給沿途部落的,就是滅頂之災。

    至於這些沿途的小部落,是不是應該承受這些悲慘的遭遇,是不是應該供奉一切,然後無聲的死去,這些問題,都不是丁零人考慮的問題。

    因為這些丁零人,只想着當下。

    未來,距離他們很遙遠。

    死亡,距離他們很近。

    他們不是不怕死,而是將死亡的恐懼轉嫁到了其他人身上之後,就能減輕他們心中的擔憂和對於未來的惶恐

    (*?Д?*)

    大漢驃騎將軍府,籠罩在深沉的夜色中。

    斐潛看着抱着腦袋苦思的斐蓁,然後將目光移動到了遠處。

    按照道理來說,斐蓁要去考慮那麼多複雜的問題,確實是有些難。

    但難,不代表着就可以不去做。

    斐蓁必須學會獨立思考,即便是有旁人的建議和輔佐,通過獨立思考並且得出結論,依舊是他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能力,越早掌握,越好。

    至於結論的正確與否,在初期並不是重要的,而是要懂得如何去做。

    斐潛看了斐蓁一眼,還是提點了一句,『別想着太複雜越是複雜的問題,越是要簡化想到什麼,便是先說什麼,要不然怎麼知道你想的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複雜簡單』斐蓁重複了幾聲,『學識?不對是經文?』

    斐潛點了點頭,『看,這不就是簡單了麼?天子,君臣,乃至於天下之士,天下之土等等,都是寫在哪裏?出自何處?經書啊!一代代都是學同樣的經書,一代代都奉其為經典,那麼自然就是一代代的相傳那麼,這經書,又是誰寫的?孔孟等人。那麼孔孟之人為什麼能寫,其他諸子之書為何鮮有留存?是其他諸子不識字,還是不著書?』

    『這個應該不是』斐蓁回答道。

    『那麼,又是什麼原因?』斐潛追問道,『你再想想之前我問的問題,聯繫起來想到一個答案之後別停,繼續往下推看問題永遠別只盯着表面,要儘可能的一直要探尋到其內核』

    斐蓁的小臉又是皺了起來。

    又是過了片刻,斐蓁忽然一拍手,『我想到了,經書是為了傳承!傳承!而在諸子百家之中,只有孔孟之道傳下來了!』

    『傳承是對的,但是傳下來的,不僅僅只有孔孟』斐潛呵呵笑道,『你自己沒發現麼?在君子六藝裏面,究竟有哪些,才能算是原本孔仲尼擅長的?不是那幾本書,而是「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

    『』斐蓁回答不上來。

    『是融合』斐潛緩緩的說道,『將自己不擅長的,融合了進來,就變成了自己擅長的了』

    斐蓁一拍手,『就是青龍寺說的,「去蕪存菁」!』

    去蕪存菁本身是後世的語言,但是被斐潛講出來之後,龐山民加以引用在擴散而開,也不存在什麼特別的認知障礙。

    蕪,雜草,菁,指韭菜,或是蔓菁。

    斐潛緩緩的點頭,『這才是最根本正經,是為了這個,正解,也是為了這個,引入泰西,同樣也是為了這個』

    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國,後世僅有華夏留存,這固然有地理上面的許多外在因素的影響,但是其中核心的問題,是文化的傳承。

    儒家,這個在華夏文化傳承當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為什麼最開始的時候,儒家能夠打敗眾多的競爭對手,成為了華夏文化的傳承主流,並不是因為儒家本身就有多麼強大,而是儒家一開始很弱小。

    法家,依靠着君權,掌控着刑罰。

    墨家雖然不依靠君權,但是一聲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至於名家縱橫家,雖然平日裏面只剩下一張破嘴,但是重要時刻一條舌頭能舔得六國服服帖帖

    其他諸子在高光的時候,孔子在流浪。

    其他諸子在當官的當官,掌權的掌權,孔子依舊在鄉野之間

    孔子在20多歲的時候在魯國,僅僅是當過管理倉庫和牛羊之類的閒官,後來一直沒有得到重用,直到快到50歲的時候,才被魯定公任命為地方的行政長官,三年後方升為司空,相當於魯國的工程建設部長,到了第四年,51歲的孔子當上了魯國大司寇,相當於今天的司法部長,並且代行魯相職務。

    這是就孔子一生中當過最大的官了,顯然和六國丞相什麼的,根本不能比。

    當然,很多人不是和孔子同期的,或許也沒有什麼可比性,只不過孔孟都能連在一起,同是春秋戰國的人,相互對比也不算是什麼。

    那麼為什麼其他諸子都是高光在前,越來越是暗淡,而只有孔子卻是越來越明亮,然後影響了華夏千年呢?

    因為最開始的時候,孔子什麼都沒有,而後來孔子什麼都『有』了。

    孔子不僅是成為了『聖人』,還有各種『微言大義』,以至於後續的王朝都盯着往裏面找,卻少了抬頭眺望的,慢慢的,就裹足不前了

    『天子,當有,但是這個「天」,不是天空的「天」,而是天下的「天」,若是本末倒置,自以為天子的,就往往難成真正的天子了』斐潛摸着斐蓁的腦袋,緩緩的說道,『若是真的以天下為「天」,那麼即便名頭上是不是天子,也更勝天子』

    『兵器也好,經書也罷,乃至於整個的華夏,還有西域之西的泰西,都應該是手中的工具而不應該成為一種禁錮』

    『或者,成為拖累自己前進的累贅』

    『就像是這風,一旦停下腳步,就沒了,就無法繼續呼嘯』

    斐蓁睜大眼,略有所思的看了看斐潛,又看向了遠方。

    北風呼嘯。

    總是有一些人拒絕抬頭,總是有一些人拒絕變化,總是有一些人拒絕謙遜,總是有一些人拒絕包容,但是沒有關係,只要有一些人能感知到遠方的風,能探尋到世界的改變,願意去求知,求新,求變,那麼,華夏就有更好的明天,更為璀璨的光華!

    長安城中,遠遠不僅僅是只有斐潛父子兩個人在面對黑暗期待黎明

    有黃氏工房,面對着通紅的鐵塊,轟然巨響。

    錘落砧塊,火星四濺。

    只有經過千百錘鍊,方有堅韌。

    有書樓小院,桌案上攤開的書卷,燭火輕閃。

    筆落紙上,墨汁暈染。

    只有經過千萬書寫,方得筋骨。

    獨一無貳長安城。

    不容有貳,方是日夜皆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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