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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9章四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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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級別擺在那邊,縱然是許縣有些財政窘迫,但是歡迎郭嘉的宴會也不可能省略簡陋,畢竟這是代表了『六勝』的開始。

    眼下時辰大概還未到酉時,但是因秋冬日短,便有些昏暗起來,在將軍府的大院之中,已經開始張燈結綵,燈火照耀着四方,頑強和逐漸壓制下來的黑暗對抗。

    兵卒護衛在外,侍從奔走於內,人人各司其職,絲毫不敢懈怠。

    大將軍府,原本就是司空府,是當年修建天子劉協皇宮的時候,幾乎同時期建設起來的,雖然規制上比皇宮小一些,但是比起一般的府衙來說,都要更加的巍峨龐大。

    正院寬廣的空間,再加上雄偉的建築,自然是會讓人感覺到了自身的渺小,不由自主的會感受到了權勢在空間上形成的威壓,從而影響到內心,形成一種畏懼感。

    大將軍府衙正院周圍,迴廊之處更是燈火通明,更兼人員眾多,但場面卻並不混亂,或匆匆疾行,或群立一側,少有人語喧譁,更沒有人影胡亂跑動。

    郭嘉自然是其中主角之一,周邊已經是圍攏了許多人,大大小小官職不等,但是臉上都是帶着一種幾乎同樣的笑容、

    『若無祭酒點撥,吾等便如野澤鵪鶉,彷徨無措矣』

    『就是就是!祭酒宛如明燈,卓照四方!』

    『吾等盼祭酒歸返,便如久旱盼甘露一般,幸得蒼天垂憐,果得祭酒安返。』

    『正是正是!祭酒安好,吾等便是心安』

    不管之前認識不認識,也不管之前有沒有什麼交情,反正一大堆的人簇擁於此,唧唧咋咋的紛紛或是向郭嘉見禮,或是感嘆幾句,而在人群之中的郭嘉便是微微笑着,頷首致意,然後忍不住用眼神給遠遠的站開的荀彧等人示意。

    滿寵仰頭望天,似乎完全沒有看見。

    劉曄則是點頭微笑,似乎覺得郭嘉這樣大受歡迎是一件好事,根本不想要上前阻止,也沒有要解救郭嘉的意思。

    荀彧終究是還是於心不忍,上得前去,將人群分開,然後拉了郭嘉往外,『此間實在風寒,奉孝遠道而來,當注意身體才是!如今天色尚早,宴會還需準備,奉孝且隨某來,暫入暖閣等候就是』

    說話之間,荀彧便帶着郭嘉往外走,周邊的大小官吏即便是想要和郭嘉這個當紅炸子雞在拉拉關係套套近乎,也礙於荀彧的身份,不敢說一些什麼,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郭嘉離開。

    待進了暖閣之中,荀彧並沒有和郭嘉說一些什麼,只是默默的坐着。在暖閣之外,細碎的話語聲音飄蕩進來,然後粘附在兩人的身上。

    暖閣原本是用來等待正式會議暫時歇腳之處,此處可供六個人歇腳,因此當只有荀彧和郭嘉兩個人的時候,不免有些空曠。暖閣可以隔絕寒風冷雨,但是擋住不風言風語。

    郭嘉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一些什麼,卻見到荀彧豎其了手掌,只是擺了擺

    郭嘉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的呼了出去,也沉默下來。

    室外喧囂,室內安靜。

    兩三柄宮燈,搖曳出一圈圈的光圈來,交錯在一起。黑影蜷縮在各個器物之下,伴隨着光圈的大小而抖動着,就像是潛伏的一隻只的野獸,等待着光芒鬆懈的時刻。

    郭嘉在長安之處,除了一些時間在護衛的『陪同』之下東跑跑,西走走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吃了睡,睡了吃,既沒有風吹日曬,也沒有多少勞心勞力,再加上又有百醫館的醫師診療調理了一番,以至於現在看起來真的是白白胖胖,富態了不少。

    而相反荀彧在這一段時間之中,每日需要計算這個,調配那個,還需要時時刻刻盯着許縣周邊,皇宮內外,怎麼可能會有舒心日子過?因此荀彧面容不免有些蒼老疲倦,看起來氣色反倒是比郭嘉還差了許多。

    思緒在光明和昏暗之間翻騰,宮燈的光落在郭嘉臉龐上,卻照不清荀彧的眼眉。兩個人端坐桌案兩側,身後的影子卻在宮燈火苗晃動之下若即若離

    不知不覺之中,外面宴會的準備倒也七七八八,內外音聲、優伶、樂師之類的人已經盡數匯集到了在迴廊堂下院邊角落中,約有七八十人,正在叮叮噹噹零碎的調整着樂器的音準。

    很多事情都是一種無言的默契,無需明言,大家也都明白,曹操如此隆重的為郭嘉接風洗塵,當然不是為了只是歡迎郭嘉回歸而已,還有更深層次的意思

    酉時三刻,宴會正式開始,曹操從後院而出,先是接受了眾人的敬拜,然後便招呼着眾人落座,而郭嘉作為重要的客人,便是坐在了曹操之下的首席之位。

    其餘大小官吏按照各自的官職大小,紛紛坐定。

    不久之後,便是禮鍾之聲率先響起,宣告着宴會開始。

    侍從婢女魚貫而進,在各人桌案之上立刻擺出了事先就準備好的幾種菜品和酒水飲料

    當然這些東西只不過是開胃菜而已,也都是冷的,或許後世酒席當中先上冷盤等等,也便是從此而來。在場的眾人也就是略嘗一下而已,只有坐在偏遠角落的那些小吏,仗着反正沒人會去關注他們,便是端起盤子就往自己準備好的口袋裏面倒。

    曹操坐在正中,手持酒爵,笑着邀請眾人一同歡飲,然後時不時和郭嘉還有夏侯惇等人聊上幾句,顯得似乎輕鬆寫意,快樂舒心。

    周邊的樂師也開始演奏,都是特意挑選出來的歡快樂曲,叮叮咚咚之間更是增添了許多的歡樂祥和的氛圍,十餘名身穿五彩衣裳的伶人不知不覺之間,就像是彩色的魚兒一般從席間縫隙當中遊動而進,然後在院中空地上或舞動水袖,或搖曳身姿,舞步千姿百態,如亂花迷眼,繽紛絢麗,又是引來一片讚嘆之聲。

    曹操搖晃着腦袋,似乎全情投入在了歌舞之中。

    太興四年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這讓曹操身心俱疲,故而就顯得當下這種短暫的放鬆,是多麼難得可貴。

    但是歡樂總是短暫的,在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曹操便是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表示要更衣,臨走的時候微微轉頭看了一眼郭嘉

    郭嘉會意,過得了片刻也站起身,轉過了迴廊之後,果然見到了典韋站在一旁示意,然後跟着典韋轉過了院牆,到了後院側廳之中。

    『奉孝,坐』曹操招呼着,然後吩咐道,『取些清茶來』

    郭嘉拱手說道:『明公還是取些酒來罷』

    曹操看了郭嘉一眼,微微笑了笑,點了點頭,『也罷,便依奉孝。』

    不多時,便有僕從送來了酒水和一些吃食。

    曹操揮手讓僕從退下,然後端起酒杯,『奉孝一路風霜,辛苦了!來,便以此酒酬之!』


    郭嘉也沒有客氣,咕嘟嘟飲了,然後將酒杯放下。

    曹操沉吟片刻,『之前奉孝言某有六勝,卻不知奉孝於西京觀之,驃騎之處,可有何所長?』

    郭嘉又自個兒給自己到了一杯,飲下,然後才緩緩的說道:『明公六勝之言非虛也,皆為吾等之長然吾等亦有四憂』

    『四憂』曹操點了點頭,並沒有因為郭嘉這樣的說辭有什麼太明顯的神情變化,『奉孝可直言!』

    郭嘉伸出了大拇指,說道:『先說商驃騎之下,商貿之強,明公自是知曉長安之中,匯集天下財貨,四海之物,俯仰可取,東海之膠,南山之木,北漠之皮,西域之金,每日市坊之內,錢貨便以千萬計此便是吾等「商」憂也』

    『河北甄氏,徐州陳氏,荊州蔡氏,另有其餘各地商賈,皆匯集於長安之中,驃騎麾下所立大漢商會,便是囊括大小,制定商規,宛如庭外之庭,法外之法,大小商戶皆受其制,此事倒也未見其弊』郭嘉緩緩說道,『若是待其勢大,便可號令天下商戶禁售某物亦或是不得轉售於此』

    曹操點着頭。

    『故明公亦當於此,建立商行,加以名授,以商治商,方可抗衡也』郭嘉說道,『若僅以哨卡,稅關相制只怕初時尚可,天長日久這錢帛之物,最是動人心腸啊』

    曹操捏着鬍鬚默然不語。

    一般人以為在道路上設立關卡就能解決問題,但是實際上除了在初期有一些效果之外,後面反而會帶來更多的弊端。

    官道上設卡收費的時候,總是有人能夠找到一些繞開的道路,而這些繞開關卡的道路,既然商隊能夠通過,那麼在某些關鍵的時刻,也代表着軍隊能夠通過!

    那麼曹操的關隘哨卡,還有存在的意義麼?

    另外,也可以直接用錢財收買哨卡兵卒將校,而這些收了一次錢財放行商隊的,那麼在未來會不會也收錢財放行了什麼其他的隊列?

    因此郭嘉明確的表示,若是簡單的設立卡哨,阻礙商戶是沒有用的,即便是曹操下令除了戰馬兵甲之外不能買賣,也是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用,畢竟只有強勢的一方才能制定規則,而弱勢的一方更多時候只能被動的接受。

    就像是漢人和胡人之間的互市,也常常是看哪一方強,便最終是聽哪一方的,現在斐潛明顯在商業上強於曹操,因此很多事情自然不由得曹操想怎樣就能怎樣了。

    郭嘉豎起了第二根的手指,『欲利於商,必先強於工。故明公當召天下巧工,分工協作,精研技巧,方可與驃騎之下工房一爭長短如今驃騎兵甲之強,甲於天下,便為強工之故也,而吾等工匠』

    曹操繼續點頭。曹操也不好意思向郭嘉說他已經在這方面進行嘗試了,只不過嘗試出來的結果麼

    如今大漢的工匠,或者說山東之輩的工匠,在整體數量上也不比斐潛少,工匠之中的聰慧之人,也不比斐潛那些手下的黃氏工匠差多少,但是唯一差距的地方,就是斐潛更加的集中,規模化。

    郭嘉的意思,就是建議曹操向斐潛學習,規模化的集中工匠進行研製。因為集中起來之後,就可以使得工匠之間可以互通有無,和眾人之力研究某一個項目,然後不至於各人研究各人的,然後重複的浪費一些時間和精力。

    『』郭嘉又飲下了一杯酒,『這統領工匠之人,明公需摘選賢才任之某於長安之時,常聞工匠之中,若有困頓不解之處,便可或書或述於驃騎,驃騎旋即可解』

    曹操一挑眉毛,說道:『莫非斐子淵果如傳聞,得了墨子真傳?』

    『或須有』郭嘉搖了搖頭,『某也常常疑惑,這天下竟有如此學識繁雜之人乎?長安驪山之處,還有觀星台,驃騎以其觀天,修正曆法這天文地理,竟是無所不通一般』

    曹操嘆息了一聲,說道:『或當如是當年斐子淵師從蔡中郎,又得龐德公親授於鹿山之下,再後來麼聽聞原本雒陽之中,東觀之書,其所得過半』

    郭嘉嘆息道,『福澤之厚,竟如此乎?』

    兩人便是一同不由得齊齊嘆了口氣。

    片刻之後,郭嘉又接着說道:『若求工強,則需農盛。』

    『農不繁盛,則無心於工也』郭嘉豎起了第三根手指頭,『農為立國之本,本固跟深,方可枝繁葉茂。如今驃騎之下屯田卓有成效,而吾等之田卻是強差人意,其因無他』

    郭嘉看了一眼曹操,略微遲疑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繼續說道,『驃騎屯田之民,少則五年,多則十年,其耕之田便歸其所有故而屯田之民皆不吝其力,唯恐少做一分,便無田得獲,然吾等屯田,多以軍屯,所產多寡,與其無關,但無棍棒責罵便可』

    曹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看了郭嘉一眼,並沒有說一些什麼。

    曹操的軍屯,代表着大部分的田產收穫都是歸曹操所有,這也支撐起了曹操大規模的爆兵,但是同樣的在屯田的過程當中,這些半兵半農的屯田兵既不能算是一個好的兵卒,也不能算是一個好的農夫,雖然說兩個方面都顧及到了,又等同於兩個方面都做不好。

    說是兵卒罷,這些屯田兵的戰鬥力堪憂,尤其是在和驃騎的那些兵卒一比較起來,簡直就是慘不忍睹,否則荀彧也不會捨近求遠去掉臧霸的泰山兵前來救援

    而從農夫角度來看,這些軍屯又不能像是農夫一樣的專心斥候莊稼,更多的情況下這些軍屯兵也就像是郭嘉所言一般,出一天的工種一天的地,只要不被責罰便算是了事,勞作效率和自動性當然是大打折扣。

    即便是同樣有一些農學士指導,一方面曹操等人始終抱着一個懷疑審視的態度,很多技術都是要等一兩年的試驗之後,才慢慢擴大到全境,另外一方面很多農學士提出來的建議,屯田兵也不會去做,因為他們的上司不是農學士,而是典農校尉,而對於典農校尉來說,更多時候是求穩,最好是上面有明確的指令之後才肯做,所以也就不指望這些軍屯的田地之中能有多麼高的產出了。

    這一上一下,一畝田產出相差兩三石,那麼整體起來相差了多少?郭嘉沒有算,他不想,更不敢算。

    『以軍屯改民屯,當可解此弊』郭嘉看着曹操,『然欲改之,必先解這最後一憂』

    曹操皺着眉頭盯着郭嘉,忽然打斷了郭嘉的話,『奉孝所言,最終便是落在這「士」上?』

    郭嘉再次倒了一杯酒,咕嘟嘟喝了,點點頭,說道:『然。』

    其實四憂說起來好像是是四方面,但是最終還是落到了一個字上,就是『士』,因為在山東之處,士族掌握了一切,所有的東西都跟士族聯繫在一起。

    商鋪是由士族控制的,土地在士族的手裏,官吏也是士族擔任,曹操自己就是一個龐大的士族出身,夏侯氏曹氏上千人都仰仗這曹操一人而活。曹操根本就沒有辦法像是斐潛一樣的放權。

    原因很簡單,在曹操這裏,大部分的士族子弟在上任的時候總是信誓旦旦的表示,我相信,我可以,我保證,但是一旦出了事,便是不清楚,不了解,很抱歉,大不了發表一個聲明,痛哭流涕的將官帽子一甩,便不會得到任何責罰,亦或是雷聲大雨點小的處理,換個地方繼續撈錢

    再這樣的情況之下,又有誰會真正願意承擔責任?無非就是誰比誰更爛一些,亦或是誰比誰更能遮掩罷了。

    郭嘉所言的事項,曹操其實心裏早就有些思考,但是真要是像斐潛那麼去做去改,曹操心中沒有底。因為斐潛在關中所營造出來全新的政治生態環境,運作模式,曹操一點都不了解,更談不上熟悉。

    面對陌生的東西,人類自然有恐懼感,曹操也在所難免。

    等到曹操從許久的沉思當中回過神來,想要再問郭嘉一些事情的時候,才發現郭嘉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將整整的一壺酒都喝光了,醉醺醺的歪倒在蓆子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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