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9章水土,老套的延續(1 / 1)
『隴右,確如文和所言,人少。』
斐潛坐在馬背上,向西而行。
接下來的路程,就沒有那麼趕了。
之前拼命的趕路,是因為斐潛也需要親自測試體驗一下這種『高速路』,或者說是類似於秦始皇當年的『直道』能不能成。
作為中央集權的封建王朝,擴大版圖的能力重要的一環,就是中央強勢兵力所直接覆蓋的範圍越大,那麼這個王朝自然就越發的強勢。
在沒有蒸汽機之前,騎兵就是最強的陸地兵種,快反部隊。
斐潛在整理完了這一路來的賬單,重新審視了全新的後勤模式帶來的轉變之後,發現這一條路確實是很好,很有效,但是其實可以省一些
因為賈詡知道斐潛會帶着人前來,而且還不是一趟,至少是一個來回,所以他的準備工作都做得很好,不管是在臨近關中的安定一帶,還是偏向於西域的張掖等地,兵寨,或者說小兵站的規格和設施,基本上來說相差不多,而且也沒有什麼紕漏之處。
只不過這也導致了整體的費用偏高。
作為重點聯繫西域和關中的重要走廊,賈詡密集的佈置這種支持軍站,某個角度上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但是如果那些不怎麼重要,或是說相對來說比較複雜崎嶇的路途,也這麼密集建設,顯然就是不合理的。
這一點賈詡也同意。
而且賈詡也提出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也是隴右的老問題,就是人少。
也就是斐潛方才贊同的話,確實是人少。
這地方水資源貧乏,所以土地貧瘠。
因為土地貧瘠,所以種植不了大規模的莊禾。
因為沒有大規模的種植業,就無法支持高密度的人口。
這是現實的問題,並且斐潛的確也無法進行更改。
愚公移山的精神是可取的,但是其行為是不可取的。山不就人的時候,人可以就山,翻出山去,帶一隊挖掘機回來,豈不是比自家編制籮筐要更好?當然,關鍵是還會回來,要不然到了山外開了挖掘機以後,便是樂不知蜀的,也不僅僅是劉禪。
『遷徙之策,僅能一時,難持世代。』賈詡在一旁說道,他不贊成大規模的遷徙內陸人口,『昔孝武之時,遷中原而填邊境,然多有不妥』
斐潛點頭說道:『遷徙之法,只能治標,不可治本。若求治本之術,還是要看羌人。』
『羌人?』賈詡皺眉。
遷徙羌人?
斐潛點了點頭,『沒錯,羌人。但不是遷徙』
有時候目光需要放開一點。
『水,乃尋常之物』見賈詡有些不理解,斐潛又緩緩的說道,『然不得水,三日則斃。若有水無食,可活七日。有食有水,可百日無虞。』
這是常識,或者說在大多數情況下是準確的知識。
賈詡腦袋上冒起一個問號。
斐潛微微側頭,看了賈詡一眼,『長安農學院有一些新的研究到時候我讓人送一份給文和看看主要就是莊禾所需用水』
『水?』賈詡眨巴了一下眼。這是他完全沒有涉及的領域,即便是聰慧過人,有着大漢頂級的智慧,他依舊像是抓不住重點。
『水與土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稻多生南方,麥多植於北。此乃水土也,莊禾如此,人亦如是,』斐潛伸出手,上下擺動示意了一下,『文和,你需要換一個方向看從下往上看我們之前大多數時間是從上往下看,現在不妨反過來看一看』
『反過來?』賈詡似乎沉思着什麼。
斐潛看了賈詡一眼。
其實這也是在隴右軍事『高速路』上體現出來的一個問題。
賈詡制定這些兵站的時候,主要的依據就是軍事需要,因此有一些兵站實際上是在比較偏僻的地區,周邊十幾里甚至二三十里都沒有什麼人煙的,這雖然說極大的補充和方便了軍事上的需求,但是同樣也使得後續補充這樣兵站的消耗壓力會很大。
如果從基層考慮,那麼兵站就會沿着重要的城鎮向外延伸,然後在這些沒有人煙的地區,就要相對的減少一些兵站的佈置,一面給周邊的城鎮增加額外的負擔,等到人口上來之後,再考慮向外延伸的問題。
這就像是有漢一來的屯邊和遷徙。
在一定時期,屯邊是有必要的,就像是軍站一樣,如果不是上層決定,組織施行,那麼這麼一條軍事上的『高速路』,十年二十年都不會自然的出現,但是如果說在這個過程當中出現了問題,卻視而不見,亦或是大談什麼是可以『克服』,可以『忽略』,可以『忍一忍』,可以『苦一苦』的,這種人往往不是蠢就是壞。
什麼叫做『暫時』的『忍一忍』,亦或是『苦一苦』?然後將眼前的這些問題視而不見,叫囂着什麼『明天』會更好,『未來』會更甜?
好吧,起初還是會有人相信的。
但是,前年說,前年是最難的,熬過去就會好的。
去年說,去年是最難的,挺過去就會好的。
今年還在說,今年是最難的,未來會
明年還怎麼說?
百姓的記憶即便是再短暫,也不至於說年年都記不住罷?
所有不談具體忍耐的時間,不明確暫時的這個期限的,不就是和佛陀的理論差不多麼?
今世是業障,是苦難,但是下一輩子是美好的。
所以這輩子,大家就活該受罪?
哦,不是『大家』,畢竟還是有一批人,不需要『克服』,也不需要『忍耐』,就可以享受當下幸福和甘甜的,畢竟這些人是上輩子的修行,這輩子才有的福報。沒錯吧?
漢代的屯邊遷徙策略,是明顯出現了問題的。
從內陸裏面第一波遷徙而來的人,是五種『罪人』。封建王朝的律法就是這麼簡單粗暴,說有罪就是有罪,但是能想到要將所謂的『罪人』遷徙到邊境的大臣,士族精英,這些人又是懷着什麼想法和目的呢?
或許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想要保護在五種『罪人』之外的那些『純良』百姓,但是實際上這些『罪人』真的就是罪人麼?所保護的那些『純良』,又真的是純良?
而且對於遷徙屯邊,斐潛這裏還會派遣官吏做好前期中期後期的安排,而在最開始的時候誰懂這些?又有誰回去做?就像是將草籽隨意仍在地上,能不能長出來全憑運氣,如此一來遷徙的效果能短暫的支持了西漢對抗匈奴,不是因為這些制定策略的封建上層統治者多麼聰明,而是華夏民族的百姓足夠能吃苦!
否則換了其他一個民族,你試試?
但是並不能因為華夏的百姓如此純良,就死命欺負啊!
將所有的好人欺負得沒活路了,剩下的會是什麼?不是黑化的好人,就是純種的壞人,到那個時候,大家都能開心了?
斐潛想要和賈詡說的,就是這一點。
封建王朝之中執政的人,尤其是在頂層執政者,比如皇帝,立場是要和最基層的民眾是一起的,否則的話
當封建王朝之中的皇帝,忘記了他的立場,開始和中間的大臣混在一起的時候,王朝就開始走向滅亡了。歷史上已經數次證明了這一點,斐潛當然不會放着這些『前車之鑑』而視而不見。
兵站,可以看成是一個小規模的遷徙,但是即便是小規模的遷徙,也是需要策略的。
這個問題,斐潛之前也有考慮過,但是一直以來,都因為這個或是那個的事情所干擾,並沒有專門的去思考過,去探尋過,直至這一次的西域事件爆發出來之後,斐潛才忽然想起了這個之前或許就已經考慮過幾次,但是沒有足夠深入去思考的問題。
西域的變亂之中,出現了一個斐潛完全沒有意料到的情況。
不是呂布,而是佛陀。
斐潛之前對於西域做過預案,可在這預案之中,斐潛唯一沒有考慮周全的,就是西域的佛教。
一個虛假的希望,是怎麼迷惑了那麼多的民眾?
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斐潛無法全數的解決,但是可以試着去解決一部分。
畢竟歸根結底,都是人的問題。
賈詡微微瞄了斐潛的臉色,拱手而道,『主公所言甚是,百姓便如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這是春秋老荀家的觀點,所以賈詡能立刻明白也不奇怪。
斐潛嗯了一聲,『西域大漢之所別,便如涇渭。初見其有分別,然後如何?大河奔騰入海之時,可有涇渭之分乎?故呂奉先之舉,屠滅佛國,殺戮民眾之舉,謬也。民之,可用者,當用之,不可輕易毀棄。』
賈詡嘆了口氣,停了片刻,又是再次嘆了口氣,『若文優兄在,僅憑主公此言,便直當浮一大白。』
賈詡很是感慨。
李儒,賈詡,都是漢人,但是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們里外不是人。
山東的漢人覺得李儒和賈詡這一類的人,已經不算是漢人了,將他們開除漢籍。
羌人和其他少數部落也同樣覺得李儒和賈詡這樣的,也不能算是他們的人
而實際上,不管是李儒還是賈詡,都是接受了漢家的文化,也同樣生活成長在隴西這一片土地上,憑什麼就會被雙方所不容?漢人覺得是李儒和賈詡是胡化了,甚至在歷史上賈詡都可以累積功勳登三槐之堂,擔任三公之位的時候,還是有人會在下面低聲嘀咕,表示賈詡根本就沒有資格擔任三公,原因竟然不是賈詡的智慧和能力,而是嫌棄他的出身!
山東之人認為,一個職位,所對應的不是能力是否符合,而是出身!
關鍵是這樣的觀念還能得到很多山東人,甚至是一些其他地方的人的認同
其實出身,就是一個圈子。
封建王朝的政治集團,已經是習慣了有個圈子來保護自己。既得利益者,也同樣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分豬肉。所以這些上層的傢伙會有意識的對於下層構建出信息繭房,誘導下層百姓分出各種不同的圈子,然後像是關在籠子裏面的鬥獸,相互爭鬥,撕咬,殺戮
如此才可以保證這些鬥獸不會整天琢磨着要打開牢籠,亦或是將某些人吊死在路燈上。
賈詡所感慨的,就是斐潛超出一般統治者的包容性。
包容漢人,也包容羌人。
同樣也包容有缺陷的人。
即便是在當下呂布已經將西域攪亂的情況下,斐潛依舊能夠冷靜的思考,並且似乎時時刻刻都在眺望着未來,尋找着方向,而不是張嘴就說什麼憤怒,亦或是什麼無聊,以及相關偏向於情緒宣洩方面的詞語。
這是賈詡之前從未遇到過的首領的特質。
包括曹操都做不到。
李儒當年為了呂布做後勤,打通了西域,並不是為了所謂的什麼功勳,而是為了證明斐潛之前所敘述的那個更廣闊的世界。
現在李儒在臨死前,確實掀開了大幕的一角,而現在西域的紛爭,又從另外一個角度證明了西方確實有更為寬廣的土地,更為富饒的國度。
如今這一條用於軍事的『高速路』模式,將來也自然是為了在西域搭建起來的。
『主公,不過』即便是斐潛如此說了,賈詡還是略有些顧慮的說道,『若是以胡人為寨恐有授人以柄之嫌』
斐潛側頭看了賈詡一眼,『文和,汝太過謹慎了。』
賈詡頓時一愣,連忙抬眼去看斐潛,卻看到斐潛似乎只是隨口這麼一說而已。
真的是隨口說的?
賈詡不信。
因為賈詡真就是這麼謹慎。他就像是千年老王八一樣,不確定外界真的是一點危險都沒有,就絕對不會輕易伸出腦袋去的。就像是賈詡明明知道西域有問題,也知道西域呂布的一些事情,可是賈詡從來不主動上報,頂多只是過一手,比如將西域上報的事情往關中遞送而已。
也像是賈詡當下明明心中有一萬個主意,可就是不說,要等到斐潛問了幾遍,才會從肚子裏面咕嚕出一個來
可問題是,避免或是躲藏,亦或是隱匿,真的有助於解決問題麼?
『謹慎,是好事,但是過于謹慎,就未必了。便如賢者曰,好戰必亡。故而有人云之,國不可濫於戰,此言善也。然何當戰,卻是絲毫不提,終則皆不可戰,言戰者必罪之。』斐潛緩緩的說道,『此間天下,自古以來,何時未有戰?自家不言戰,便是天下皆無賊乎?』
人有時候很矛盾的,就像是在關中的那一小部分的人。前一段時間,關中有人說斐潛為什麼不去打山東?不打山東簡直就是浪費天時地利與人和,簡直就是傻苯蠢合體云云
然後現在又有人說斐潛為什麼要去打西域?打西域就是好戰,就是浪費,就是再一次的傻苯蠢合體等等
斐潛有時候就覺得很有意思。
山東人多少算是大漢本國的罷,然後關中一群人上躥下跳,表示要趕快下手,越早越好,越快越好,越重越好,然後轉頭要對付西域的時候,這西域暫時還算不上大漢本土罷,然後在關中又有一批人嘰嘰喳喳,表示對外就不要那麼計較了,吃力不討好,能過得去就算了,好戰必亡啊,這種戰打贏了又有什麼意義
噫,這對內對外兩張臉,難不成也是大漢優良傳統了?
賈詡目光頓時一凝。
『聖賢所言,原皆善意,奈何文賊竊之。』斐潛緩緩的說道,『然文賊言論之時,文之肝膽又在何處?和氣固然妥當,然不知其善惡乎?以小賊而至大禍,如扁鵲之術,愈之仍傷也。』
賈詡嘆了口氣,『臣有罪。』
斐潛擺擺手說道:『又錯了。非某以此責於汝,從言某之過也,與君共勉之。無律罰誅,此乃大忌。趨利而避害,人之本性,故而當有律,定之以是非。昔日秦律,若見暴行而避之者,當同罪,於是見義勇。今漢無此律,故袖手旁觀者眾也。故當以律促其勇,而非以勇咎其律。』
『若言好戰必亡,當論利弊,而利弊之論,又應落於實處,便如此賬』斐潛指了指在護衛身後捆綁的那些賬本,『又或是實地而勘之若是僅居於上而言之上者,以一言而斷天下之途者,方為罪也。』
賈詡拱手說道,『主公所言甚是。臣受教。如今羌人多定,而後自化。依照主公之策,以商促居,以居固民,授其漢言,納其精銳三代之後,當為漢矣。』
斐潛微微點頭。
這不就是很好了麼?這一套模式,直至後世也在運用。
文明之間,也是弱肉強食。
不能堅持自己的文明,就必然會被他人的文明所取代。而想要堅持自己的文明,就必須要有自己的語言和文字,有自己的思想所凝結出來的核心價值。
這賈詡明明都有想法,可方才還裝糊塗。
『強行遷徙,必生怨恨。故當以漢為貴,貴之自有人來。然貴又從何而來?若以力而論,漢羌孰勝之?唯有以智勝也。明事理,處糾紛,執均衡,皆展漢之智也,方可彰其貴。』斐潛說道,『然欲以智貴於外,當學於內,知律法,明道理如此方不可為力強為貴,而是文明為貴力強者,終有衰敗之時,而文明之智,卻可代代傳承』
簡單來說,就是應該丟開所謂『侵略』的言論,而是高舉着『自由』的大旗,表示大漢為了幫助那些充滿了矛盾,階級衝突,原始技術低下的部落和邦國而來的,一同攜手奔向未來的光明
賈詡笑了起來,『主公,那要見一下阿頡剎麼?』
斐潛沉吟着,點了點頭,『也好,但是不是現在。再往前一些』
再往前方,就是玉門關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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